第36章 輪回

顧清源哼哼唧唧地給夏山換了帕子,然後趴在窗臺上憂傷。

夏山咳嗽了兩下,臉色通紅,但是人看起來已經比之前好了許多,“你作甚發脾氣?”

顧小道士晃了晃腦袋,發髻有些淩亂,有幾縷掉落了下來,“我沒發脾氣,師兄自己離開了,沒帶上我倆。”

夏山輕笑了聲,“是你自己也着涼了。”

顧小道士紅着鼻頭難過,“哼!”

梁泉離開客棧前,讓兩個人都好好休息後,這才離開了客棧。

山城是個不大不小的城鎮,梁泉早前已經把山城都走了一遍,也大概清楚面具人所說的地點是哪裏。

事實上,那還是條繁華的街道。

當梁泉出現在面具人所寫的地址面前,他花了幾息的時間來思考是否他記憶出了問題,然後大門就在梁泉面前打開。

這是一棟非常華麗精致的府邸,外觀裝潢異常奢華,讓人聯想到某些達官貴族,和面具人的感覺不太符合。

說到面具人,大門打開後,梁泉一眼就望到了他。

面具人躊躇地站在門後,門剛打開就看到梁泉站在門前,他大喜過望,幾步走到梁泉面前,“道長總算是來了。”

梁泉神色不變,斂眉輕聲道,“人在哪裏?”

梁泉會答應前來,是源于當初廟祝身上的佛光。哪怕梁泉有過猜想,那個經歷雷劫的人實際上是廟祝,但那侵染半身的佛光還是讓梁泉沉默下來。

“在裏面。”他引着梁泉往裏面走,這裏看似精致奢華,然內裏終究少了人氣,空寂的院內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

正院距離前院不算遠,他們兩人很快就穿過畫廊,直接入了院落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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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裏,梁泉才聽到些許動靜,一個女子推開窗戶,正好對上了入門的他們二人。面具人腳下一慌,連忙跑進屋去。

梁泉在原地停頓片刻,不僅是留給面具人緩沖的時間,也是因為他看到了那個女子……

她失了一魂一魄。

魂靈的光芒是殘缺的。

面具人很快安撫好那嬌柔女子,這才出來把梁泉請進去。

屋內的擺設簡單大方,飄着淡淡清幽的香味,像極雪松的味道,讓人醒神。

面具人回身摟住那神情恍惚的女子,輕聲道,“道長,這位是我的內人明娘。”

梁泉微蹙眉,若他沒有看錯,這面具人原本是佛修。

面具人輕撫着明娘的青絲,淡淡地說道,“我曾經是佛修,被大能點化入道,後來叛出。”

梁泉并沒有靠近明娘,視線在她身上掃過,半晌後道,“她的一魂一魄并不是離體,而是徹底消亡,無法彌補。”

面具人身體顫抖了下,控制不住地親吻了明娘的頭發,“我知道。”

“我本是精怪,叛出佛門後,本性壓制不住鬧了些事情,本該在那雷劫中便魂飛魄散,是明娘救了我。”面具人的呼吸有些沉重,但看着明娘的眼神很眷戀。

明娘身子嬌小,靠在面具人身側,那幹淨的眼眸很是天真,沒有半分陰霾。

“明娘本該享盡榮華,可偏生因我而出事,我……”面具人哽咽住,握着明娘的手有些顫抖。

梁泉沉默,“你想作甚?”

“我知道道長有一能耐,能起死回生,求道長救救內人吧。”面具人擡手在明年身後一按,她消無聲息地昏睡過去,然後起身在梁泉面前跪下,聲音凄涼發顫,确是可憐。

梁泉往後退了兩步,搖頭道,“你是從何處知道貧道?”

那山神廟僅有一次的相見,不可能讓他知道這麽多。

面具人道,“我仍為僧時,曾随着寺中長老去拜見過道長的師傅。”

梁泉指尖微顫,聽着面具人繼續說道,“當時道長年幼,我同道長只見過一面,想來是不記得了。但長老和道長師傅曾促膝長談。我天生耳聰,聽到了一嘴。”

“道長師傅說,道長的能耐天生,是上天垂憐,也是無妄之災。既能生死肉骨,又會招惹大禍。合該一生跌宕,不得善終。但他偏生不信,硬是要扭轉乾坤。”

面具人說到這裏的時候頓住,像是在回憶些什麽,“後面就是長老答應此事不提,又商量了如此解決。但是後面的事情似乎被下了禁制,我到今日都想不起來。”

梁泉深知師傅的能耐,面具人說是想不起來,實際上應該是被師傅發現了,這才會使得後半段的事情都記不住。

他輕嘆了口氣,伸手一擡,面具人就不能自控地站起身來。

“貧道确是有這般能耐。”梁泉輕緩地說道,漆黑眼眸看不出任何清楚,古井無波。

面具人狂喜,看着梁泉的眼中更加急切。

梁泉搖頭,伸手點了點他身後的明娘,“你滅殺了數千人,雖外人以為是天災,可逃不脫天道的譴責。當時的雷劫中,你必死無疑。”

“明娘乃十世善人,本該榮華富貴,平安喜樂。她不僅是失去一魂一魄,而是用盡她所有的功德相抵,才堪堪救下你的性命。”

梁泉的聲音如泉水般冰涼,狠狠地澆灌在面具人頭上。

面具人怔愣在原地,梁泉說的每一個字都敲打在他的心上,宛如尖銳的刀鋒狠狠地插入心口,痛得難以自制。

“貧道或許能尋來替代,但明娘壽數已盡,便是重新凝聚魂體,也無法挽回。”梁泉欠身一禮,面色肅穆,“貧道無能為力。”

面具人犯下的罪過如此嚴重,到了該歷經的天劫定是不能善終,可不是區區一魂一魄就能相抵。明娘十世善人的功德也不過堪堪給了面具人一線生機,此後明娘失去一魂一魄,入輪回時必定艱難苛刻。

可明娘既知道如何去救,自也該知道後果。

梁泉這個局外人能想得到的事情,面具人這個局內人自然也想到了。他猛地擡頭看着梁泉,純粹是絕處瘋狂的眼神,“道長,我不求她此生如何,但至少入輪回得以正常,莫讓她如此、如此……”他咬住腮幫子,眼裏滿是血紅。

梁泉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走到床榻邊。靠着床榻休息的女子面容嬌美,眉目間很是平靜,或許是在做些好夢,嘴角帶着微笑。

梁泉伸手按住女子的脈搏,片刻後往後稍退,嘴唇輕輕動了兩下。

面具人清楚地聽到了梁泉說話的聲音,卻怎麽都聽不出他說的是何意,有種缥缈浩瀚的存在隐隐降臨,壓得面具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面具人是天生精怪,對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感應很深,看着梁泉的眼睛滿是期待奢求。

梁泉在說話後,返身徑直往門外而去,飄搖話語傳入面具人的耳中。

“貧道已盡力,此後百年你不可出世,否則枉費明娘善心。”

面具人本體是孔雀,這可不是後世的寵物,而是實在的兇獸。

天地間第一只孔雀乃是孔宣,孔宣後被佛門所收,為孔雀大明王菩薩。

面具人的血脈同孔宣有關,但早就不知道稀釋了多少,成為芸芸衆生掙紮的精怪之一。他本在化形後被大能收走,可後來叛出佛門時,沒有壓住兇性,這才惹下大禍。

禍從他起,自從他滅。

面具人叩叩叩地磕了幾個響頭,這才忙不疊地回身看明娘。豈料明娘早就清醒,明眸皓齒,神态溫和,哪怕還有些茫然,也輕輕喚了聲。

梁泉出府後,這才想起來昨日大肆入城的人,便是這面具人的隊伍了,不然他也不會感覺如此熟悉奇怪。

他不是全能,只能暫時喚回些許明娘的記憶,保她再入輪回時不受苦難。

兩人壽數不等,收尾如何,已是可想而知。

情關難破。

梁泉慢悠悠地在街道上走着,也不拘泥要往何處去,在人聲鼎沸中擦肩,有時也是一種磨砺。

他回想起面具人的話。

他之所以千裏追趕梁泉,正是因為他曾經聽說過梁泉師傅的話,才會把梁泉當做最後的浮板。

可中間,還是有些奇怪。

梁泉狐疑地閃過幾個年頭,突然站住了身形,轉身回到原來的府邸。

府邸裏并沒有人,梁泉也是直接進去,匆匆地回到剛才和面具人對話的地方,果不其然,兩人都不在這裏。

梁泉微眯起眼睛,在屋內踱步,有人設了局。

面具人是真,明娘也是真,出的事情也是真,但唯有最終的目的是虛假的。

梁泉臉色微沉,立刻想到最關鍵的一點。他們是要确認,梁泉是否當真有那種能耐,不算是生死肉骨,還是起死回生都好,已經足以讓世上大部分人癫狂。

更勿論,梁泉真正的能耐不止于此。

梁泉蹙眉,感覺到小紙人從衣襟掙脫出來,正趴着看他。它和梁泉心意相通,自然感覺到梁泉現在的心情不太好。

梁泉指腹安撫地摸着小紙人,突然感覺腰間發熱,伸手摸入兜內,他取出一物。

是那枚玉片。

那玉片亮着微光,顯然是又吸收了點點道德金光,梁泉轉念一想,臉色忽而沉寂下來。

梁泉救明娘的事情不會得到天道的關注,自不會有什麽道德金光,但如果那面具人死了呢?

精怪總是比人類艱難些,而人才是天道的寵兒,面具人殺人無數,早該魂飛魄散。如果梁泉離開後,面具人就自刎而死,那無疑會被天道認為是梁泉的功績。

這線索還未徹底拔起來,就已經斷裂。

梁泉沒有在這裏久留,很快就離開了這裏回客棧。如此動作,實則是因為梁泉想起了一事,當初在山神廟,這面具人僞裝廟祝,不止是看到了梁泉,更是看到了阿摩。

這其中或許有古怪。

梁泉回到客棧的時候,顧小道士正百無聊賴地趴在窗臺,看着底下來往的行人拽着花瓣。庭院中高大的枝丫上,唯獨那淩寒而開的梅花有着淡淡幽香。

“你要是再扯下去,掌櫃的要來找你拼命了。”夏山喝了藥後,整個人精神了很多,靠在床頭好笑地看着顧清源發癔症。

顧清源扁嘴,把手裏的花瓣灑落,也沒再幹這麽幼稚的事情,而是直起身子想和夏山說話,但是在開口前,梁泉就回來了。

顧小道士眼睛一亮,當即說道,“師兄,今日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他發誓他只是随口這麽一說,沒想到師兄竟是點了點頭,然後當着顧小道士的面,把他的所有存貨都給用上了。

存活代表着顧小道士事先畫好的黃符,他目瞪口呆看着梁泉奢侈的行為,他竟然把那二十幾張黃符全部都貼在門窗上!

梁泉做完後,認真地看着顧小道士,“你畫符時不穩定,有十張只有半成效果,餘下真正有效用的只有六張,餘下的都不上不下。日後每天十張符,層層遞進,不可再虛度頑劣。”

被師兄當場檢驗了效果着實是一件羞恥的事情,顧小道士臉色微紅,連連點頭。

“這幾日不要出門,好生養傷。我下午再來看你們。”梁泉淡淡言道,随即便回到自個兒的屋子。

顧小道士送走梁師兄後,站在原地有點納悶,他是不是忘記了點什麽了?

夏山随手摸了摸腦門,嘟囔着說道,“小道長是不是蠢了點?”他沒發現梁道長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嗎?

梁泉回到屋內後,并沒有跟在隔壁屋那樣做什麽手腳。

之所以把顧小道士的符都用上,自是因為他剛剛說的原因,也是為了指點他。有着黃符在,哪怕真出事也能暫時抵擋片刻,這片刻的時間足以讓梁泉前去施救。

至于他這裏,有和沒有也沒什麽差別了。

梁泉把小紙人從衣襟內抱出來,然後把它放在桌面上,溫和地說道,“幫我聯結阿摩可好?”

小紙人認真地點點頭,伸手畫了個小圓圈。

梁泉剛感覺到小紙人聯結上了,對面啪叽地就給中斷了。

小紙人一愣,又繼續地給接上了。

啪叽又斷了。

又接上了。

梁泉:“……”

就在這場鬧劇似的過程重複了十次後,阿摩慵懶的聲線才慢悠悠響起來,“喲,小道長想起我來了?”

梁泉微怔,莫名有些心虛。

不曾料阿摩也沒在這件事上糾結,“小道長為了何事尋我?”

梁泉也沒有細想,“阿摩可還記得當初山神廟一事?”

阿摩反問,“那廟祝?”

梁泉神色溫柔下來,“是。”阿摩的反應還是如此靈敏,梁泉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繼而說道,“這事看起來不大對勁,合該是早有預謀。只是暫且不知這預謀是落在貧道身上,還是落在阿摩身上。”

阿摩淡漠道,“或許兩者皆有。”

梁泉聞言緩緩點頭,要是真的如此,也只能說對方早就謀算。

“阿摩似乎有了猜測?”梁泉道。

“又有如何,沒有又如何?某人不還是見天地斷絕聯系,有事才尋上門來嗎?”阿摩沒好氣地說道。

梁泉輕笑,“阿摩待如何?”

阿摩挑眉,他怎的聽出了挑釁的感覺,“等着下次一塊兒清算。”

梁泉隐約知道阿摩或許知道什麽,但是他既然沒有提起,梁泉也沒有繼續追問。

數日後,夏山總算是恢複了,顧小道士那一點點傷寒也恢複了,就開始纏着梁泉要去高是山。

山城雖說是在高是山山腳,實際上距離高是山還是有段距離,還是需要事先備好東西。梁泉出去準備食物,這廂顧清源拉着夏山從後門偷跑了。

夏山好奇地看着拽着他出來的顧小道士,“你這麽偷偷摸摸作甚,想買什麽東西讓梁道長幫着你買不就行了?”

“不成。”顧小道士狠命搖頭,“師兄茹素,總不能讓他幫着買些肉食。難道你想天天吃烤饅頭?”

夏山回想着這一路上的食物,忽然打了個寒噤,“不。”

再好吃的饅頭吃上十天半個月也會徹底膩味,天知道為何梁道長對這饅頭情有獨鐘。

顧小道士用孺子可教的眼神關愛了一把夏山,然後掃蕩了附近的店鋪,又偷摸摸地跑回來。

雖然梁泉實際上比他們先到。

次日,梁泉在把三匹馬暫時交給客棧看管,又添了點錢後,這才帶着顧清源和夏山離開山城。

山城和高是山還是有段距離,約莫需要大半天的腳程,一路上梁泉也沒有閑着,而是開始考校顧小道士的功課,以前在三元觀內需要做早晚課,出來後顧小道士可比以前懈怠多了,一路上被梁泉點出不少小毛病。

顧清源挨批的時候,夏山在旁聽着,也受益匪淺。

梁泉并沒有藏私,偶爾夏山發問時也會悉心教導,到了下午時分,他們開始靠近高是山。

傳說中高是山,童戎山,陸山各相距三百裏,各有不同,各有特色。這高是山上便是草木較多,危險性較低,梁泉才會帶着兩個少年來這裏。

高是山畢竟是傳聞中的名山,哪怕在普通人感覺中不過是五岳之一,但實則蘊含的靈氣可比外界多上許多,顧小道士剛步入這裏時就瞪大了雙眼。

“師兄——我想在這裏定居!”顧清源從身體內的某些反應感知到了好處,頓時笑眯眯地蹭在梁泉身邊,“這裏好舒服。”

連平時沉穩的夏山也不住點頭贊同顧小道士的說法,“本來走了這麽久,該感到倦怠才是。但是不知怎的,總覺得身體輕快。”

梁泉颔首,“但凡名山,向來是靈氣富足之地,在這裏修煉的确事半功倍。”他看着正美滋滋的顧小道士,“但是在這裏久了,出去後難以适應。”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顧清源不可能在這裏呆一輩子。

顧小道士因為梁泉的話沉寂了一刻鐘,然後又跟着夏山開始漫山遍野地撒歡兒。

梁泉本來就是帶着他們來見世面,也沒有約束他們,反而是讓小紙人跟着他們一處。小紙人本來就性格活潑,當即也跟着顧小道士他們撒歡兒。

梁泉只消感知小紙人的位置,就知道顧清源他們在何處。

高是山草木濃郁,因為靈氣的緣故,這裏數十丈高的樹木比比皆是,要不是還有條勉強算是山路的道路,他們上山寸步難行。

“師兄——”

顧小道士的聲音從遠遠出來,帶着一絲絲急切,但因為小紙人那處沒有特殊的反應,梁泉也不擔心。

等梁泉順着感應過去,就見顧小道士和夏山兩人一同蹲在一處樹蔭下。

這是棵巨大的棕樹,十幾個人都不能圍繞它一圈,應該經歷了成百上千年的光影。說來草木應該是最為安分的了,一紮根便是長久的時光,人生百年于草木而言或許才剛剛度過幼年期,活成幾千年的老妖怪後再懵懂化形的也不是沒有。

顧小道士有些難過地說道,“師兄,它是不是要死了?”

這棵棕樹是他們上山後見過最大的了,但是他們靠近時才發現在樹根早就被鑽空,很多根須都枯萎了。可分明是枯萎的樹根,其樹丫沉沉地墜着果實,一顆顆飽滿厚實。

梁泉站在他們身後,“此樹試圖化形,失敗後散去渾身精魄融入果實中,這些果實與你們而言是大補。”

顧小道士當即就抛開那莫名的感春傷悲,高高興興地爬上去摘果實了。

夏山頗為無語地看着顧清源矯捷的姿态,“梁道長,你們不打算救它嗎?”

顧小道士剛才的感傷和現在的高興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此乃命數,既熬不過化形,自然隕落。”梁泉淡聲道,“這些果實在季節過後,也會落入土壤,靈氣重歸天地。”

這是一個輪回。

他們這些修煉之人,待壽數到了,死後蘊含的靈力也會溢散開來,成為天地的一部分。如此往複循環,才能有繁華昌盛。

顧小道士高高興興地摘了一衣兜回來,然後認真地分成三部分,把其餘的都堆到梁泉和夏山面前來。

夏山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也有?”

顧清源自然地點頭,“見者有份,這些對你也有用,吃了強身健體,沒什麽害處。”

夏山看了眼梁泉,見梁泉沒有反對,這才欣喜地收下來。

到了夜幕降臨時,顧清源很有見地尋了處較為幹淨的地方先生了火,然後和夏山兩人趕忙靠在火堆邊取暖。

白日裏他們一直在走動,并不會感覺到冷,但是一旦停下來,他們的身體都有些受不了。

夏山羨慕地看着遠遠站在水源邊的梁泉,“梁道長可真厲害,到現在都不冷。”

顧小道士聳肩,用着樹枝撥弄着火堆,讓下面的樹枝燃燒起來,“師兄就是這麽厲害。”

高是山上乃是水流發源地,他們走的這一處隐約能聽到潺潺流水聲,最後梁泉選擇了在這裏休息。

他去了水邊給打了兩竹筒水,然後才回來遞給顧小道士去煮東西。

梁泉完全知道顧小道士想煮肉食的想法。

顧清源看着師兄嘿嘿笑了兩聲,連忙在隔壁又生起了一堆火,盡量避開梁師兄,然後和夏山兩人搓着手掌等肉吃 。

梁泉從包袱裏面掏出個大饅頭,就着火堆匆匆烤了烤,然後就咬了一口。

梁泉對饅頭的熱愛,或許需要追溯到他很小的時候,小到他還沒有恢複記憶,也沒有見過阿摩,更不知道他還有言靈這一回事。

小梁泉小時候是跟着老道兩人住在偏遠的三官觀中,要下山一趟很麻煩。

每次老道都是一手小梁泉一手抗東西上山,一買就是一個月的份量。反正才兩個人,老道上山偶爾偷個懶,尋個草木精靈幫忙也是簡簡單單。

這老道萬般好,唯獨有一點當真渣渣。

他不會做飯。

老道不會做飯也就算了,每每做出來的東西甚至難吃得連豬崽都不吃。

小梁泉在這樣的廚藝下,把吃飯當做人生難事,直到後來一次下山,老道一不小心把梁泉忘在了包子鋪門口。

老板娘看着小梁泉心疼,從新鮮出爐的大爐子裏掏出倆大饅頭塞給梁泉,頓時讓小梁泉驚為天人!

這世上還有這麽好吃的東西哦!

老板娘在知道了後,把趕忙回來找小徒弟的老道罵了個狗血淋頭,逼着他帶着小梁泉去吃了一頓正經的飯菜,逼得老道認錯後,這才挽救了小梁泉滑向深淵的味覺。

老道痛定思痛,決定每個月都買大饅頭回去。

剛好不用做飯又簡單了事,簡直是非常美妙了。

大饅頭就這麽成為了小梁泉幼年時喜歡的食物,而這種喜歡延續到今日也不曾改變。

梁泉是個戀舊的,不論是人,還是物。

梁泉吃完大饅頭後,就招呼顧小道士和夏山休息,深山入眠,總不能沒人守夜,梁泉就打算負責守夜的事情,但不代表兩個小少年可以去恣意游玩。

夜晚可比白日危險得多。

顧小道士和夏山應了聲,然後就把各自包袱裏面夾帶的又一件棉衣掏出來,蓋在身上後窩在一處歇息了。

有梁泉在,他們兩人睡得非常安穩,剛剛把頭埋入棉衣中就哼哧睡着了。

梁泉斂眉,阖目打坐。

高是山的夜晚很是安靜,唯有飒飒作響的風聲和撲簌落下的雪花,聽起來很是靜谧。山林茂密,月光難以通過樹葉落下,方圓十裏內,唯有這兩堆火苗映出的亮光。

啪嗒——

這是火焰躍動的聲響。

這聲音看似尋常,梁泉卻睜眼,倒映出此刻安靜的畫面。

顧小道士和夏山兩人依偎着靠在一起,兩人的腦袋靠着腦袋,大半身子都埋在棉衣裏面,火焰在他們身側躍動,顯得很是溫暖。

沒有任何不同的地方,但是梁泉卻沒有繼續打坐歇息。

火焰似乎有些小了,梁泉伸手取了顧清源原本就備好的柴火丢到兩堆篝火中,繼續保持着篝火的熱度。

火焰妖嬈地晃動了兩下,火勢更大了些。

梁泉偏頭想了想,忽然從身側取出竹筒,就着裏面半筒水灑在了火堆上。

這點水雖然少了些,但是剛放下去的柴火也還沒有燒起來,按着常理,這些枯枝濕透了後很難燃燒,這火苗該變小才是。

但火勢反而更大了些。

梁泉斂眉,輕道了聲,“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此?”

高是山遍布草木,要從中誕生個火精很是困難,此地又不是火山口。排除掉天生的原因,只能是有人跟着了。

周圍的環境宛若沉寂了片刻,随即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

如果這腳步聲不是來自未知的話,梁泉其實很喜歡踩雪的聲音,咯吱咯吱又帶着冬日特有的冰涼。

一個背着弓弩的中年人出現在梁泉面前。

他神色凜冽,左臉上有一處刀疤,耳根有顆黑痣,國字臉,看着一身正氣。他穿着鼓鼓囊囊的衣服,看着梁泉視線帶着疑惑。

“你們是從哪裏來?”

梁泉道,“游歷。”

梁泉回答的不是中年人想要的,但是梁泉回答後,肉眼可見這中年人松了口氣。

梁泉雙手搭在膝蓋上,并沒有因為中年人的靠近而移開,“你與貧道不是同個目的,無需來吓唬我等。”

中年人被道破了心思,也沒覺得尴尬,看了眼篝火處,“我為何要相信你們?”

梁泉低沉道,“貧道也不需你們的信任。”

那中年人還欲再說,梁泉一擡手,靈光一閃,小劍猛地射出,釘住中年人後脖頸的衣裳就急速往後褪去。

等中年人回過神來,他已經不知道出現在深山中的哪一處了。

他沉下心來試圖調動他剛才附着在篝火上的靈氣,卻發現一點用處都沒有。中年人狠狠地啐了一口,露出個大板牙來,“我就不信有人特地上了高是山僅是為了游歷!”

這時間未免也太靠近了些!

……

顧小道士和夏山兩人一覺睡到大天亮,等到日頭初上時,顧清源才打了個激靈醒過來,一睜眼就覺得通體舒暢,好像是經過洗髓一般。

他正疑惑着就聽到梁泉的話,“去洗漱。”

顧小道士擡手摸了摸臉,一搓一臉泥,當即就奔着溪水去了。夏山因為顧清源的動作驚醒,也在揉眼後發現這個悲劇,立刻也跳到水裏去了。

冬日戲水,聽起來是幅不錯的畫卷,可惜那凜冽的水溫讓顧小道士和夏山哆哆嗦嗦又撲回來,靠着殘留的篝火續命。

等到顧清源不再哆嗦時,他才發現他體內的靈力暴漲了一倍有餘,但是流轉間又非常順暢,沒有任何的不适。

“昨日你們吃的果實對身體有益,第一次吃會有些神速。”日後便不會了。

那棕樹的果實也不知道是用它幾千年的道行催生出來的,自然有着神效,但也會慢慢消失。

顧小道士美滋滋地點頭,然後才跟着夏山一起去收拾昨天的殘骸。

“師兄,我們還繼續嗎?”兩人都躍躍欲試,昨日的收獲和今早上的洗髓都讓他們很是興奮。

梁泉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把昨天夜裏發生的事情告知了他們,最後反問道,“你們還要繼續嗎?”

顧小道士和夏山兩人面面相觑,然後是顧清源清了清嗓子先開口,“師兄,我想要繼續走下去。”

他們才剛剛入山一天,哪有現在就離開的道理。

眼下梁泉帶着他們行走,要是這等情況下他們還不敢繼續深入,日後等到他們各自分開時,豈不是比這還不如?!

夏山則是說道,“這人是敵是友尚且不知道,但是總不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被這麽一吓唬就不敢前進。”

梁泉颔首,兩人沒有因為這事情而失去鬥志,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顧小道士擔心梁泉會讓他們離開,非常貼心地收拾好一切,又掩蓋了他們留下來的痕跡,這才眼巴巴地看着梁泉。

梁泉無奈輕笑,任着他們選了上山的道路,帶着他們離開了昨夜留宿的地方。

半日後,有不同的人朝着高是山而來,或是一身陰測測的黑衣裹身,或是一臉慈祥嚴肅的和尚,不同法派的道士等,目标皆是高是山。

此刻帶着顧小道士和夏山的梁泉神色微動,望着前方走得不亦樂乎的兩人,察覺到了這高是山上跌宕的機鋒。

有人來了,而且不止一位。

梁泉回想了高是山的記載,除非有什麽寶物現世,否則不該有這麽些人趕來才是……梁泉隐約探知到有不少高人前來。

梁泉并不擔憂,若是真出事,他也能護着這兩人離開。且這般突發的事情,要真遇上,反倒是場磨練。

兩日後,他們遇到一個落單的路癡道人

這道人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夏山發現他的時候,他還朝着山下走,可瞧着他說的話,他分明是打算上山。

這等迷糊路癡的程度,讓顧小道士嘆為觀止,“你要是沒遇到我們,豈不是一路白費了又走下山?”

路癡道人笑眯眯地擺擺手,“三清在上,所以貧道這不是遇到了道友嗎?”

顧小道士抿嘴,而後才搖頭,“你上山要作甚?這高是山也沒什麽好看的,都是草木。”入山這麽些天,驚喜猶在,不過他們也大致清楚高是山的情況了。

路癡道人爽快攤手,“難道你們不是收到邀請才來的嗎?”

他是收到交換大會的邀請才來的。

交換大會,顧名思義便是定時定點舉行的交換靈寶靈草等物的大會,有能力舉行的都是高人。

這一次交換大會的舉辦者是靈寶寺的住持方丈。

靈寶寺隐居山林,但是梁泉也曾聽到過它的名頭,其寺廟的弟子以斬妖除魔為己任,行走時也常聽到傳聞。

身為靈寶寺的住持方丈,自然也是有能力舉辦靈寶交換大會。

像梁泉的小紙人和小劍,其實也是靈寶的一種。

顧清源回頭看着梁泉,梁泉漫步上前,“度人無量天尊,貧道并沒有收到邀請,只是帶着師弟入山游歷,未曾想遇到此事。”

路癡道人面目清秀,人雖然有時迷糊,但還是三兩下知道了大概,頓時按着顧清源的肩膀笑着說道,“相逢便是有緣,道友是帶着他們來游歷,不如一同去見識見識,也不是什麽壞事。”

梁泉聞言,也大方應下此事。

大會舉行的地點就在高是山上,只有持着邀請的人才能尋到地點。

數日後,梁泉等人随着路癡道人走過險峻的一線天,又繞了遠路,堪堪趕在大會開始前穿過屏障,進入了大會舉辦的場地。

梁泉清楚感覺到他們是穿過一處屏障後才能看到眼前的場景,高是山上突兀地出現亭臺閣樓,各處景致優美風雅,來往的人聲頗為嘈雜,看起來就像是個熱鬧的街市。

路癡道人聳肩,“都是撐場面的幻境。”

梁泉輕笑,能這麽直白地說出來,這路癡道人也當真是個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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