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青行燈

百來年,城東的胭脂鋪成了一抔黃土,連那曾經被她嫌棄的膩味的香氣也聞不見了,她兜兜轉轉,流連在死去的地方,怨氣為她的白骨披上一層皮肉,豔麗無雙。

她輕籠衣袖,對着洗手間的水池将額前的碎發撫弄妥貼。起身,木屐與地板摩擦出的“咯吱”聲回蕩在長長的走廊裏,接着是樓梯,想起上次那個被吓得不輕的女老師,她笑出聲。

明明是嬌笑,為什麽聽起來那麽刺耳?哦,一定是風聲。

她一步步往前走,雖然有了皮肉的遮蓋,但每走一步仍能聽見骨頭與骨頭的摩擦碰撞聲,踉踉跄跄,走得艱難,她想一定是因為沒有脊椎的原因,她的脊椎骨呢?似乎還留在棺材裏。她擡眼望着城外的方向,嘴角輕笑。

廟內,燈架在晃動中倒塌,燈油流到哪,火苗随之竄到哪,許君見林錦年還在發呆,氣得大喊:“都什麽時候了還玩深情那套……”

朱紅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随着而來是那是種咯吱咯吱的骨頭茬子摩擦聲,生生激起許君一身雞皮疙瘩。

服色豔麗的女人扭曲着身子緩慢挪過來,姿勢詭異至極,就像要散架一樣,看得許君好想拿根棍子撐住他。

林錦年一臉呆愣,此刻看到他這副模樣,說不出的唏噓:“是我對不起你……”然而那女人卻仿佛沒看見他一樣,直直的超香案下面走去,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嘶啞晦澀,許君聽了半天才發現……

“我去,她說的日語啊,林錦年你不是說她是你老婆麽,敢情你們平常用日語,你也是遛的不行。”

林錦年不好意思道:“沒,我們不用……交流。”

許君啧啧搖頭,沒想到古代人這麽開放,不用交流直接做,愛做的事?

“她叫什麽?”

林錦年嘴裏烏拉兩個詞,以許君二十多年的閱片經驗,愣是沒聽懂。索性自己上陣:“那個……現在是晚上,哦晚上好應該是……”

許君有種上學時被逼背課文的感覺,他試探着,小心翼翼的張口:“歐尼醬,空你幾哇?”

他蹩腳的發音另女人一頓,但也只是一瞬間,仿佛那個香案下有着無窮的吸引力,讓她無暇分心,從進入廟裏以來,她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旁邊兩人是誰。她只想……只想拿回屬于自己的骨頭。

一牆之隔外面,晴明對着月色計算時辰,雖然有手機,但他還是習慣于這種古老的計時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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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幼兒園時,他就知道那副骷髅是骨女,關于骨女的傳說有很多個版本,但他知道只有一個是真的。骨女分為兩部分,一部是怨魂,一部是骷髅,附身在骷髅上的怨魂便被稱作骨女。

如果單單只是這樣,那世間的骨女将多如牛毛,實際上如此稀少是因為附身所需的骷髅不是一般的屍骨。

那是閻魔大人座駕上侵染上萬年怨氣的骷髅。第一個骨女便是趁着閻魔不注意偷了骷髅所産生的。

這次這個似乎更複雜點……

掌心握着孟婆給的小玻璃瓶,他仰頭,淡藍色的液體緩緩流入口中,他只希望……這次不要再出差錯。

骨女跪在地上,完整的那只手輕松鑿開地面,接着她把整只手伸下去,一直卡到肩膀。

許君三番兩次想上前,都被林錦年擋了。

“林大人?我們就在這看戲?什麽都不幹?”

林錦年說:“那邪兵本就是她身上的一根脊梁骨。”

骨女的表情忽然欣喜若狂,只見她快速抽出手臂,一把細長的刀橫在面前。她雙手高舉在腦後,把刀緩緩從脖頸處插、入。

許君忽然覺得腦後一疼,幸虧沒從他脖子上插。林錦年忽然摸着脖子,踉踉跄跄站不穩,許君看去,林錦年脖子上赫然開了個洞口。

如果林錦年是凡人,這會一定血流滿地。

“怎麽回事?”

林錦年沒吭聲,他知道那是他的報應。

大殿內燭火越燒越旺,許君扶着林錦年,對方已經動彈不得,那女人插完刀後,骨頭便重新排列組合成正常樣,她的神識不再混沌,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嘴被撕扯着從一邊的耳根咧到另一邊,下半張臉被嘴填滿了。

她盯着林錦年說了句話,似乎在威脅什麽,氣氛詭異而恐怖,但對一個字都沒聽懂的許君來說,就像關了聲音的恐怖電影,反而有種淡淡的滑稽感。

這一刻許君突然覺得文盲其實也挺不錯的。林錦年顯然被吓到了,蒼白着臉色動彈不得。

許君疑道:“你不是不會日語嗎?”

“我……我能聽懂一兩個詞……”

“那她說什麽?”

“她要刀。”

“她已經拿走了啊。”許君不想管那麽多,只要收了她再交給判官就行了,但林錦年攔住不讓,他只得先把林錦年往外拖。

屋內火勢兇猛,忽然朱門被風推開,許君扭頭望去,一陣青光中傳來幽幽的鈴铛聲,朦胧的鬼影倏忽而至,那人橫坐在一根飄在半空中的長杖上,杖的一頭彎成一個鈎,下面墜着一盞青色的燈。

青發青唇,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随着她的靠近,原本肆虐的火苗統統飛向那盞燈。

“青行燈?”許君一愣,接着往她身後看去,那裏站着一個身披黑袍的人,他的臉淹沒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晴明?”他下意識地喊,然而那種欣喜只存在一秒,下一刻他就發現那人半遮着臉的兜帽下,是一頭黑色的長發。

那人搖着扇子不說話,只是淡淡站子啊那裏。

青行燈緩緩飄來,她輕輕瞥了骨女一眼,後者見她一頓,想往林錦年跟前走又不敢走。

青行燈淡淡地說,聲音缥缈:“她在找另一把刀。”

“還有?”

青行燈圍着骨女走了一圈:“你從閻魔那跑出來是為了什麽?報仇?是他嗎?”她伸手指着癱在地上的林錦年。

骨女緩緩點頭:“他親手喂了我毒酒。”

從那黑袍人進來的那一刻,許君的所有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現在勉強分出神來說:“不可能,殺人是重罪,秦廣王怎麽會留你當差?”

林錦年不吭聲了。許君快煩死他這個悶葫蘆了:“你如果沒什麽解釋,我就帶她回冥殿,冥王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

林錦年這才幽幽道:“我的确是殺了她,因為她曾是東洋的奸細,來我這不過是刺探情報。”

“我是不得已的,”林錦年仰頭看着女人:“再給我次機會好嗎?你看我們現在都死了,在一起不好嗎?”

許君沉默,怪不得,殺人雖是重罪,但在家國面前,反而成了對的那方。

骨女聽到這忽然一愣,她死後只記得那個殺了她的人是她最為信任的愛人,卻完全記不得為何對方會這麽做。

現在看,他的愛人,确确實實是有充分的理由。可她忘不掉,林錦那副情深義重的模樣,一如當初喂她毒酒時。

她是騙了他,可他殺了她。孰輕孰重,她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林錦年,”她的漢語發音還是不好,但十分決絕:“你我早在一百年前,就已恩斷義絕。”

聽到這,林錦年面色慘白,他長嘆一聲:“你還是怨我。”

那些怨氣漸漸消散,原本猙獰的面容漸漸恢複平靜,她輕聲道:“不,我不恨你,你不值得。”

青行燈看向門口,那男人朝他點頭示意。她對許君說:“如此,骨女就由我帶走了,她畢竟不屬于這裏。”

許君笑:“可以,但是……”

話音一轉,許君指着門口的那個男人:“告訴我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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