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寝宮之內燃着馥郁的香, 殿內擺了雕花的坐塌, 塌上鋪着軟綿綿的毯子。王後懶散的倚在坐塌上，修長的手指中端着一盞茶，小口的飲着。
莘玥坐在小小的冰涼的板凳上，笑容僵硬, 将手中的琵琶彈得支零破散。
嵇聿并不知道此處只是由紅鳶織造出的一個結界。
他沒有記起任何有關自己的真實身份，沉浸在了紅鳶為他安排的角色之中, 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設定。
“妹妹這琴彈的比木匠鋸木頭還要刺耳難聽，我看你不是想取悅王, 是想要王的性命吧。今夜就在我這彈一夜吧, 我陪着你，天不亮, 就別回去。”
王後的話音剛落下, 琵琶上的一根琴弦便崩斷開, 在少女細嫩的手指上又添了一道新的傷痕。
琴音戛然而止，殿中陷入詭谲的寂靜。
“怎麽, 你是故意違逆我的。”
嵇聿放下茶杯, 站起身走到莘玥面前, 擡起少女的下颌，目露諷刺。
莘玥臉色倉皇的搖頭, “姐姐，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啊…”
少女一聲驚呼, 木凳跌倒，柔弱的少女摔在地上，白嫩的手臂杵在冷硬的瓷磚之上，立刻紅了一片。
“好疼…”
每日亥時鬼王都會來王後的寝殿同她一起吃晚飯。今日他剛剛走進殿內，就看到他往日賢良淑德，溫柔賢惠的王後将那下午時獻媚唱曲的美人推倒在地。
鬼王緊抿着唇，看着那摔倒在地的少女紅了眼眶，費力的撐起手臂，紅唇中吐出兩個字，帶着細弱又可憐的哭腔。
少女忍痛的擡起身子，水眸中這才出現了鬼王的身影。莘玥的眼眸一瞬變得驚慌，咬着唇瓣，“王，我，我不是，是我将王後的琵琶弄壞了。”
鬼王冷眼看着莘玥費力的想要自己爬起來，半響才走過去，手掌輕易圈住莘玥的手臂，将人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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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莘玥一時站不穩，順勢握住了鬼王的手臂，柔柔的靠上去，并不許他輕易掙脫，破涕為笑。那水眸之中似乎亮起了盈盈的光，“王，你對我真好，我真的太喜歡你了。”
鬼王本來扶穩她之後便想要放開，偏少女像是一只纏人精，扒住人便不放手。那漂亮的眼眸也像是會說話，甜軟可人，全然不像以往一樣氣人又惡劣。
氣人又惡劣？
她怎麽敢這樣對他？鬼王神色一怔，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将這樣的形容詞放在少女身上。
鬼王其實一開始是并不相信自己的王後會背着他有一副惡毒面孔的，他心中更傾向于是少女在做戲。
他本來應該不去管她，偏她并未說王後一句不好，只是說愛慕于他，他便也不好再責罰她。
“琴練好了嗎？”
“王，我太蠢笨了，琴弦被我弄斷了，還惹得王後生氣。王，你不要不喜歡我了，我可以繼續練的。”
少女淚眼汪汪，小心翼翼的同他說道。唯恐他心裏會不高興，對她生氣，将那雙血跡斑斑的手放在他面前，向他展示她并沒有騙他。
鬼王心中覺得她有些矯情，不過是手指受了那一點傷罷了，修行技藝吃苦本就是理所應當的常事，怎麽就值得她嬌成這樣。
可他蹙着眉，卻終究冷冷道，“既然琴壞了，今夜就不必學了。”
嵇聿看着眼前這一幕，手指漸漸攥緊成拳，心中有些不悅。在他的面前同王使這些手段争寵，這個天真蠢笨，只有臉能看的美人，是真的沒把他放在眼裏。
莘玥眼中綻開驚喜，希冀的軟聲說道，“謝謝王，你真是這個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了，我一定是用盡了這輩子所有的幸運才能夠成為王的妃嫔。我今日，又比往日更愛了王一些。”
鬼王只感覺心尖尖上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又些酸，有些澀，又有些疼。少女此時的情話說得甜軟的像花心最甜的蜂蜜，那軟綿綿的愛意要将人緊緊包裹起來還嫌不夠一般。
可鬼王并沒有感到喜悅，他只覺得自己像站在高山之上，身後便是懸崖，少女的情絲像是一根細細的綁在他手腕的線。看似拼盡全力的抓着他，可實際上卻随時一個心情不好，就會被用力扯斷了。
鬼王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他是這鬼蜮最尊貴的人，因何會這般沒有安全感？
“王，您是來同王後一起吃飯的吧，那，你們吃吧，我就不待在這打擾你們，先回去了。”，少女似乎察覺到他的冷漠，看似體貼的說着，實則眉眼卻垂了下來，有幾分強裝堅強的落寞。
鬼王心尖一軟，“罷了，你便留在這裏一起用餐吧。”
莘玥擡起眸，眼底像亮起了千萬顆小星星。明明已經抑制不住開心的模樣，卻還要硬生生壓下來，假意為難的說道，“這樣不好吧？”
少女眉眼含笑，全部是期待的讓他同意她留下來的樣子。
鬼王本是不想再嬌慣她，可看她這幅模樣，心中便輕輕嘆息，算了，這一次，就由着她吧。
他剛想開口，卻聽到王後在他身後已經溫聲應道，“沒什麽不好的，妹妹這般嬌俏可愛，姐姐也喜歡的緊。妹妹同是王的嫔妃，留下來一起吃頓飯而已，哪裏需要這般客氣。”
眼前的莘玥聽到王後的話，眉眼更彎了些，渾身的氣息都變得又甜又快樂起來，“謝謝王後。”
鬼王薄唇輕抿，心中突然升起兩分不快。這是他同王後的晚餐，剛剛那般不要臉的求着他，見王後讓她留下來就這麽高興。
他眉目冷冽，突然道，“既然你自己知道不好，就回自己的寝殿用食吧。”
莘玥臉上的笑意一僵，目光惶惶的看向他，像是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對她動怒。少女的眼眸漸漸漫上些不知所措，眸中落下一場細雨，帶了些難堪的受傷。
莘玥扯起唇角，有些不自然的期期艾艾道，“這，這樣啊，那，王，我先回去了。”
本來還藏着笑意的聲音到後面勉強的低落下來，隐隐似還帶了些迷茫的哭腔。
鬼王聽在耳中更覺心情煩躁，他有時對她不耐，想要看她難受，看她也受一受傷，看她露出半分的真心。可等她真的露出難過的表情了，他又并不覺得開心。
鬼王的手指攥成拳，神色卻更加冷冽，緊抿着唇，說不出話。
少女微微屈膝向他行禮，臉埋下去，垂着眸，看不清神情了。
“妹妹，王他就是那個樣子，不解風情，冷的像一塊冰石頭。這麽晚了，就別再回去了，我記得你喜歡吃桃花糕？今日下人正好做了，就留在這一起吃吧。”
嵇聿走過來，手扶住莘玥的手臂，溫聲勸解道，唇角揚起笑了笑，這滿屋的花都像是為他的一個笑容綻放。
莘玥被美色蠱惑了一瞬間，沒能及時抽出手，在鬼王面前再栽贓陷害一波。她聽到嵇聿的話，心中微微有些驚異，他居然還記得桃花糕？
鬼王臉色一瞬間更冷，視線望在嵇聿牽着莘玥的手上。
王後怎知他的美人喜歡桃花糕。成何體統，他的王後是這宮中他之下地位最尊貴的人，怎能屈尊降貴的去拉一個美人的手？
三人坐在圓桌上，旁邊伺候的人笑容僵硬，每一分弧度都像是畫上去一般沒有多餘的感情。可三人都好像沒有發覺，覺得這一切正常極了。
畢竟是鬼蜮，這宮中都是些厲鬼，怪異一些也是尋常事。
“來，這桃花糕是今日剛做好的，你嘗嘗？”
兩個人就像真的是關系親密，妻妾和睦的姐妹一般，親親熱熱的互相喂食。
鬼王掐着筷子，看着他的美人手指中的銀筷夾起一塊桃花糕，喂進他的王後口中，“王後也嘗嘗，可甜了。”
張嘴，吃下去。
怎麽樣，好吃嗎？
舌尖的味道，是甜的。
鬼王猛地放下筷子，面色如同寒霜，“莘玥，誰準許你做這等逾矩之事了。”
莘玥手指一顫，那桃花糕便掉到了桌面上，少女怯怯的看過去，神色中帶了兩分小心翼翼，“王，臣妾做什麽，惹您不高興了嗎？”
莘玥眼中的确是疑惑，她與紅鳶相處時，對方的态度一直如沐春風，是很有職業素養的專業服務人士的姿态。
她沒有想到，到了這個結界之中，他的真實性情居然這般多變易怒。
莘玥的模樣實在顯得太過低微，鬼王只覺得自己額角發疼，對她發怒的是他，開始自責的也是他。
他似全然不知要怎樣對她。
鬼王拂袖而去，留下了一桌狼藉。
莘玥愣愣得坐在原地，眉眼有些空茫。嵇聿看着桌子上那染上了灰的糕點，突然擡眸，“你便那樣喜歡他？”
莘玥嘲諷的看過去，從失落轉換為戰意勃勃，眉眼間又有了活潑的生機，“呵，關你什麽事，黃臉婆，早晚有一天我會讓王厭倦了你，頂替你的位置。”
“你等着，今日之辱，我定會還回來！”
少女起身，将桌上的食物全部拂落到地上，氣沖沖的轉身離開了。
殿內又重新變得冷清起來，她走之後，包圍着他的便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孤寂。
馥郁的香在空中淡淡的飄着。
嵇聿伸出手，撿起了桌上的那一枚糕點，不甜，寡淡無味，沒什麽好的，怎麽就那麽讓她留戀。
莘玥走出去，心裏發愁着紅鳶的心思這麽琢磨不透，簡直是晴一陣雨一陣。
她自覺這整個結界中的活人估計就他們三個。走路時想着事情，也沒在意周圍的場景，轉過長長的廊道時，迎面小腿上卻撞上了一只白色的小布丁。
小布丁被撞的跌坐在地上，嬌生慣養的手心蹭破了一層皮。小孩卻不哭不鬧，規規矩矩的自己站起身，還彎下腰行了個禮。
“對不起，我沒有看路，沖撞到你了。”
那孩子小小的一團，玉雪可愛，又那樣有禮貌。
只是，這銀白色的頭發，這星辰一般的眼眸。怎麽怎麽看，怎麽像那玉宗中冰清玉潔，清雅絕塵的仙尊大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鬼王：妻妾和睦，而我是一只檸檬。
嵇聿：和不要臉的小妾鬥法，鬥成一只檸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