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洲颦蓮晚(四) (1)

我還未說話, 她已擡了下巴, 将我的手放在她的眉眼上,低低的哀哀的說道:“重華。”

她這般喚我的名字, 我怎能不有所回應。

我擡手撫了她的頭發, 如絲如緞,光滑似錦。青絲在我指縫間流淌,我慢慢說道:“終有法子的,這世上,并不是只有明搶一個法子。”

她擡眼看我, 水眸一片通紅,裏面的眸光璀璨攝人心魄,杏眼是美好的弧度,靈動溫柔。

看她又要開口, 本尊連忙先行一步開口轉移了話題:“你去了這麽久,和一雲去做了些什麽?”

三司會審不過就是過幾天的事了, 也不知道她是和一雲之間商量了些什麽, 但細想想, 也不過就是些讨論怎麽假扮缙雲的事情。

赤炎跪坐在我面前, 将頭趴在我的膝蓋上, 青絲如瀑散落我的手邊。她似乎稍微聽了點我的話,看我有別的辦法, 也不再對我的決定多言。她蹭了蹭我的膝頭,閉了眼睛,慢慢悠悠的說道:“也沒什麽啊, 重華,你說,想要一個人扮成另一個人,第一個要改變的是什麽?”

我蹙了蹙眉,老老實實的想了一下,回答道:“氣質,還是容貌?”

赤炎閉着眼睛,一臉享受的趴在我的膝頭上,一只手拽住我的手,緊緊的握着,用一副重華你真是不懂的語氣悶悶說道:“那當然是先改變衣着和發飾啦!”

我表示不懂。

赤炎捉着我的手,食指指尖上細嫩的軟肉捏着我的手心,在我的手心裏轉了一圈,她像是突然興致勃勃的擡起頭,捉住我的手,放在自己面前盯了半天,好奇的說道:“重華,你的手心有繭。”

從這個話題跳到另一個完全不相幹話題,本尊表示思維跨度有點大,接不上她的節奏。

我哭笑不得的任她把我的手放在面前觀察,只得溫溫的耐心解釋說道:“那自然了,我曾是天庭的戰神,從小握着刀劍,自然有繭。”

她哦了一聲,又低了腦袋趴在我的膝頭上,饒有興趣的繼續捏着我手心裏的薄繭,慢慢的說道:“一雲和缙雲不同,缙雲是神仙,一雲是個凡人,自然衣品發飾都不可相比。再說,天宮裏的仙子們,肯定都是粉面鮮衣,如果一雲身體裏的缙雲真的醒來了,怎麽可能還穿着九嶺神山的白藍衣裝去見她。”

她閉着眼,認真的說道:“首先,一雲就要穿成缙雲的樣子,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別的不說,至少外貌上,一雲也要向缙雲靠齊。”

我撫着她的發,心裏像是有泉水湧出,那一方龜裂的土地終于有了一絲滋潤,慢慢道:“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大抵是性格養出來的,并非只是外貌相同,便可以認作同一人的。”

她擡頭,紅潤的薄唇無聲的蠕動了片刻,終于呢喃道:“比如?”

我望着她,當年白珏的臉與她重疊,卻又各不相同。眉是一樣的柳葉眉,眼是一樣挑不出一絲瑕疵的杏眼,白珏只會不鹹不淡的在眉梢上挂着一點淡淡的笑意,眼裏或輕或淺,看不出真情假意來。而赤炎笑起來的時候眉毛彎彎的,眼睛裏閃着光,整張臉都活潑飛揚,她心裏盛着的喜悅快活,像是要從那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溢出來,分給身邊的每一個人。

我從未提起過白珏的名字,她就像是沖天戟在青尢裏劃過的口子,随着那一魂四魄一起離我而去,讓我的魂魄自此破了一個洞,時不時覺得心尖發冷。

我想開口提起這個刻意想要遺忘的名字,可我終于還是只撫落她頭頂的一朵花,望着這張滿懷期翼的臉,像是渾身的力氣突然被人全部抽離了一般,朝她溫和的笑:“赤炎,我累了。”

她捧着臉,略帶憂愁的看着我,捉了我的手握住,手心細膩軟肉溫熱,将我的手捂在手心裏,沒有追究這句話的意思,只像是哄孩子一般溫聲細語慢慢道:“重華,我在的。”

我知道她說這話什麽意思,可我并不敢多想。

她趴在我的膝上,溫柔道:“累了就睡吧。”

我站起身來,卧在瓊花樹下,依靠着瓊花樹,在那滿地繁花似雪裏坐下,她善解人意的跑來,流光一閃化作了九尾白狐,溫順的成團卧在我的懷裏。

我合上眼,突然覺得那破開的魂魄,被樊天活活拉扯出去的消散于無盡墟的一魂四魄似乎又隐隐作痛起來。

魂魄的痛,該是有多疼。

像是一縷銀絲纏進心尖,将那心頭肉磨得一片血肉模糊。從天靈蓋劈下的細雷貫入腦髓,将腦子裏攪得一片混沌,四肢百骸,血肉交割,萬鈞天雷,挫骨揚灰。

這種疼無時無刻不休不止,可平日裏我從不在意。

興許是我早已習慣了。

可每當我稍稍松懈一分,露出一點溫情的時候,這痛便開始無數倍的放大,刻骨撬髓,叫人忍受不得。

似乎是在提醒着我,我這種人的人,終究不配。

位高權重,叱咤風雲,呼風喚雨,只手覆雲雨的一代魔尊,稍稍動動手便可以讓仙魔兩界翻個天的重華,縱使我前有雲上城,縱使我後有丹青火,縱使我一代女帝讓萬人俯首稱臣。

那又怎樣呢?

我終究是跟這懷裏的小小狐貍,不配。

過了一會兒,我尚未入眠,赤炎便已經支起小小的身子,趴在我的身上,前爪搭在我的臉上,用絨毛蹭了蹭我的臉。

她似乎有些憂愁,用毛絨絨的爪子刮了刮我的鼻子,又伸爪子去摸我的眉心。她似乎以為我已經睡熟,不知道我其實一直未入眠,而是在暗中觀察。

她一只小狐貍,站起來也沒多高,伸手試探了半天也摸不到我的眉心。又怕打擾我将我吵醒,她小心翼翼的從我懷裏走下來,前爪踏在滿地花瓣上,白絨絨的小爪子映着滿地白雪似得花瓣,分外可愛。

似乎有那麽一瞬間,那失去一魂四魄的痛楚稍稍放大了些。

又是一道流光,赤炎化作人形,跪坐在我旁邊,她生的比我矮了些許,跪坐在我旁邊,一副小鳥依人的甜蜜模樣,扯着嘴角臉上稍稍心疼,伸了手小心翼翼的來摸我的眉心。

嘴裏念叨着:“重華乖,睡覺就不要皺着眉頭了。”

她的手指細膩,觸在我的眉心溫柔緩慢。她慢慢的舒展平我的眉心,自顧自的笑了一聲,在旁邊一個勁捂着嘴偷笑,也不知道她一個人心裏在捉摸着啥,笑容越發甜蜜,末了,小鳥依人似得往我肩膀上蹭。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歡天喜地還小心翼翼的靠了靠,半響,她滿意的籲了口氣,又立起身子,試探着将手放在我面前搖晃了一下:“重華,你睡着了吧?”

我自然不會傻到去回答她。

她試探了一下,嘀咕了一聲,似乎是在抱怨一個叫阿語的少女同她說過,位高權重能力滔天的神仙或者魔族生來警惕,都有十足十的戒備性,連睡覺都從未深眠,百米外的動靜都會讓他提前醒來,而我現在的模樣明顯就是反駁那少女話語的最好證據。

赤炎嘀咕了兩聲,悶聲道:“也不知道阿娘和阿語她們都去哪裏了,不管了,反正回去青尢,阿語那個沒良心的就算了,阿娘肯定給我留了信,循着信找去就完了。”

她說完這些,臉上又出現了躍躍欲試的神情。真是孩子氣,喜也是一秒,悲也是一秒。

愛恨分明,天真活潑,至情至性,真是讓人抛不下的性子。

我不動聲色的躺着,看她是要幹什麽。

赤炎小心翼翼的将我的頭挪到她的跪坐膝上,她低頭望着我,臉色緋紅,從這個角度,可以明顯看到她弧度美好的..........胸。

盡管隔着一層衣裳,可一想這一層薄薄青衣裏裹着的軟玉溫香,本尊老臉沒由來的一紅。

雖然早知道她們狐族這些小美人胚子發育的早,個個都是波濤洶湧身姿曼妙,但本尊看了看自己這幾萬年來都沒個多大動靜的胸脯,不禁就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所幸十四萬年的道行,這抹紅暈稍微浮上臉皮便被我強壓下去了。赤炎盯着我,咦了一聲,好奇的摸了摸我的睫毛,低下頭來看:“睡着了睫毛還在顫?”

我兜住氣,沒發聲。

赤炎盯了我半天,摸了摸我的睫毛,爪子就忍不住落到我的臉上來了。她用手指輕輕的撫摸了我的臉,又撫平了我眉心的皺紋。

“老是冷着一張臉,難怪一雲一見你腿就發抖。”

那是自然,本尊的上位貴氣哪裏是她們一介凡人能承受的?放眼望去,這世上敢這樣不懼魔尊威嚴擰我手心的人,怕也是只有你一個了。

她望着我,薄唇嬌豔飽滿欲滴,用她的鼻子蹭了蹭我的,柔軟而細膩,渾然若新剝的熟雞蛋,透着潤澤的光澤。

本尊繼續默然,躺在她膝上,她捧着我的臉一個勁看,看着看着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麽,自顧自傻笑起來,再次親昵的蹭了蹭我的鼻尖,對我堅定而溫柔的說道:“重華,我會保護你的,再也不會有人讓你傷心,讓你皺眉頭了。”

我啞然失笑,赤炎一個小小的狐貍,尚未修的仙階的小九尾,還說要保護我這叱咤六界的戰神,未免可笑。

可此時此刻,可笑之餘,我的心裏竟湧出無數難以分辨的情緒,齊齊湧上心頭。那一魂四魄的劇痛更顯猛烈,可我卻恍惚間沒有絲毫察覺。

赤炎看着我的臉,美滋滋的笑了一聲:“這眉總算不皺了。”

像是有無數根絲線拉扯着我的魂魄,從一個幻境跌入另一個幻境,我合了眼,跌入那層層疊疊的幻境裏。

阿爹常說,相由心生,魇由欲化。

在那白霧缭繞裏,我被蒙着眼睛,站在北陵與青尢的邊上,一身青黑色的羽毛,頭上的羽冠立得高高的。

四周叢林森郁,我與二哥在這裏打了賭,要捉迷藏。那時我還小得緊,天界有事将阿爹急召了回去,唯一親近的人便是二哥。

二哥大我幾萬歲,正處在少年的叛逆期。我整日跟在他屁股後面樂颠颠的跑,二哥不耐煩,他生來冷淡,面上沒有表情,沒有一點裝飾的額頭上平整的如同一塊未曾雕刻的冠玉,回過頭看我一眼,不耐煩的叫宮婢們叫我走。

宮婢們知道二哥脾氣不好,噤若寒蟬的将我抱走了。可我也不是個安分的主,動不動就哭,而且根本看不出二哥那時叛逆期到了,明顯不喜歡我,還叽叽喳喳的在北陵神府聒噪鬧事。

我時常與宮婢們玩耍,與她們玩一種叫做捉迷藏的游戲。宮婢們怕我找不到她們要發脾氣,每次都藏在特別顯眼的地方。每每輕易找到那些故作驚訝誇張的宮婢們,我都挺高了胸脯,一副自豪感油然而生。

二哥對此嗤之以鼻。

有一次,他打北坤堂旁走過,看到我藏到假山上面,那宮婢還故作看不到似得到處尋找我,他擡眼看我,我在上面趾高氣揚的偷笑,下一秒就被他揪到了手裏。

“喜歡玩捉迷藏啊?”二哥笑的人畜無害,那幾千年是他的叛逆期,瞅誰誰不順眼的年紀,他眸子裏冷淡的瞅着我,面上卻堆着溫和的笑,其實心裏早就想教訓一下我這個不安分整天傻乎乎叽叽喳喳尖叫的妹妹,“那和我二哥一起去捉捉迷藏?你要是找着二哥了,二哥就許給你蜜汁果吃。”

蜜汁果在北陵是難得的貢品,果子圓圓的,青色的皮,嘗起來脆脆的。但是這果子真正的特別之處,是它裏面青色果肉包裹的核,打開那一層硬核,裏面還裹着一顆小小的燈籠似得皮,裏面裹着一團流動的鵝黃色的蜜,那蜜的名字叫千色蜜。

每個蜜汁果裏面的千色蜜嘗起來味道都不同。這種栽種在東海的奇異神樹上,結出的每一個千色果裏面千色蜜,沒有任何一個會與其他的味道相同。

說起蜜汁果,我就情不自禁的舔了舔舌頭,殷勤的點了點頭。我想我捉迷藏的本事北陵第一,這北陵神府裏有哪個我找不到的角落?

但是涉世未深的我想來是太小看了二哥。二哥那些年年少輕狂,嫌我吵鬧,借着這捉迷藏的由頭,直接将我扔到了北陵和青尢的邊境上。

他還蒙着我的眼睛,說是不能偷看他藏起來的地方。我一邊嘀咕我九薇薇是那樣的人嗎,一邊又去側着耳朵聽旁邊青尢的地盤上,似乎有什麽東西輕輕的叫喚了一聲。

那聲音細微渺小,輕的仿佛是春風拂過北坤堂裏的桑樹葉尖,不過是一聲便再沒了下文。

二哥慢慢悠悠的替我綁好了眼睛,大搖大擺的走了。我在原地倒數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用爪子扯下自己眼上綁的繩子,學着那些婢女經常喊的話,磕磕絆絆的說道:“等着我,我.....會.......我會來找你的!”

後來怎樣了。

站在夢境中的我,腳下拽着那根亞麻色的繩子,一直在這北陵和青尢的邊界轉悠了一晚上。

不停的喊着:“會來........會來找你........一定找到你。”

一定會找到你。

那白色的迷霧突然散開,裏面伸出來一只白皙纖細的手,手腕上別着一只鈴铛,細細的銀色鏈子上小巧的風鈴滴溜溜作響。

我從沒有聽過那麽悅耳的風鈴聲,從耳朵湧進心髒,再沿着血液去往五髒六腑,幾乎整個人都要沉醉進去。

九重天的雲端,那個手上系着銀鏈鈴铛的絕色白衣,翩若驚鴻,站在雲端,顧盼生姿美目流連,白珏站在我的面前,搖動手腕上的鈴铛,朝我溫柔的笑:“跟着我走吧,阿九,我們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沒有神仙,沒有凡人,沒有魔族,除了我們倆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的地方。”

她用這雙溫柔細膩的手織出來的不只是天邊的彩霞,也是一場無懈可擊的幻境。接着幻鈴的輔助,她輕而易舉的侵入我的神志。那幻境裏,她将頭輕輕的靠在我的肩上,她輕聲說道:“阿九,你猶豫了,你心裏是有我的,跟我走吧,別管那些有的沒的,魔族已經打上九重天了,只要樊天說你死了,你就死了,世上再也沒有我們兩個人............”

她生的單薄,惹人憐愛,或許也不是,白珏在所有天道同僚眼裏,都是清冷疏離,從來沒有人見過她這般溫柔甜蜜的神情。

只是因為我生的高挑,所以這樣看上去,她才比較嬌弱。

她将頭輕輕的靠在我的肩頭,慢慢的,像是松了一口氣般說道:“阿九,你會永遠保護我嗎?”

我一直都想保護她,一直都想,她搶我看上的心上人,說那些傷害二哥的話,離開青尢,我和她鬧別扭,給她臉子看,可最終還不是都原諒了她。我都在想,她是我手裏一朵受不得寒苦的嬌花,我從小都護着她,盡管她那麽在外人面前總是那麽清冷疏離,其實他們都不知道,白珏最愛對我笑,笑起來眸光璀璨,像是絲絨夜幕裏點綴的星星,美的讓人挪不開眼睛。

我的目光越過她的頭頂,看向那千軍萬馬慘若修羅煉獄的戰場,看着天地變色,看着血流成河,看着二哥頭一次露出絕望的表情,披上我的戰甲後轉瞬被鮮血染紅的璎珞。

身體像是麻木了一般,樊天獰笑着,法術将我的魂魄套上黑色的滿是巨刺的枷鎖,我的瞳孔血紅,木然的握住了手中的沖天戟,七竅中淌出鮮血,慢慢道:“是,我會保護你,直到......”

直到你背叛我那一刻為止。

我緊緊的伸手,單手撫上她纖細的頸脖,多細啊,一觸即折。白珏依然看着我,眸光如水,笑意盈盈,朝着我慢慢說道:“重華。”

我愣住了。

白珏永遠不會在單獨相處的時候喊我重華,自二哥死了,她也再未出面見過我。

除了最後我親自持了沖天戟殺進青尢,端坐在銅鏡前的紅妝美人,這才回了頭。

面前宛若鴻鹄一般纖細的脖子上,赤炎正在朝我眨巴眼睛,天真而一派溫柔的杏眼裏,滿心滿意的呵護。她伸手抱着我,朝我呢喃道:“我會永遠保護你的,重華。”

本尊當即醒了。

赤炎低着頭,我依舊是睡在她的膝上。這丫頭睡覺沒個形狀,腦袋越垂越低,柔軟細膩的青絲垂到了我的臉上,癢癢的。

她往下彎着腰,撐着腦袋,臉幾乎都要落在我的臉上。本尊不禁懷疑,是不是狐族天生腰好,睡個覺都能把背彎成這個形狀,唇都差點要貼到本尊的臉上。

本尊靜靜的睜眼看越睡越低,幾乎要親上來的赤炎。

赤炎睡得沉,虧得她腰好,就這膝蓋上睡了個腦袋,自己還這樣下彎到上半身幾乎與地面平行的姿勢,要是旁人指不定起來要腰酸背痛。

我睜眼,默不作聲的看着她。

她睡着的時候,真是又是一番模樣。但是無論看來看去,她都是這麽一副傻乎乎天真無邪的模樣。不過就是救了她兩次,興奮的一副要認主的模樣,也得虧本尊沒什麽別的心思,不然指不定拿去練了丹也難說。

她這幅姿勢睡着,我腦袋下的軟枕也算是輕柔舒服,一時醒了,還沒有生出挪開的心思。

我看着赤炎的臉,這樣倒着看,越覺得她的嘴唇紅潤飽滿,薄唇輕抿——阿爹說過,薄唇的人都是無情,叫我注意着了,千萬別看上個薄唇的俊俏郎君,指不定日後當了棄婦,回北陵哭哭啼啼。

這一時看上勁了,本尊又細細的看了她緊閉的眼睛。長睫輕輕,睫毛黝黑還帶着一點天然的上翹的弧度,睫根水潤,下面看得出杏眼的輪廓,又大又亮的一雙眼,眨一眨,肯定是亮的打緊。

本尊正看得起勁,突然看到她突然砸吧了嘴,似乎一副要流口水了的形容。

我眼睜睜的看着她砸吧了一下嘴,似乎覺得呼吸不暢,竟然有微微張了嘴準備用嘴呼吸的準備。

這個姿勢,這樣面朝下,嘴巴張開,不流口水才是怪事。

我心跳了跳,想了半響,還是從她膝蓋上退了出來。赤炎這小狐貍崽子,一睡覺就忘了天南地北,連着之前也是,一睡覺就有纏東西的習慣。我剛從她的膝上扯出來,她便歪了歪身子,貼在了我的身上,兩只胳膊緊緊的抱住我的胳膊,腦袋理所當然的靠在我的肩上。

我想了片刻,想把她的手掰開,讓她去抱身後那棵瓊花樹的打算。可手剛擡,觸到她的胳膊那一剎那,我愣住了。

從二哥死後,生不如死行屍走肉的那五千年,還有一直在夢魇裏沉睡無盡重複着殺戮噩夢的四萬年裏,我頭一次從心底深處,心軟了。

這塊堅硬如石頭冰冷似冬的頑石堵在心口,久旱龜裂的大地有細細的牛毛雨絲飄過,終于裂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縫。

一縷春風,從那風口吹過,裏面空洞洞的深不見底——但它第一次露出來一絲縫隙,終于有了一絲被春風拂過的暖意。

我救赤炎,不過是一時起意,就在這之前,從辛夷山一行,到九嶺之上,赤炎哪一刻死了,怎樣死的,我都不會關心。我救她三兩次,替她尋輪回珠,不過都是為了打發時間尋點事做。

自二哥死了,白珏魂飛魄散,我一直當自己是行屍走肉枯木孤魂,活在世上不過是為等死而已。

可就在這一刻,我卻覺得,活在這世上似乎真的能有點意思了。

赤炎抱得越發緊了。

我心中微微凝神,心情複雜,不只是喜還是悲的幾乎嘆息:“你這個小妖精。”

赤炎趴在我的肩膀上,頭擱在我的肩膀上,微微張着嘴,本尊這句話剛說完,她的口水便順着嘴角淌了一道,順利的打濕了我肩膀一小塊的衣裳。

本尊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本想用法術蒸了這一小塊深色的水跡,本欲動手,又想了想,覺得,這個睡覺姿勢的問題,還是可以等赤炎醒了之後談一談的,畢竟這一小塊水澤,也可以當做赤炎醒來後不認賬的罪證。

三司會審不過是四五天的功夫。

本尊也不鹹不淡的去了那個會審臺上觀望。九嶺神山後的千刃峰高逾千丈,底下寒風呼嘯,嗚咽凄厲。

錯掠影被鐵鏈束縛着,跪在三司會審的臺子前。她面對着整個九嶺仙家的長老們,面無悔色,雖然被鐵鏈束縛着跪在地上,神色卻一臉漠然不相關,絲毫沒有一點點的懼色。

赤炎與我做在後面的臺子上,和一些旁觀的弟子們呆在一塊。雖然是看這幫尊者們處置這個害人的妖魔,但我也能時不時發現這周遭的弟子們老是朝這邊投來有意無意的目光。

看來跪在前面面色桀骜冷淡的錯掠影,遠沒有這個坐在我旁邊的少女更吸引人。

果然紅顏禍水,赤炎出現的地方,從來都沒有少了旁人的目光。

我往她看去,赤炎又往我的胳膊上蹭了蹭,壓低了聲音說道:“昨日取了一雲那件衣裳,按着她的身段訂做的,白綢紅帶,好看的很。”

我撇她一眼,輕聲道:“怎麽,你也想要?”

赤炎美滋滋的朝我看,撫了撫自己的青衣袖角,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我要那做什麽,有這件衣裳就夠了。”

我哦了一聲,心說這世間只有兩件的羽織衣裳,一件在編織晚霞的的霞織仙子身上,還有一件便在你身上,這無上聖品,你穿着哪裏有不滿意的道理。

赤炎看着臺下跪着的錯掠影,想了想,嘆了一聲:“一雲就在山下等着,她撐不了多久了。那個缙雲的精魄已經将她吞噬殆盡了,她随時都會消散.......被缙雲取代。”

我看她眉頭輕皺,只說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等到三司會審過了,帶錯掠影下山去吧。”

在之前本尊已經與傅山說過,這三司會審判下錯掠影的罪責便已足夠。等把她帶到後山,只消對門下弟子與古青城的百姓說,錯掠影已經被挫骨揚灰便好。

反正錯掠影這番被我們帶走了,估計也沒有那活下來的機會。

不過是閑着看了會兒錯掠影被三司會審判罪挫骨揚灰的過程,等到那傅山坐在金座上冷淡而無情的說出她的罪證,然後是判她壓到鎮妖塔內挫骨揚灰的結果,我與赤炎已經等的不耐煩了。

旁邊有人端了個盤子過來,裏面是盛着幾個青皮梨,青色的皮白色的肉。那人恭敬的走到我們旁邊來,朝赤炎溫和恭敬道:“狐仙大人,這是尊者給你們備着的點心。”

本尊擡頭,這個端盤子的人正是一嵋道長,看到本尊擡頭面色冷淡的掠了他一眼,一嵋朝我恭敬的笑笑,忙道:“尊者說你們等會兒便要離開九嶺,便讓我給你們備了點吃食,路上好帶着。”

說完便遞了一個裝了些幹糧的布袋過來。

赤炎想都沒想便接了過來,毫不客氣的朝一嵋點了點頭,将那布袋套在身上,在腰上纏了一圈,左手接了盤子,右手拿了個個頭最大的青皮梨,咬了一口再遞給我:“諾,給你個果子。”

本尊看着她咬的牙印,雪白的果肉閃着潤澤的水光,嫌棄道:“不知道給我再拿一個?”

赤炎一臉理所當然,見我不接,挑了另一個個頭最小的青皮梨扔給我:“我可是想好心,先給你嘗嘗有沒有毒啊!”

旁邊候着的一嵋道長臉頓時紅起來,慢慢說道:“狐仙大人多慮了,這可是山下果農手裏采摘來的果子,怎麽可能下毒。”

赤炎端着盤子,朝一嵋道長樂呵呵的說道:“道長別多想,我這是在逗重華呢。”

我臉一黑,飕飕的甩了個眼刀。赤炎卻全然不在意,一只手去扯那布袋子的口子,繼續朝我嘻嘻笑,那亞麻色的布袋看上去質量粗糙,但上面結着一雙紅繩彩帶看上去卻是上品綢緞,兩股紅繩彩帶在上面糾纏,封口的紅繩編織出了一個印字。

這個袋子只有巴掌大小,看上去卻是沉甸甸的。一嵋看我目光往那袋子上撇,連忙開口道:“這是乾坤袋,也叫乾坤繩。這袋子是普通的布袋子,看上去雖小,但一旦被這個乾坤繩系上,便可以有比原來大十倍的空間。”

他繼續道:“傅山知道仙君難得來這九嶺一趟,又是開山師祖鴻雁的故友,想盡一盡地主之誼,所以派人下山去買了些古青城的特産,裝在乾坤袋裏,給仙君路上嘗嘗。”

本尊點頭,冷淡道:“替本尊向傅山說一聲,他的心意,本尊領了。”

赤炎端着個盤子,拿起一個已經被洗淨的青皮梨,咔擦咬一口,清脆的很。本尊看她吃的那麽歡,也拿起那個最小的梨,送到嘴裏咬了一口。

甘甜清脆,比起仙界的瓊花玉露,人間的東西也不算差的。

赤炎吃東西也閑不住,湊到我耳邊,等嘴裏那塊青皮梨肉咽下喉嚨,像是好奇的問道:“重華,你說,若是要有人對你下毒,會怎麽下?”

我看她一眼,思慮片刻,遲疑道:“對我下毒?”

赤炎點了點頭,朝我殷切的看。她還真是孩子心性,想起一茬是一茬。

我看了看前面尚還跪着的錯掠影,隔得遠了,她擡起頭,神色桀骜冷淡,好似這周遭發生的事情和面前傅山所下達的命令與她毫無關系。她掃視了這前面一圈,唯有看到坐在後面沒事人一樣吃果子的我們時,神色才有了一絲微微的波動。

朱雀克毒,世間萬種毒蟲蜈蚣毒蠍,在我們面前都讨不了好。我們本身便是毒物克星,對我們下毒毫無作用,誰會來給我們這朱雀一族所化的仙人下毒?

赤炎尚還在殷切的看着我,我拿着個咬了一口的青皮梨,搖頭道:“朱雀一族百毒不侵,你沒有聽說過嗎?”

赤炎愣了一下,她猶豫的說道:“沒聽說過。朱雀一族自從四萬年前青尢一亂之後,因為你.......叛出天界堕入魔道,受了天界的責罰,就不怎麽出現了。”

我早就該知道這樣的結果。整個北陵神府都受到了我的牽連,被天界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畢竟戰神一族,出了這樣一樁大逆不道的事,誰都會憤怒吧。

赤炎說的時候有些猶豫,眼睛低垂着,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似乎在觀察我的臉色。她怕我傷心,卻還是沒有隐瞞一絲一毫。

我沉默的咬下青皮梨最後一口甘甜的果肉,心中除了嘆息也再無他法。這麽多年,朱雀一族被排擠出了天庭,戰神一族斷絕在我的手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看着赤炎這般小心翼翼的樣子,我淡淡道:“雖然我們朱雀一族百毒不侵,但是也有不開眼的人給我下過毒。他用的法子很奇特,他沒有在我的膳食裏下毒,而是在那軍廚去湖畔洗菜的時候,在湖中下的毒。”

那并非劇毒的秘藥,而是一種讓人仙元衰竭的毒。我是天界戰神,時常征戰在外,兩方魚龍混雜,顧不得什麽吃食。天界對我尤為看重,日常的膳食都由數人把關。送來的九重天白鯉是上等的,配菜的昆山梧桐籽也是新鮮的,連鋪着碧綠新荷的玉盤都是經過層層檢查的。

那個魔族的副将,潛入我們駐紮天兵的戰場旁,在那後方的湖中埋伏了十來天,終于看到了掌管我平日裏起居飲食的那個禦廚去往湖邊洗菜。

他盛滿了滿滿一桶水,在裏面洗淨從天界送來的白鯉。那白鯉沉在水中,渾身鱗片細膩光澤,在禦廚将它捉出來洗淨去鱗的時候沒怎麽掙紮,只象征性的躍了躍魚尾。

那個魔族的副将,央平,就在那禦廚洗白鯉後起身的一剎那,将那毒滴入了水桶中。

只可惜我們朱雀一族百毒不侵。

二哥學的便是醫理,妙手回天閱盡世間奇毒,在天庭任了個鬥珏星君的名號。他在我小的時候正是叛逆期,整天冷着一張臉,看誰都欠他三百兩金子一般。阿爹聽說他将我一人丢在北陵與青尢的邊界上,氣得肺都炸了,當即把他扭送到了天庭昆嵛山,讓他當了好幾千年的小兵,打了好幾百場血雨修羅的仗,好不容易讓他渡過了叛逆期,才将他接回來。

後來二哥長大了,修得了一個穩重平靜的性子,對我卻百般呵護了起來。在阿爹将死的時候,二哥牽着我的手,泛紅着眼睛對阿爹保證,他會一直悉心照料我這個妹妹,直到我嫁了如意的郎君,去了講道理的娘家,有了穩定的依靠。

阿爹安心的撒手人寰,二哥蹲下來,看着我的眼睛,紅彤彤的眼眶裏映着我的影子,他同我講:“阿九,這世上,只有你和二哥相依為命了。”

若不是那一日二哥恰好來了軍營看我,替我送來北陵的桑葚果,我讓陪同的副将為他添一雙碗筷,我也根本不會知道,那菜裏有毒。

只不過二哥不怎麽在意,畢竟那魔族費盡心思給我的飯菜裏下毒,終究還不是作罷的白費力氣。

我手裏拿了青皮梨,朝赤炎微微一笑:“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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