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軟禁
宮懿未到卯時便醒了,瞧了瞧窗外頭,天色尚且朦胧。不記得是從何時起的了,宮懿睡覺開始變得愈來愈不安穩了。起初不過是午夜時分輾轉醒來,翻身數度才能再度欠錢入眠,可到了近年來往往是一個時辰便要醒一次,從未睡至卯時,更遑論辰時。
輕嘆一口氣,記得昨日發生的那些事情,宮懿心中欣喜,可又不免一陣苦澀。
離去前那人的面容仍在他心頭浮現,即便心中是對得到那人滿心的歡喜,可又如何敵得過得到那人身而得不到那人心的落寞?
耐不住喉間的瘙癢,宮懿輕咳了兩聲随即緩身下床,看了一眼昨日姬行涯遞給他的書信,他眉頭微皺而後将信放置一邊便着衣出了房。
執劍走至院外竹林練劍至辰時初,此刻天色已漸露魚肚白,記起往日那人總是到辰時四刻便要醒的,尋思着昨夜那一整日自己是如何折磨得那人連聲讨饒的,想着八成他那師兄今日是起不了身的,宮懿随即收劍喚了個人讓人将早點端來慕容遙的房,而他便徑自去打水為那人用作梳洗。
他本是想要敲門的,卻又恐将那人驚醒,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地在心中苦惱了片刻,這才略帶幾分遲疑地推門進到了屋子裏。
許是昨日實在是累壞了,慕容遙仍躺在床上沒什麽動靜。
蹑手蹑腳地将梳洗用的水放到了一邊,宮懿緩緩地坐到了慕容遙的身側俯首看向了那人。
不同于記憶裏頭了,現在這人的臉又多了幾分成熟,且以前他睡覺時總不會似現下這般深鎖眉頭。
“師兄,你這眉頭……到底是為誰皺的呢?”
不禁伸手輕摸了摸眼前人眉間的褶皺,那褶皺雖是被宮懿撫平了,可床上之人也同時驚醒了。
慕容遙猛地睜眼,宮懿見到那人的嘴角在見他時抿作了一道橫線,心中那一分欣喜登時如火被水撲滅一般。
“你怎麽在這裏。”
那人似是想要起身,可奈何被折磨了一整日的身子腰軟腿軟全身無力,即便他一身的好功夫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此刻根本就起不了身。
見慕容遙此刻這無助的樣子,宮懿不由得輕勾起了唇角。
“都怪我昨日勉強師兄了,這兩日師兄多歇息歇息,待師兄身子好些了我再帶着師兄在堡裏轉轉。”
Advertisement
“你不把我囚在這房裏頭?”
宮懿瞥了一眼慕容遙那驚訝的臉,他笑了笑取過一旁的洗漱用具一邊伺候着慕容遙一邊柔聲道:“我哪裏舍得囚住師兄,師兄在這堡中想去哪裏去哪裏,誰也不會加以阻攔。只是……”
“只是什麽?”
想接過布巾擦臉,可宮懿不給偏要親自伺候他,慕容遙無奈,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只是師兄未經我同意,不得擅出邀星堡。若是師兄能遵守,除去我非除不可的,我絕不會再在江湖上惹任何風波;如若不然……這江湖上再起腥風血雨,可都是師兄你的罪過了。”
分明是巧笑着說出的話語可聽上去卻是沒有一點該與這表情、聲音相仿的地方,慕容遙不由得一陣愕然。
強忍着心中的驚恐,慕容遙問道:“你要除的是誰?”
“少林的了凡、了妄、了憂這三個禿驢;賬簿上剩餘還未解決的人以及……師兄你那出逃的妻子、她所偷之人以及你的岳父大人。”
宮懿平淡地說道,而聽了這些話的慕容遙則是險些自床上跳了起來。
“為什麽要殺那些人!你要殺賬簿上的那些人我尚能理解,可少林的三位大師與你有何仇怨!流螢、江宇還有我岳父大人又何時得罪了你!?”
“我父親為我冒險偷入少林,偷得那幫人偷藏在少林裏的賬簿,卻被那三個禿驢打死,你說,我該不該殺他們?”宮懿雖唇角有笑,可他那一雙好看的眸子中殺光漸起,“我本想将少林一班禿驢全數殺盡,不過是看在師兄你的份上,所以我只決定殺了那三人,師兄可是覺得我過分了?”
“你父親……?可是指師父?”
慕容遙尋思不出。
“殺爹的兇手非少林禿驢,可殺我親生父親的人卻是少林禿驢。我一直不肯喊他作爹,直到他為我療傷後耗去大半內力還拼死闖少林,直到他死前最後一刻我才喚了他一聲爹,也是我唯一一個機會能喚他一聲爹。”
宮懿眼簾微垂,他端過了桌上托盤走至了慕容遙的身邊坐下。
“可惜,再後悔也沒有用了。我能為他老人家做的,就只有這麽一點了。你說他多傻,我待他一點也不好,他卻偏是一味地待我好,直到最後臨死了,還非要将他一身功夫傳給我說什麽要助我成業。”
慕容遙看見宮懿的眼中略有些濕意,也算是能接受了宮懿要殺少林那三位大師的說法。
“那麽我岳父他們呢!?”
“你岳父奪我喜歡的人做女婿,顧流螢奪我喜歡的人做相公,我難道不該恨他們?”
宮懿聲音略有些淩厲地問道,慕容遙不由得垂首不說話。
“可是流螢如今已經随江宇一道走了,我也願意跟你,你又何必再去找他們的麻煩?”
“是啊,她棄了你與別的男人跑了,我是高興,可我又不喜見師兄受人折辱。師兄後來成了武林中人談笑間的笑柄我不是不知道,害師兄被人嘲笑,我怎可能輕易饒過這樣的奸夫□□?師兄若是受了委屈,我自然該為師兄讨回個公道。”
宮懿柔笑着說道,這一份溫柔笑意看得慕容遙心中一陣寒意。
“師兄可是不高興了?”
将一勺粥喂到慕容遙的嘴邊,然慕容遙卻沒有張嘴。
“你要殺他們,我如何高興得起來!”
“師兄不高興,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幾個人不管怎麽樣我都是非殺不可的,師兄若喜歡,便看看我是如何殺人的,師兄若是不喜歡,回避便是了。可若是師兄要因這些外人與我置氣,那便要換我不歡喜了。”
慕容遙皺緊了眉頭,宮懿裝作沒見到他那折起的眉頭,他催促道:“來,師兄,張一下嘴。”
擡眼瞧了一眼宮懿,慕容遙嘆了一口氣,按捺住心中的煩惱,他緩緩張口咽下宮懿喂來的一口粥。
“師弟,為何你突然又能練功夫了?你的經脈……好了?”
粥是慕容遙喜吃的皮蛋瘦肉粥,煮得稠度正好,鹹淡也是恰到好處。
宮懿聞言愣怔了一下,随即喜笑顏開:“沒想到師兄還會關心我。這身子……”本想要說實話的,可是猶豫了片刻,宮懿沒有照實說。“身子算好了,我早年在古籍上找了個法子,試了幾次,倒也算好了。”
想起自己頗有些難看的面色,宮懿保持着笑。
“就是有些病根子,偶爾會咳兩聲,面色看着差些,其他倒是與常人別無二致。”
慕容遙點了點頭,他咬了兩口宮懿喂他的點心,感覺肚子已有幾分飽了。
“師弟,我飽了,不用了。”
飯量與記憶裏頭沒太多變化,宮懿見他那樣說倒也沒再勉強,颔首應着他收下了碗具。
“師兄再歇息歇息,到了飯點我會帶飯進來。若我無暇,行涯會帶我來給師兄送飯。行涯就是……”宮懿想了想,“就是當年我父親身邊帶着的那個穿着道衣的小子。我這幾日會比較忙,過了這幾日師兄的身子想來也大好了,屆時我再帶師兄到處去逛逛。”
宮懿口中所說的忙到底忙的是何時,慕容遙竟然是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問。
收拾過了東西,宮懿便出了門,回頭看了一眼慕容遙的表情,宮懿蹙了蹙眉頭,沒再說話。逮住了個下人将餐具遞還過後,宮懿便見到了躲在一邊的姬行涯。
“堡主何不說實情?”
姬行涯嘴上帶着輕笑如此問道。
宮懿佯裝沒事,一邊走快幾步好遠離慕容遙的寝室免得他倆說話的聲音會給慕容遙聽見。
“堡主心裏清楚我在說什麽。我說的是,為何不說堡主要殺顧旬城是因為那人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而非要編那樣的謊來教那位武林盟主大人誤會你。”
想着果然都被這姬行涯聽進了耳朵裏,宮懿嘴角凝起一抹苦笑:“我若說了,他定然不信而會去四處查證,到最後,他知道得越多就越會難過。被人背叛之痛我嘗得這樣多,我不想他同我一樣。那倒不如……讓他誤會我。反正我已被人罵得不成樣子了,師兄不會沒有聽過我這個魔頭的所作所為,不然他又豈會帶人來圍剿我邀星堡?我先下這樣做,最多不過是讓他多厭惡我幾分。”
面上,宮懿雖是裝得不在意慕容遙帶人來圍剿,也許有幾分期待與慕容遙再見,可實際上他最期待的又豈會是以這種方式再遇?他真正期待的是慕容遙拒絕衆人圍剿,他期待的是慕容遙能夠信他,可到頭來一切皆在以他所不願的方向進行,偏偏他對那人的情竟是無法因這些事情而變弱一絲一毫。
他笑自己癡,可除了裝作不在意,他還能如何辦呢?
人非草木,他又豈會真的不在意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