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017/07/25 新戲
我的一整個七月都很忙,除過積攢的工作,還有先前接的戲要開機。
左岩被林彧初安排在了北京的一家三甲醫院進行治療。因為并不相熟,我問得不多,都是林彧初交代什麽我聽什麽。據說左岩的左手是治不好了,這病根怕是要落一輩子,故而醫治的重點方向還是在大腦額葉。因為前半年的巡演結束了,林彧初幹脆為他停掉了後半年的所有工作。
新戲的拍攝地點在外省,我跟着劇組一起離開了北京。
興許是左岩對于維埃拉的在意太明顯,我這一趟走倒也沒有最初那麽忐忑不安。但想到二人到底是要朝夕相對地在一起,我又難免有些吃味。與其說是對林彧初沒信心,不如幹脆說我就是對自己沒信心。
于是走前特意跟林彧初交代,吊鐘海棠得時常有人照料,還裝模作樣地寫個紙條,上面記着怎麽照料這花兒。這就是讓他時常回家了——照理說林彧初也沒什麽理由不回家,可我偏得用個什麽作保,像要拿什麽拴住他似的。
直到坐上飛機,我才有腦子反省自己的小格局。但真要重來一遍,我大概還是會這麽做。
新戲有些雙男主的意思,跟我演對手戲的是合作過許多次的程膺程先生。
程膺在幾年前拿下視帝後就有往電影圈發展的趨勢,因了演技過關,近兩年也有過一些拿得出手的作品,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
程膺連着幾部戲都跟我有合作,雖然對手戲不算多,但他本人性格很好,咖位大卻沒什麽壞脾性,在劇組裏一來二去也就熟了。他也是圈裏為數不多知道我的配偶是魔術師林彧初的人。
這次的劇本對我們二人來說,都稱得上是不小的挑戰。
我飾演的沈宣是一個大家眼裏英俊卓越、近乎完美的高中教師,程膺飾演的江映昙是一個經常對妻子施行家暴的失敗丈夫,也是沈宣學生的父親。
因為沈宣幼年受到過來自家庭環境的惡劣影響,精神與心理上對于這方面的認知存在極大錯誤,且對家暴行為極其厭惡,致使他在瘋狂的狀态下囚禁了本應前往外省賭博的江映昙。
白天,沈宣仍舊是講臺上嚴謹認真的沈老師;夜裏,沈宣就會回到陰暗的出租屋中對江映昙施暴,毒打他、辱罵他、用盡一切手段折磨他。在這場犯罪中,江映昙漸漸由最初的掙紮反抗到失去所有身為人的尊嚴,用盡世間肮髒的詞彙形容自己,求沈宣饒恕自己——沈宣的目的貌似是達到了。
另一邊,江映昙的家人發現許久聯系不上江映昙,很快報了警。警察漸漸查出了端倪,懷疑到了沈宣頭上,沈宣便帶着江映昙四處逃避警方的追捕。彼時的江映昙已經被折磨得對預謀逃跑都感到麻木,跟着沈宣東躲西藏,二人一齊逃到了城郊的山洞裏,遇上盛夏裏一場暴雨,泥石流爆發,沈宣和江映昙被一起埋在了山洞裏,死掉了。
我坐在化妝間任由化妝師擺弄我,替我塑造起一個陰沉狠厲的形象。已經被收拾好的程膺翹着二郎腿,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裏拿着卷成卷的劇本,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另一只手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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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暴制暴不可取?”程膺闡述自己觀點時有些不太确定。
“是,又不完全是。沈宣施暴的目的真的僅僅是為了他心中的正義嗎?假設他在一開始确實只是看不慣江映昙對妻女的所作所為,沖動之下囚禁了江映昙。但在江映昙屈服後,他真正想要施暴的主體是否已經發生了改變——那個人是不是江映昙不重要,他就是需要這樣一個人。當事物的多面性沒有被人們完全察覺時,人們就會格外擅長為罪行尋找借口,但實際上結果往往是欲蓋彌彰。”
化妝師提醒我閉眼睛,我閉上眼,她在我旁邊接道:“這種題材看到最後,多半讓人覺得他倆相愛相殺,你瞅瞅江映昙,被打都打出感情了,那可是生死相随——嗨,人啊,真怪。”
我閉着眼睛,看不見程膺的表情,但我聽到了他沒憋住的笑聲。
再睜開眼,我從鏡子中和程膺對上視線,他笑的時候眼睛很亮。
他說:“哪兒有相愛相殺?是修哲在追着我殺。”
程膺說了我的真名,卻不是沈宣的名字,我覺得有些怪,但我又确實是沈宣的扮演者,這樣仔細計較又顯得很龜毛。
正常狀态下的沈老師的鏡頭已經拍得差不多,這兩天的戲基本都是我在出租屋對程膺施暴。
拍攝這部分劇情時,往往是場記板一打,我就要進入狂躁暴戾的狀态,但又不能表現得太用力,需時刻拿捏住情緒,一擡眼一皺眉都得細細琢磨,以至于時常拍得人大汗淋漓、身累心累。
程膺沒比我好到哪兒去,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也是繃着根弦兒,盡力在控制面部表情——在這種情形下,掙紮算是很淺顯的動作表現,江映昙對沈宣的态度就得從神态語言中帶出來,有時嘴巴堵上了,就純靠表情。加上程膺自認演技上不如我,經驗也不足夠,對自己的要求就更加嚴格,經常會跟導演交流,稍有丁點瑕疵就會主動請求重來一條。
就這樣,我們二人對手戲的拍攝理所應當地成為了拍攝過程中最難邁過的一道坎兒。
“好了,歇會兒吧,你倆腦門子上的汗都能接一瓶了。”導演坐在監視器後面朝我們叫了聲停,大概也熱得夠嗆,手裏捏了把蒲扇在扇風。
我順手把程膺背後的束縛解了,場務打程膺的方向過來,把紙遞給了他。
程膺抽了兩張紙出來,擡手幫我擦了擦快流進我眼睛裏的汗珠,我嗅到了他手腕處淺淡的香。
我愣住,覺得這姿勢太過親近,趕忙伸手接住那紙巾,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幾步。
“不用麻煩了,謝謝。”
我向程膺點了點頭致謝,動作卻是明顯的疏離,程膺面上沒有任何被冒犯的不悅,如往常一樣回我一個客氣的笑。
我感覺到一股股強勁的涼風吹來,周圍幾個大風扇都被場務打開了,大家忙碌着,沒有人注意到我們。
程膺向監視器那邊走去,跟導演讨論起剛才的戲。我覺得自己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