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2017/10/09 和左岩的對話
十一長假,我和林彧初去了海南玩。
我和他都是北方人,無論眼見過多少次,對大海始終都有些道不明的神往。
林彧初說這裏挺好的,要不幹脆就在這兒買套房,等年紀大了年年都可以來這邊過冬。
這話他是走在我前面說的,雙手背在身後,優哉游哉地往前慢慢邁步子,真有幾分老大爺逛公園的架勢。
彼時,我實在沒忍住朝身邊店鋪的玻璃上瞧了瞧自己的身形和被口罩遮了一半的面龐,确認自己仍然年輕,正當壯年。
林彧初大概嫌我半天沒回應他,又回轉過身看我,他站在原地等着,朝我伸出一只手。
原來影視作品中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并不完全是假的。
空氣和時間驟然變得黏黏膩膩,我有些透不過氣,甚至因為心跳加速而變得頭暈目眩。
我走近他,牽起了那只手。
林彧初就這樣拉着我,慢悠悠地邊走邊小聲抱怨:“你跟好我呀,走丢了怎麽辦?”
我由他拉着,順着街道上商鋪的玻璃一路看下去,看我們映在上面的身影。
“有高德地圖,”我說,“而且我記得你的方向感也不怎麽樣。”
林彧初:“……”
他不接話了,用指尖不輕不重地掐了掐我的掌心。
我以為他在鬧脾氣,卻從玻璃上看見他低着頭,身體一抖一抖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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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海南依然溫暖,林彧初的手心熱得浮起一層汗,我的手則是一年四季都很幹,他壞心地讓彼此的手心蹭了又蹭。
我忽然覺得玻璃上的我們仿佛轉瞬就要老去,白發蒼蒼、背曲腰躬、齒落舌鈍,一雙眼睛已經無法看清玻璃上的容顏了,雙手卻依然緊緊握在一起。
從生到死,再也分不開。
我完全被這樣的想法降服了,或者說以林彧初為假設的一切美好都太容易讓人心動。
我說:“好。”
興許是這對話間隔時間太長,林彧初已經不知我在應哪句了,問我:“什麽?”
我答他:“在這兒買套房。”
假期結束後不久,林彧初就被邀請去了國內一流的魔術培訓學校做演講,他自覺閑了太久,該做點事,欣然應了。
也就是在他正忙的這幾天,左岩忽然約我出去,說一起喝杯咖啡。
左岩沒經過林彧初聯系我,也沒有提及林彧初,那就一定不光是為喝咖啡了。以林彧初和他目前相當自然的相處狀态來看,他們先前應當是談過的。只是我着實沒有料到,左岩會在現在找上我。
約定的時間恰好避開了咖啡館的高峰期,我們上了二樓,就更沒什麽人。那服務員只是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時有片刻的驚訝,很快又恢複如常,記錄我們的點單。
咖啡端上來時,左岩嘗了嘗,還打趣說這裏的手藝沒有他的好。
我禮貌地關心了下他的病情,他只笑笑說還有的熬,不過也并非全無希望。
我知道他這是自謙。
左岩是個很健談的人,如若他只單純是林彧初敬愛的師兄,我們應當也能相處融洽。
這天他向我講了許多事。
他說他自己起初也有些猶豫,究竟要不要約我談談,他直言我們這樣的關系,約出來聊點什麽都活像挑釁。但他又覺得我這陣子幫了他和維埃拉許多,即使不說別的,道謝總是可以,說他設想的就是先和我簡單聊聊,如果我看起來沒有窩火到要跳起來揍他一頓,他就接着講下去。
我被他一席話逗得哭笑不得,我向他承認我原先确實不喜歡他——不喜歡他的存在,不過還不至于到動手打人的地步。
左岩說:“那我就随便說說了,你随便聽聽——聽不下去就咳嗽一聲提醒我,咱們說好了,不打人。”
“一一年的比賽結束後,小初向我告白了,那年他二十四歲,背着雙肩包就像個初中生,我們一起學習生活了十幾年,彼此之間萌生出什麽都很快會被發現,連這份感情也變成了心照不宣的事,可我們到底是沒在一起。”
“我覺得自己多少是有些喜歡他的,卻未必就是那種喜歡,我當時已經決定拒絕他了,決定在波爾圖的最後一夜告訴他答案,誰能想到會出這麽大一個烏龍,害了他這些年——倒是你,我看着你,看着你們現在這樣,都不知道你究竟是受益者還是受害者了。”
我知道左岩這話沒什麽惡意,釋然地朝他笑笑:“吃了點苦頭,撿了個大寶貝,無怨無悔。”
他接着道:“在我恢複記憶後,小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我道歉,他在這方面臉皮薄,支支吾吾好久才說明白,他不喜歡我了,但這些年一直很惦記我、很愧疚,因為他以為我真的死了,現在看到我沒事、看到我好起來他很開心。”
“小初悄悄告訴我——我現在決定悄悄告訴你了,他傻兮兮的,一直到我回北京還在害怕自己是不是還喜歡我,還想如果自己還喜歡我,你怎麽辦。你緊接着就出差了,他每次在醫院陪我陪到無聊就看你的電影和訪談,我勸他給你打電話,他說你一天最久要拍十幾個小時的戲,沒什麽時間聊天,他怕自己話太多耽誤你。我後來恢複記憶了想起這段,簡直要被氣笑,這是還喜歡我的樣子?小初很多時候都傻得好笑。”
“他說他知道自己不喜歡我了,他很感謝當初我廢了只手也要極力救他,如果以後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一定竭盡全力幫忙——這就是開始拿我當外人了。我還有些傷心,但看在他聯系林媽來看我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計較了。”
“我給了小初那個早就想好卻遲來的答案,他看起來挺高興的,還說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他可以把心放肚子裏等你回家,好好陪你出去玩一陣子了。”
“雖然我不知道後來為什麽變成了他去找你。他那天來醫院交代過就去機場了,兩只眼睛從雙眼皮腫成了單眼皮。嗯……他挺愛哭倒是真的,你盡量別欺負他。”
“我後來回憶起他和我坦白時的神情,愧疚、不安、難過、抱歉……唯獨沒有愛,我想,是你馴服了他。”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過和我相似的感受,總感覺林彧初和其他地上走的人不太一樣,我知道這種形容有點搞笑。”
“小時候,沒幾個人願意和我這樣母親死了父親進監獄了的‘傳奇人物’一起玩,他就粘着我,帶我去他家吃飯,和我一起讨論師父新教的手法,也是因為想一直做他可咨詢可請教的人,我才有動力堅持不懈地努力。林彧初有雙翅膀,明明可以自由自在地翺翔,卻偏要帶着地上的人一起,飛不動了也吭哧吭哧地不願撒手。林彧初總是這樣,好像這四年吧,你盡管可以愛你的,他不必要也搭上一份真情,可他最後也還是心肝腦子一通全掏給你了。”
“他看重的人,都願意待他好的。畢竟說好聽些他太善良,難聽點就是傻,哪兒能不護着點。”
“我說這話你千萬別誤會——我家裏還有個火氣大的等着呢。想護他的也不定就必須得是他對象是吧?我怎麽也當得住他叫一聲哥。”
“這麽傻乎乎又亮得紮人眼的家夥,遠遠望着的人海了去了,真敢走近他的确實沒幾個,原先的我就沒有勇氣應他,有個詞兒怎麽說的?自慚形穢,對,自慚形穢。”
“小初他很愛你,你呢,要是不愛他,應該也就沒我前頭那句話了。女人的直覺真的很可怕,就裏斯本那段日子,我稀裏糊塗過的,維埃拉都覺得我和小初關系不一般——依我看,你倆現在就好好過日子,有多好往多好得過,千萬別惦記我,力證我和小初關系真的一般,我就感激不盡了。”
我一直默默聽着,手裏的咖啡放涼了也不記得喝,我聽左岩說了太多我不知道的事,一時有些恍惚。
等回過神時,想說的話已經脫口而出:“謝了,哥。”
左岩大概說了太多話,他的咖啡倒是見了底,他聽了我的話,松了口氣似的靠在椅背上。
“客氣了,”換了方才逗趣似的口吻,左岩認真道了句,“他挺好的,你好好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