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一:記在林先生心裏的日記 (2)
說:“那就好,那就好。”
停一會,他又自己現編一首歌。
“你是不是林彧初,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來來回回就這麽一句歌詞,他也不大聲嚷嚷,就在那小聲唱個沒停,每一句的調調都不一樣。
平心而論——嗯,有點吓人,又很受用。
別人一定沒見過這麽傻乎乎的池修哲。
能這樣鬧騰,就說明表叔還是手下留情了,我是真的看過他沒喝多少就直接給喝睡過去的,連鬧騰的勁兒都沒有。
回家時,修哲已經能慢悠悠走了,故而從公寓樓下到家裏沒費太大工夫。他一進屋,就纏着我吻個不停。
他整個身子都壓上來,門板硌得我後背疼,不過我沒攔着他。
我覺得修哲怪怪的,說不上哪裏怪,他親得要舌根都要麻了,才慢吞吞從我身上起來,再看我時,我隐約覺得他或許已經有幾分清醒了。
他說:“我那會兒頭快痛死了,她們就突然過來……我吓一跳,可是眼睛都睜不開。”
“我伸手就挨個攔,她們穿得又少,我還不敢碰到她們,就把手縮到袖子裏。”說着,修哲就向我現場演示起來,他果然是公認的好演技,完美再現了當時的場景,連他自己當時的狀态都一比一還原。
——兩只手縮到袖子裏的動作太傻了,修哲應該還沒有醒。
可是他跟我解釋這個做什麽?又不是他的錯。
我跟他說:“我沒有生你的氣啊。”
他又把我一整個抱進懷裏,語氣裏好像有點不高興:“可是你不能一點兒氣也不生。”
我細細想了想這句話深一層的含義,有些雲裏霧裏,我憶起自己剛進包間時的心情——我肯定生氣了,卻不是氣他,這應該也算他說的那種情況吧。
Advertisement
我誠實地說:“對啊,我當時好生氣啊!你閉着眼睛都沒看到,我一邊一個,跟拎東北長粒香一樣把她們從你身上拎起來,她們身上香水味好重,我覺得那味兒現在還在我周圍飄。”
我話音未落,修哲就開始在玄關脫衣服,上衣脫完了,赤膊後又要脫褲子,我趕緊攔下了。眼瞅要入冬,等會凍着了怎麽辦。
我來不及撿他扔在地上的衣服,就急忙脫了自己的外套給他披上。
笨修哲,笨修哲——我說的是我拎她們,自己沾了味道,跟你一絲半毫關系都沒有呀,你怎麽這麽笨,這麽笨。
我被他鬧得一點脾氣也沒有了,又慶幸他不會在別人面前這樣撒潑。我扳正修哲的臉,讓他別晃來晃去好好看着我。
“不管你有沒有聽進去,能不能聽進去,我再講一次,我沒有生你的氣,我會生氣是因為她們竟然敢亂摸你,她們知道你結婚了還對你動手動腳,那是她們的錯,不是你的錯。”
“——你這樣的酒量,以後只準在辦公室談事情,非要應酬,也不能去那種地方,帶他們去甜品店、咖啡屋,吃涮鍋、吃麻辣燙随便什麽都行,就是不能去那種地方。”
“下次再被我逮住……我還是不會把你丢在外面不管的,太便宜你了,”我越說越投入,輕哼一聲,威脅道,“我還要接你回來,帶你去吃鐵板鱿魚,帶你去吃幹鍋排骨,帶你去吃麻辣火鍋——我吃鱿魚,你吃鐵板;我吃排骨,你吃幹鍋;我吃火鍋裏的菜,你吃火鍋底料……”
我還要說下去,修哲搭在我腰上的手忽然用力,我愣住,再看他的神情,卻忘了自己接下來想說什麽。
“小初,”他小聲說,不過片刻,又叫,“小初。”
我當然應他:“嗯。”
他舉起手,仿佛是要擋住我的眼睛,最後也只是停在我的臉上,一下下蹭着。
修哲不笑了,也不皺眉頭,什麽表情也沒有,我無端覺得他十分孤獨,而我束手無策。我仿佛離他很遠很遠,在一萬光年外。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修哲究竟是醉着,還是醒着?我小心翼翼揣測着。
他忽然小聲道:“這種眼神……”
我屏住呼吸,聽他講話。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別人。”
“只能這樣看着我,好不好?”
什麽眼神?怎樣的眼神?不許別人靠近他時眼裏的兇狠嗎?
我猜不透,心卻像是被什麽東西貫穿了一樣。
我有一肚子的疑惑找不到答案,卻在眼神相觸的瞬間,無比清楚地認識到,原來寂寞也是可以将人俘獲的。
而我完全被他俘獲。
我被酸澀的情緒折磨得說不出話,只能很認真很用力地朝修哲點了點頭。
他抖落了我的外套,赤着上身,又一次将我壓在了門板上。
屋子裏仍舊不夠暖和,可他的吻和氣息都是熱的,從我的額頭到脖頸,從我的小腹到前胸。
修哲問我可不可以。
我說不能在這裏。
修哲便一邊脫我的衣服一邊抱着我走向客廳沙發,他動作很急,卻無端讓人覺得很穩。
我懷疑他根本沒喝醉,可是這箭已經在弦上了。
将要進去時,我還哀求他,一定要輕點,慢慢來,慢慢來。
我太怕痛了。
可是為他,我也要忍着些,起碼不能哭。
等到那玩意兒真進入身體時,我痛得險些要蜷成一只蝦米。
——好吧,起碼不能哭得太慘。
不是說喝多了的人不能勃起嗎?他這一晚可不只勃了一次。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的腰很痛,腿也痛,胸口也痛,背也痛。
做愛時說的話都太丢臉了,我已經全不記得了,所以不講了。
……其實是,就算記得,也不想講。
————————
補在後面說幾句!
番外發出來後,有收到小可愛的私信問“為什麽兩個人這麽相愛,還會耽誤這些年才認清心意”←大概是這個意思。
池先生和林先生都是很溫柔可愛的人,除過左岩的事故,整篇文的沖突所在就是他們感情上的笨拙導致的一系列問題。林先生不是個完美的人,池先生同樣也不是。
林先生單純粗線條弄不懂自己的想法更別提池先生的心事,池先生因為林先生的過去始終或多或少有些敏感又患得患失甚至産生自卑根本不像自己表面上那樣豁達,但其實自己在對方眼中都不是自己以為的樣子,這才是好大一個烏龍。
我倒認為他們都不夠好,我才會覺得他們像“人”,他們有自己的私心,有自己的缺點,但是不影響他們的善良,以及對彼此的愛。
扯遠了233,拉回最開始的問題,簡而言之就是即便在相互扶持後,兩個人甜甜蜜蜜生活了這麽多年,存在的問題不解決始終是隐患,才要在這份甜蜜裏拉起最初那條線,推動兩個人再走一步,真正走到對方的心門前。
別誤會,番外沒結束沒結束沒結束,沒拉end線就是還有。
2015年6月3日 星期三 暴雨
我覺得自己很快就要瘋了,很快會有一堆人把我抓走,叫我再也見不着修哲。
今天距離那件事過去,正好四年,我仍然沒有解脫。
我仍然在做稀奇古怪的夢。夢裏我常在懸崖邊站着,我向左岩伸出手,哀求他抓住我——抓住我,我就不用再一直背着枷鎖前行,我能活得更正常一些。再自私點來說,我可以更理直氣壯地站在修哲身邊,不至于在面對迷蒙的前路時畏畏縮縮,像一只只會四處亂竄的老鼠。
偶爾實在支撐不下去時,夢裏的面目模糊的我就會忽然從崖邊跟着跳下去。
我太膽小了,膽小到承受不住就想賠了這條命,又膽小到根本不敢在現實中尋死,只好在夢裏一遍一遍麻痹自己。
也忘了什麽時候開始,夢裏我再跳崖時,會聽到修哲叫我的名字,他在我耳邊唱歌,我就不想死了,跳到一半也頓在半空中,厚臉皮地順着岩壁又爬回去。
——先爬回去,聽完修哲唱歌再跳。
待我醒來時,時常要被自己這些想法搞得哭笑不得,我不敢把這些說給修哲聽,我不想讓他覺得我是個瘋子。
可是今天我露餡了,因為今天做的夢不太一樣。
左岩沒有如往常一般站在崖邊——這樣的夢做過太多次,潛意識裏我也知道是假的了,可今天不是,夢裏的一切都太真實,真實到我以為這條漆黑的路終于走到了盡頭。
我夢到老媽給我打電話,大叫着告訴我波爾圖那邊打來電話,說是人已經找到了,沒有死。
沒有死,是不是代表着我還有機會彌補?是不是代表着我可以贖罪?等我還清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更體面地出現在修哲面前?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好到我一覺醒來,第一反應就是去确認這件事是真的。
告訴我,這就是真的,這一定是真的,您打電話跟我說過的,怎麽可能不是真的?
電話那頭,老媽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
我的手背搭在被單上,忽然就被潤濕了,我還在想哪裏來的水,視線轉瞬模糊。
眼淚從眼眶落下時還是熱的,劃過臉頰,停在下巴颏上時就已經涼了,涼得不像眼淚,好像屋頂在漏雨。
這雨一直漏,一直漏,好像要下一輩子似的。
為什麽不是真的?為什麽呀?為什麽要讓我做這種夢?
手機是誰給我的?是修哲。我剛才都和修哲說了些什麽?他會怎麽想我?他會不會覺得我很恐怖,他會不會害怕我?
我不是故意的,原諒我,原諒我。
我的身體一直在發抖,它沒用,它一直在抖,我快要被自己的眼淚淹死了,可是我不敢哭出聲,我也不敢說太多話,如果被老媽發現,她也會擔心,我要害所有人不快樂。
挂斷電話時,我不安地快要捏碎手機,修哲站在一旁,從始至終未開口過,我想他罵罵我,罵我是豬,是個有神經病的豬,做了夢也要當真,沒腦子,沒良心,無論如何也好過他一言不發。
修哲沒說過讨厭,但我始終覺得他不喜歡我哭,我咬着牙根要把眼淚憋回去,想好好跟他解釋,卻是在一不小心懈勁兒時,嚎啕大哭。
我總是這樣,總是這樣,連自己也沒法喜歡自己。
忽然,修哲抱住我了,他抱我了。
我像個關不上的水龍頭,眼淚洇濕了他的衣服。
——究竟是帶着什麽樣的心情,才問出那樣一句話的?我記不清了,我只曉得,如果當時我得到的不是修哲說出的答案,我或許真的有勇氣了結自己。
我問他:“修哲,修哲,我是不是要瘋了?”
他說:“沒有,你很好。”
他仿佛全然不記得剛才發生了怎樣荒唐的事,穩穩将我背上了背,用最溫柔最溫柔的聲音哄我,他說:“小朋友,不哭了,我們去吃冬瓜鲫魚湯。”
像在讨論今天是什麽天氣一般稀松平常。
讓人無端覺得今天和昨天、明天都一樣,不會有驚濤駭浪,也不會有雪虐風饕,我們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多好呀。
他這麽說了,我該笑才對,可是眼淚完全不聽指揮,順着臉頰盡數落進了他的後脖領裏,我好怕他被我惹得不舒服,又伸手去擦他沾了眼淚的後頸。
——我想用我全部的才能許一百個相同的願望,我想和你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所以我會努力讓自己好起來,我不要成為你的負累,我會用盡全力,我很快就好,你等等我,再等等我。
我哀求他:“修哲,你別丢我一個人。”
修哲将我的腿彎箍得更緊,每一步都走得很穩,我趴在他的背上,看到他點了點頭。
他的嗓音低沉堅定,他說:“我永遠陪着你。”
那一聲後,我的世界萬籁俱寂。
2017年9月18日 星期一 陰轉中雨
我到了修哲所在的城市,今天是劇組殺青宴的日子,他之前和我提過。
我沒告訴他我來了,我不知道殺青宴幾點結束,我也不能貿然進到飯店裏去,就只站在外面等他。
小豬玩偶服上面的氣孔好小,裏面又悶又熱,隔着厚重的料子,我把拴着氫氣球的細線攥在手心裏。換手不方便,害怕一不留神氣球就跑了,于是就一直在左手裏攥着。
手上保持着握拳的動作很久,久到手都要僵掉了,才看到修哲他們走出飯店。我的腦袋昏昏沉沉,只知道天已經黑了,不知道現在究竟幾點。
修哲穿了一身鐵灰色西裝,除了部分活動需要,他在外工作時從來都是正裝,看起來利落又帥氣。我站在街的這一邊,看路燈下的他,又看看可笑笨重的我,恍惚覺得自己又失策了,然而我已經來不及為自己重新換個好造型。
我在玩偶服裏小口小口喘氣,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等他,我重新在腦內過了一遍所有需要的東西,又安慰自己,一路上都有熱敷冷敷,眼睛應該已經消腫了。
修哲看不出來的,等會給他變魔術,用輕松點的語氣問問他怎麽回事,這事兒就能過去。
他前幾天才收下了我一屋子的星星,前幾天才說過想我,他不會不要我。如果修哲真的不喜歡我了,他一定會告訴我的,他不會騙我,他知道我最信他。
哪怕……哪怕他真的不要我呢,我要聽他親口說。
所以我來了這座陌生的城市,我和修哲方向感都不好,我花了好大工夫,才找到這個地方。
我從天亮等到了天黑,我要等他的答案,我總是很笨,所以我不信我看到的,我只聽他的話。
修哲站在劇組最外圍,似乎也在等誰。我往路燈照亮的地方多走了幾步,離他更近些,他看到豬豬,一定會想起我。
他的目光四處飄着,一次次朝我掃來,又收回去。我這才想起來,這裏太黑了,我再往光下走,他也看不到我,我得走到他面前才行。
我忍不住要邁開步子。
手腕因為一直用着力,此時酸軟得使不上勁兒,忽然就不受控地放松了些,在我還未反應過來時,要送給修哲的氣球飛走了。
攥着它幾個小時,飛走只是一瞬的事。
起風了,我慌亂去抓,根本抓不住,眼看着它飛走,也失去了朝修哲走去的理由。
修哲果真在等人,我認出那位是和修哲合作過許多次的程先生,我在見面會上見過他。
他抱了修哲,他離修哲好近好近,是很禮貌的動作,但是太久了,他抱的時間太久了。
你松開他,你不要抱他。
我沉默着,心卻在嘶吼。
我好想沖上去阻止這一切,可是小豬玩偶服太沉了,我的腳像灌了鉛,一步也擡不起來。
離婚協議就放在玩偶服裏,跟塊燙紅的烙鐵一樣灼着我的皮肉,那是修哲立的,我或許已經沒資格像當年推開狐貍精女士那般推開程先生,萬一……萬一那是修哲喜歡的人呢,我這樣做,他一定會更不喜歡我。
我的自信,我的驕傲,連同我所有的任性妄為都是修哲給我的,即便哪天他要把一切收回去,我也不能拒絕。
因為我太清楚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走得太慢了,修哲才不願意等我,他等了我這麽多年,換作旁人早該厭了,他卻一直回護我到了今天。
他仍舊是那個很好的池修哲,是我不夠好。
我那麽笨,弄丢了氣球,才給了別人送他玫瑰花的機會。
修哲的眼睛到了夜裏看不見,我就一直要自己有好視力,管控自己對電子産品的使用時間,希望自己能做只貓頭鷹,再黑也能帶着修哲一起走。
此時,我卻是有些恨了,我清清楚楚看到那綻得極美的紅玫瑰正插在修哲的上衣口袋裏,紅得豔麗,像夜裏一簇跳動的火,只是盯着,眼睛就酸澀起來。
我聽到了自己哀求的聲音,我求他把花還回去,別收下別人的花,別收下別人的愛意。或許是站了太久太久,我的膝蓋也軟了,恍惚覺得自己要跪下。我恨不能把自己從裏到外都掏幹淨,去數一數究竟還有什麽能用來留住他。
我不能看着你喜歡別人,我不能看着你擁抱別人。
你可以不再愛我,我愛着你就好了,但是不要把那份愛給別人,不能為別人做飯,不能哄別人睡覺,不能叫別人“小朋友”。
——所有的想法如傾盆大雨,将我從頭澆到腳,我有什麽能留住他?我一肚子的自私和惡毒嗎?
路燈下,修哲舉着玫瑰在和程先生說話,他垂着肩膀,看起來很放松。沒多久,劇組的人就都離開了,漸漸地消失在視線裏。
我始終沒能走上前和修哲說一說話。
修哲,我好痛好痛,我也想你抱抱我。
你還能不能抱抱我?
我縮回陰影裏,害怕被人發現我的狼狽。我想自己應該離開了,坐當晚的飛機回去,等修哲給我最後的審判。
可是我舍不得,我這麽久沒有見他,我想他,想見他,他會不會因為工作累瘦了,下巴也冒出胡茬。
等我想再追上去時,兩條腿剛邁起來,就因為動作太急,玩偶服太笨重,整個人栽倒在了地上,小豬頭套也掉了。
痛死了,痛死了。
胳膊肘撐在地上,身體像被什麽東西纏住了,玩偶服太礙事,活動起來很不方便,我只能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我大口呼吸着空氣,渾身上下都變得水噠噠,我以為只是太熱了,待我彎下腰艱難地拾起滾落在地的髒兮兮的小豬頭套,再擡頭時,才知道是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真好。
我在雨地裏抱着小豬頭套,頭發被淋濕了,臉頰也被淋濕了,我便偷偷給眼睛開了閘。現在哭,不會被發現的,不用回答別人的問題,不用擔心會給別人帶來麻煩。
我這樣想着,只有哭得更兇。
——不是的,有人會發現我的,即使我躲在四級暴雨裏,修哲也能發現我在哭,他那麽厲害,我什麽也瞞不了他。
痛感讓腦袋也清醒起來,我拖着這副身子,清清楚楚告訴自己:
我要找他,我要找修哲。
如果不是亮出了魔術師林彧初的身份,前臺或許根本不會放我這樣一個瘋子進去,我還向他們要了一包餐巾紙,把自己的眼淚鼻涕收拾幹淨了,才敢停在修哲的房間外。
我确定自己的聲音已經沒有太多哭泣後的沙啞,我站在門前,手舉起來,又放下。
如果修哲和程先生在裏面怎麽辦?我會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大麻煩——不行,不行。
夜深了,走廊上沒有人走動,也沒人發現舉止怪異的我。我知道修哲就在這扇門後面,我想再多待一下,再一下就走。
我坐在門邊的地毯上,待了一下,不想走了。
修哲,你出來見見我,我看看你胖了還是瘦了,你再進去,我再離開。
我縮着身子,手指無意識地摸上門縫,好像下一刻就能觸到他一樣。他就在裏面,他就在裏面,我一遍遍告訴自己,心都快要炸開。
我哆嗦着手從暗袋裏摸出手機,調整好自己亂七八糟的呼吸後,給修哲去了電話。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我只盼他能跟我說說話——跟我說點什麽,我不至于時時刻刻都想哭,像個廢物一樣。
他接通了,我的心加速跳起來,雞皮疙瘩順着手臂起了一層。
我問他:“修哲呀,今天殺青宴嗎?”
“你在忙嗎?”
我非得每一句都要帶上語氣詞,每一個尾音都向上揚,臉上帶着笑去說,我怕他聽出不對來,發現這麽丢臉的我。我一哭,他總會發現,我連躲的機會也沒有。
修哲的聲音很輕,時時刻刻都像安撫人似的:“殺青宴十點就結束了,我現在在酒店房間發呆,睡不着,外面在下雨。你怎麽還沒休息?”
他一開口,我的鼻尖就開始泛酸。他在發呆,他睡不着,他不會騙我的,他沒有跟別人在一起。
我的另一只手藏在玩偶服裏,拿指尖掐着掌心,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我答他:“我也睡不着。”
我的聲音抖了嗎?我大概又要哭了,修哲的聲音好像催淚彈,聽了就要讓人哭。修哲為什麽不說話了?他是不是發現了?我該說點什麽?
我軟着尾音去問:“你吃了沒有啊?”
我還絲毫意識不到自己問了怎樣愚蠢的問題。
修哲答:“殺青宴上已經吃過了。”
我反應過來,忙說“那就好”,想匆匆掩飾過去,又問:“你那邊冷不冷呀?”
而現在的時間是九月中旬。
怪不得修哲常說我是豬,我确實蠢鈍如豬。
我又在修哲面前将自己表現得像個瘋子——事實上,我大概真的快要瘋了。我不敢說話了,我想我應該扶着牆站起來,然後快點離開,可是我的腿都軟了。
胸口悶疼,這一整晚哭得太陽穴都開始隐隐作痛,我強打起的精神全被我的愚蠢摧毀得一幹二淨,我再沒有撐第二次的力氣了。
好累,如果現在昏過去,是不是就不用面對這一切了?
“小朋友,你怎麽了?遇到什麽事兒了?做噩夢了嗎?跟我說說好不好?”電話那頭忽然急切地開口,修哲的聲音放得很軟,他在哄我。
——他還願意哄我。
我宛如回光返照,坐直了身子,局促地揪着頭發,剛想說什麽,眼淚便在一瞬間到達眼眶。
我完全不敢開口了,我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很痛,但是什麽也阻止不了。我就要忍不住了,我很快就要忍不住了,可我一點也不想挂斷這通電話。
我想你,好想你。
修哲,修哲。
我連自己愈發沉重的呼吸也控制不了,更別提眼淚。
“寶寶,寶寶,你跟我說說,我在這聽,我就在這。”
他開口,那份焦急直直闖入我的耳膜,我的大腦,他一疊聲地用甜膩膩的稱謂哄我,我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忍耐,我所有自以為完美的僞裝在池修哲眼裏全都不像樣。
那是從骨縫裏鑽出來的疼,惹得身體的每一寸都在顫抖,呼吸也開始顫抖,眼淚早就淌了滿臉,只剩哭叫還壓在喉嚨裏。我一次次舉起手臂想要擦眼淚,玩偶服的面料磨得我臉頰生疼。
咬着牙根,才不至于哭嚎出聲,那些攔不住的,從齒間流出,全變成了“嗚”聲。
“嗚……嗚……”
像一列破舊的快要報廢的綠皮火車。
我究竟想要告訴修哲什麽?他在問我,他要我和他說說,我一定要告訴他,我全都要告訴他。
“我……”只發出一個音,就被抽泣堵了回去。
我揪着自己的頭發,逼着自己說下去。
“我、我……”
口腔內壁大概已經被我咬破了,可是抽泣的動作仍舊止不住。我努力讓自己保持思考,卻什麽也理不清。
“我……”
一定要飛到這座城市,一定要把自己穿成一只豬在飯店外等幾個小時,一定要把氣球送給你,一定要給你變許多許多魔術,一定要找到你的原因——我知道了,修哲,我知道了。
“……我想,接你回家。”
牙根松開了,再也沒有什麽能攔住哭嚎聲,我失态地捏着手機,任由那些狼狽可憐的聲音從喉嚨裏發出來。
我想接你回家,回我們家。吊鐘海棠被我養得很好,一朵都沒有蔫兒;我會做土豆燒雞塊了,也沒有燒了廚房;我沒叫家政阿姨來,我把我們的卧室收拾得幹幹淨淨,牆壁上和天花板上的星星燈全是我一個人挂的,我挂了一下午。
你說你喜歡的,我還等你回去看一看。
你什麽時候,回來看一看?
……
我聽見那頭傳來“咚”的一聲,像是手機落地的聲音,還有一連串腳步聲,那麽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我就知道,我一哭,這個人就能發現我。
門被用力拉開了,像帶着風。
時間也停住了,我仰頭看他,他低頭看我。
走廊的燈光籠在他身後,隔着眼淚,刺得我眼睛疼。我偏要努力睜開眼睛看他,把他每一寸都刻進腦海裏。
我想,池修哲是最好的人,他是我的,我不要任何人帶走他,我會纏着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