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番外·冬
又是一年冬。本因戰事而略減昔日繁盛的花海更見凋零。好在一場大雪到來,将花海覆蓋成一片雪原。銀裝素裹,冰雕玉砌。白雪皚皚,更襯得葉七銘在房前種的幾棵梅樹淩寒傲雪,身姿挺拔。一日唐九出去看時,梅樹上的花骨朵已綻放了幾朵,不由得開開心心地回身喊着葉七銘:“看,梅花開了。”
葉七銘便裹得厚厚的出門,俯身聞着梅花的清香,聽見唐九在身邊說:“好雪。不知道論劍峰那裏,是怎樣的好風景。”
說是這麽說,只是他們卻是不會去看了。昔年戰火無情,受傷中毒是難以避開的事。軍營中條件艱苦,有時還會缺衣斷糧。葉七銘便在戰事中落下了病根。後來雖然慢慢調養,但也沒能完全恢複,成了虛弱偏寒的體質。到了冬天,總比尋常人畏寒點。唐九曾笑他:“你看這臘梅花都比你抗凍。”過會兒又捂着他冰涼的手抱怨:“你不是大夫嗎,怎麽也沒把自己養好點。”
葉七銘只是笑笑:“醫者非神,總有許多力所不及之事。”言語間頗有些黯然。唐九知他想起了戰火中死去的同袍,忙把話岔開了去。葉七銘淡淡道:“你不必怕我傷心。正因為力有不及,才更知惜福。”說罷一笑,雙手回握了下唐九。唐九不禁想起《詩經》中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心中暗念到:“我二人可比詩中所寫幸運得多。”這樣想時,又聽見葉七銘接着說到:“我覺得這樣便是很好。”唐九心中一動,雖握着的是雙冰冷的手,卻也覺肌膚相接之處有綿綿暖意。擡頭看到葉七銘将頭側枕在卧椅上,目光溫暖平和,那暖意便一直傳到了自己的心裏去。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執手相攜的日子綿綿長長,又怎是筆端便能述盡的?
總之啊,到了現在,唐九這般鬧騰的人竟然學會了在一間小屋裏守一個冬天,和一個人。他這麽大大咧咧的人啊,也開始留意天氣,催促葉七銘增添衣裳。這麽好動,因為葉七銘胃受過寒氣需要調理,竟也學會了煲湯,小火慢炖,直熬得室內香氣濃濃。
最開始唐九邀功請賞般端着湯碗,沒說什麽,眼裏卻寫滿三個字:“求贊揚”。葉七銘瞧着好笑,故意只專心一口口喝湯,不露表情。唐九腹中嘀咕,自己也去盛了一碗,鹹淡沒有哪裏不對,香味也是挺好,可瞧着葉七銘的樣子,肯定是有哪裏不太對勁。那時葉七銘忍笑忍得辛苦,十幾年後自自然然地去盛出唐九煲的湯後突然想起這事,當笑話講給唐九聽。唐九一愣,随即笑開:“是麽,我不大記得了。不過你喝完後不是說了句‘挺好喝的嘛’。”葉七銘仔細想了想,心頭浮現對面人曾經的模樣:眉毛揚得高高的,眸中閃着得意的光。這神情自己可不只見過一次:比如他第一次自己搗鼓出香料時,第一次自己折騰出來一爐能用的藥丸時……再遠些,初識時他曾為自己采來幾株靈芝,臉上也是這般得意而又神采飛揚的光。不像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做什麽都顯得自自然然。歲月倏忽而過,少年弟子江湖老,自己頭上也見了幾根白發。花開花落,花落花開,世事如白衣蒼狗,眼前這人比之初遇也變了不少。可無論哪一樣的唐九,自己瞧着,偏生就是一樣的喜歡。
“你從前特別閑不住,記得不?”一日睡前,葉七銘躺在榻上看着唐九朝爐子裏又添了些木炭,出聲問道。唐九頓了下,笑道:“是啊是啊,當時我覺得自己運氣挺不好,怎麽救了我的偏生是這麽悶的一個小大夫。不過後來你終于慢慢學會說話了,可喜可賀啊。”葉七銘想想之前的那個沉默不語,有時還嫌唐九叽叽喳喳,不知如何接口的自己,不由得笑了出來。
唐九吹熄了蠟燭後寬衣躺下,聽見耳邊葉七銘問他:“你是不是想去論劍峰?”他轉過頭,看到葉七銘微亮的眸光:“調養了這麽多年也漸漸好了,又不是玻璃人。就算是冬天,去趟論劍峰還是沒有問題的。”
唐九笑着擁住了葉七銘:“大唐的地方我大都去過了。轉來轉去,還是覺得這裏最好。”頓了頓,又說:“開春後咱們去次唐門吧?那裏的藥材也不少,沒準有你感興趣的。我師弟上次來信說他得了幾匹好馬,咱們去牽他一匹,怎麽樣?”葉七銘翻身也擁住唐九,笑着說:“好。”
窗外雪花飛揚,室內卻是溫暖如春。冬去春至,春去冬來,年複一年。縱然鬓邊漸見了白發,眼角漸見了細紋,他們仍是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書寫着故事的起轉承合。冬雪飄盡,又是一年韶光。一切也便如韶光般,春和景明,綿綿長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