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怦然心動
一念至此,小魚兒皺起了眉頭。
他心中正轉着那日在江別鶴密室中發現的一些毒藥,忽地只聽外面一聲嬌喝:“這毒藥并非中土所有,正是‘天山’雪魄精!”
小魚兒面色一變,失聲道:“不錯,就是它!瞧那趙全海和厲峰中毒的時候,可不就像渾身凍僵了一般麽?”
他急沖而出,那黑衣女子已經飄然而起,遠遠道:“解藥配法我已寫在桌上,再耽誤這二人就救不活了!”
她又冷笑一聲,道:“老娘還道是什麽英雄好漢,原來不過是窩裏反而已!”
現場立刻人聲炸響,鐵無雙驟然變色,拍案道:“雪魄精,正是這毒藥!”
小魚兒目光一瞟,那女子坐過的桌上果然隐隐有痕跡,想必是她趁亂蘸了酒液寫上去的。
他輕功一展撞開屏風房門,疾追那女子出了大門。女子身形快如疾風,奈何小魚兒輕功更勝一籌,二人間的距離已漸漸縮短。
此刻街上已無行人,女子身形一縱,掠出城鎮,借着鎮外灌木阻擋靈活躲閃。小魚兒緊緊凝注于那窈窕的背影,步履如飛,絲毫不落。
晚風吹來,又是一個江畔夜晚。二人已不知不覺來到那小魚兒熟悉的江岸。
黑衣女子驟然停步,小魚兒也在她身後幾丈遠停了下來,心中掂量幾時,确信這女子至少已有十年武功根底,輕功矯健輕盈,竟不見得比那以絕世輕功著名的陰九幽遜色多少。
黑衣女子咯咯嬌笑幾聲,緩緩回過頭來。蒙面黑巾以上露出的一雙狹長鳳眸閃閃發亮,女子道:“你若想知道我是誰,不如等到你和你的小朋友那一月之期,在此相會時,我自會趕來。”
小魚兒暗暗一驚,這女子竟目睹了他與江玉郎的一場談話。他心中兀自奇怪自己為何未曾覺出,卻忘了那時他們彼此皆激動難抑,心情激蕩久久不停之下哪有那般靈敏耳目費心隔過江風去聆聽旁人?
小魚兒笑道:“看來你我都是熟人,那麽我就給你這個面子。”
他心中飛速盤算,一時之間也未猜出這女人的身份。她似乎已至中年,但是語聲嬌婉甜美,身手驚人,體态風流。
這時黑衣女子已掠出數丈,長聲笑道:“果然有膽量,小鬼!來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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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兒竟也沒有追上去,而是席地而坐,咬着一片草葉若有所思。他摒棄一切雜擾紛亂,在腦中一片迷霧重重裏撥雲見日,終于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最不可能,又最有可能的人。
暮風溫緩,小魚兒徑直在江岸柔軟草地上躺了下來。他摸了摸懷裏在“四海春”掙的銀子,在客棧暫住幾日還是綽綽有餘,只是此刻他并不想去到那全是酒肉之氣的客棧。
這一夜他就睡在了江岸。以草為席,以天為被,以星為燭,正是那古往今來無數俠客的作風,小魚兒也甚是享受。第二日,小魚兒神采奕奕地走入了一家小客棧,把手裏的銀子往櫃臺一扔,要了一間走廊最盡頭的房間後敲了敲櫃臺,笑嘻嘻地問那打着瞌睡的店夥道:“你們這裏有沒有什麽招人打雜的地方?”
如今之計,自是先尋到一個安身之處。
那店夥瞧見銀子笑得合不攏嘴,連連道:“這裏段合肥段大爺開的‘慶餘堂’正在招攬藥堂管理的人手,公子您出門右轉到第一個路口就可看到。”
小魚兒眨了眨眼,問道:“那段合肥是誰?”
店夥這才清醒,古怪地瞥了他兩眼,道:“公子想必初次來到這裏罷?段大爺正是我們這一帶無人不知的財閥,長江這帶最賺錢的生意,差不多都被他壟斷了。那慶餘堂由他的獨生女兒掌管,都叫她‘女孟嘗三姑娘’。”
小魚兒想了想,忽然笑道:“女孟嘗……看來這段三姑娘對人才來者不拒呀。”
他笑眯眯地謝了那店夥,走出客棧去,按着店夥的指示,果然來到了這皖北安慶一帶最大的藥鋪“慶餘堂”。
慶餘堂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數輛寬大氣派的嶄新馬車停在大門前,許多壯漢正來來往往地搬運車上大包大包的東西,左右不過是些藥材。
若是常人,差不多都會被這各類藥材混雜的藥香沖昏了頭腦。但小魚兒可不是常人比得上的,他一嗅就分辨出這些藥材的種類,喃喃道:“上好的人參,桂皮……”
“你這小子,擋在這裏做什麽!”
小魚兒回過頭,看見一條大漢。他定睛一看,發現那大漢雖濃眉大眼,也不失幾分勃勃英氣的娟麗,胸脯高聳,腰肢纖細,竟是個女子。
他眼珠一轉,道:“你是?”
女子瞪眼道:“我是這藥堂的主人。你若是識相,快走遠些,莫要擋了車子的路!”
小魚兒心裏玲珑轉了一轉,這必是那傳聞之中的段三姑娘了。他直截了當道:“聽說你家藥鋪正在招人,你看我行不行?”
段三姑娘挑眉道:“就憑你?瞧你也不像對藥材內行的,還是快走開罷!”
小魚兒道:“你說錯了,我正是對藥材內行得很。”
他只瞧了一眼那滿是藥材、卻被布料黑紗遮起的數輛大車,便悠然道:“人參、桂皮、鹿角、五加子、雪蓮花、虎骨……是麽?”
他一笑接道:“我只是想好生找個工作做做,只要包吃包住,我連銀子都可以不要的。你看怎麽樣?”
段三姑娘驚奇地睜大明澈的眸子。她愣了半晌,又吸了口旱煙,緩緩吐了個嗆人的煙圈,回身走向慶餘堂內。
她見小魚兒還站在原地,大聲道:“還不跟上來!從今開始,你就是慶餘堂的人了。”
這一天,小魚兒醒得格外早。
天光斜斜落入窗子,他就從并不松軟的床上跳了起來。自從那日他在慶餘堂得了個職位,就安定了下來。
他本就聰明,熟于醫藥,手腳也利索得很,很快得了個藥鋪總管的職位。如此,小魚兒每天只需要在藥庫裏面查查藥庫,配配藥方,定期領過的銀錢還不少。
那段三姑娘也時常來到這裏,卻不理小魚兒,若是小魚兒也不睬她,她就愈發來得勤了,忍不住也要同他攀談。小魚兒心中暗笑,他知道這大姑娘表面雖兇蠻粗豪,本性卻善良開朗。
他出了客棧,就跑去了成衣坊買了套體體面面的天青織錦衣袍,攬鏡一照,也頗為滿意。他本來生得俊秀無雙,在外磨煉後身材也長起不少,身姿英挺修長,眉眼英朗萬分,只往那裏一站,便是一位風姿過人的少年郎。
今日就是他和江玉郎,以及那黑衣女子的一月之期。小魚兒雖素來不喜鋪張,此日卻要穿得錦繡貴氣些好生赴約,不能讓那小狐貍覺得他過得如何拮據,好來綿裏藏針地笑他。
日動星移,轉眼已入黃昏。小魚兒歇在裏間,獨自運轉內功調理真氣。他一直鑽研秘籍,這幾日也有有所進展,只是不知為何常常感到胸口氣悶發疼,似是毒發症狀,但來得不甚劇烈,他也就用體內真氣流竄得來安撫。
又兀自調轉半晌,較往日精進許多的渾厚內力流轉周身。他長出一口氣,大步推門走出。藥堂內一片寂靜,店夥俱都早已歇下。正是竊然約會的好時機。
小魚兒便真的像條魚似的滑出大門,溜到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掠到江風潮濕的江岸邊。
岸邊空無一人,長草随風搖曳。他很是惬意地席地而坐,極目望去,大江如帶,掩映山巒起伏,黑沉夜色之中一輪皎皎明月氤在長雲之後,隐有星辰相綴,一如螢火數點。
身後傳來繡工精致的柔軟繡靴鞋底踩在綿軟草地上的細微聲響。小魚兒以為是江玉郎來到,縱身跳起,欣然回頭道:“你……”
語聲驟然為之一頓,江玉郎渺無影蹤,面前正是那先前見過的黑衣女子。
她換了件桃紅薄衫,亭亭走來。面上蒙的黑巾蕩然無存,露出一張媚氣橫生、秀美可人的熟悉臉龐。
小魚兒本就猜疑是她,那周身氣質和那雙勾人的眼波誰都無法描摹模仿。可是此刻等她真真正正出現時,小魚兒還是忍不住生出五分驚愕。
這鬓邊斜斜插着一朵嬌豔夾竹桃的粉衣少婦,不是那被他兩人抛在地宮中的“迷死人不賠命”蕭咪咪是誰!
蕭咪咪甜笑道:“是我。你吃驚麽?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為何會來到這裏?”
她沒等小魚兒回答,就接着道:“我醒過來後,又不敢回去游水,只好順着你們找到的出口費勁地爬到山上,又回到我那宮殿裏拿了些金銀布匹出來。那地方已經被我封死了。”
她眼波一瞟,嬌聲道:“你們可真狠心,抛下我就跑了。唉,不過我不怪你,誰讓我親手牽起了這根紅線呢,只好自食其果咯……”
小魚兒不着痕跡地一皺眉頭,索性重新坐下,抱臂笑道:“你還是說正事罷。”
蕭咪咪挽了挽鬓邊秀發,臉色清冷。目光忽變遼遠空茫,道:“我此次出來,只是要做一件事,望你幫我。”
小魚兒道:“什麽事?”
蕭咪咪銀牙緊咬,美目含恨,一字字道:“我要殺一個人!”
小魚兒奇道:“殺人?這種事情你不是最是應心得手麽,怎會要我幫忙?”
以往一身媚骨的妖孽女人,驀地變成了個滿身殺氣的娥眉修羅。蕭咪咪恨聲道:“我要殺的這個人,我一己之力難以動手,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你是認得他的,想必也不喜歡他。”
小魚兒眨眼道:“我認得他?我認得成百上千個人,不知你說的是哪一個倒黴鬼?”
蕭咪咪瞧着他一笑,語聲平穩,吐字清晰,語字宛若珠落玉盤,飄散于晚風之中,緩緩道:“這個人是江別鶴。”
小魚兒這才真正吃了一驚,茫然道:“你要殺江別鶴?!”
蕭咪咪道:“江別鶴聲名赫赫,江湖上推崇尊敬他的人一人一腳就能把我踩死,所以我才要你幫我出謀劃策。你可知當時我為何要抓江玉郎回去?你以為我真的看上了他?”
她傲然笑道:“告訴你罷,我從沒和他行過敦倫。我見過的美男子,有過的情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怎會看上他那樣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
她冷笑一聲,道:“我問出了這小鬼的父親竟是江別鶴,就将他養在那裏,就是打算有朝一日我逮到機會重出江湖,讓他帶路,以他為籌碼要挾江別鶴。”
小魚兒摸着下巴,忽然笑道:“你可知道江別鶴是什麽樣的人麽……”
蕭咪咪接口道:“不錯,我不久前才忽然醒悟我手上的江玉郎并不是能完全制衡江別鶴的籌碼。他連‘她’都可以殺得了,為何……為何放棄不了他的兒子?”
她目光遙遙望着城內燈火,似在狠狠盯着江別鶴一般,森然道:“對他來說,老婆可以再娶,兒子可以再生,可是他那條命,卻是重逾千斤。”
小魚兒心思飛轉,表面不動聲色:“我為何要答應你?”
“因為你讨厭他,寶圖的事是他搗鬼。你這小鬼雖是‘十大惡人’唯一的朋友,但也是一條狐貍窩裏的牧羊犬,行俠仗義之事你分外熱衷。”蕭咪咪對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笑吟吟道:“只要你助我殺了他,我也會給你‘情蠱’解藥。”
小魚兒挑眉嘆息道:“你那日果然是騙我們的。”
蕭咪咪抿着紅唇,微笑道:“那是自然,那種時候我當然要騙你們。怎麽,答不答應?”
小魚兒明亮眸光波瀾不驚,笑道:“既然你騙過我一回,你現在也可能是在騙我。我憑什麽相信你?”
蕭咪咪并不着惱,仿佛早料此着,媚笑道:“你相不相信我也無所謂,只不過早有一日你們毒發難忍,不如現在将此化去,也免得夜長夢多。”
她妙目一轉,定定望在小魚兒面上,似笑非笑:
“還是說,你真的愛上他了?”
“江小魚——江公子——”
她話音未落。一聲清婉焦急的呼喊摻雜着疾步奔跑後體力不支的急喘聲傳來。蕭咪咪語聲立即遏止,二人同時轉過頭去。
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沿着江岸跑了過來。她一身潔白輕衫,在星光月色下更為皎潔,如同一朵雲霭,循風而行。
銀色月光在她臉上一照,那蒼白而美麗的臉,是江玥!
江玥本無武功,加上身體瘦弱,跑得氣喘籲籲。她站定在二人身前,手扶雙膝,勉強平複喘息,斷斷續續道:“魚、魚公子!”
小魚兒扶住她,皺眉道:“怎麽是你?那小子為何不來?”
江玥道:“少爺他毒發了,疼得昏過去兩次。老爺問他你在哪裏,少爺不肯說。老爺和花公子出去找藥房找郎中,少爺才告訴我,公子你今晚會在這裏等候,要我……要我來警示公子。少爺說,無論如何這幾日公子你也不要在附近出現,他有法子緩解毒發……”
蕭咪咪扭頭去瞧小魚兒,吃吃笑道:“你瞧,我方才說什麽……”
她語聲頓住了,因為小魚兒的神情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可怕。
哦——
蕭咪咪一雙鳳目波光流動,輕輕抿住豔色紅唇。她拉長嘴角,意味深長地笑。
江玥從口袋裏掏出幾只小瓷瓶,纖手顫抖之下,瓶子滾到了地上骨碌碌旋轉。
她抑住哽咽,闡述道:“這是少爺要我交給你的,他囑咐我告訴公子,此藥切莫不可多服,若是常靠着這丹藥壓着毒素,終有一次會更為猛烈。”
她淚珠急迸,銀牙咬碎,泣道:“公子和少爺均是江玥的恩人,我自無求公子回去送死的道理。只是少爺現狀實是太過凄慘,我也不知……”
她話音未落,蕭咪咪感到身畔風聲一縱,無需回頭,一笑嘆息道:“小姑娘,起來罷。那口不對心的小妖怪已去找你那少爺了,你沒發現麽?”
江玥眨了眨紅如兔子的眼,小魚兒果然已經消失無蹤。她破涕為笑,喃喃道:“我早知魚公子絕不會抛下少爺的……”
蕭咪咪扶她立起,在月光下偶然瞥見她的臉。
那張滿是淚痕和些微塵灰的小臉,一雙秋水翦瞳盈着淚光,如同星光墜露,掩不住那精致相貌初初顯露的嬌媚。江玥懵懂擡眼,與她對望。
兩個絕美女子面面相對。蕭咪咪頓時如遭雷亟,踉跄倒退一步,死死凝注江玥,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是……不,不可能,絕不會這樣!……”
江玥咬着嘴唇,這美豔非常的少婦竟給了她一種似曾相識之感。然而她和母親流浪許久,她可以完全确定,自己并未見過這樣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
江玥謹慎地抽回了手,禮貌笑道:“多謝夫人。”
蕭咪咪嬌花般的嘴唇愈發蒼白,完全失卻平素鎮定從容巧笑倩兮的模樣,與那時被洪水所驚吓的模樣相差無幾。她直直望住江玥,眼神燃燒着無法撲滅的炙熱火焰,仿佛要把少女細弱身軀燒出個洞。
蕭咪咪終于開口,掩住聲線顫抖,柔聲道:“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我……我姓蕭。你家少爺住在哪裏,我将你送回去。”
江玥望着這奇怪而親切的少婦,最終斂衽一禮,微笑道:“婢子江玥,多謝蕭夫人。”
小魚兒掠過重重屋瓦,矯捷身形被夜風托舉,輕若無物,靜若無聲。
他這時才極為慶幸自己的輕功之長進,向江別鶴住處飛掠而去,焦急暗忖道:“怪不得我今日有幾分異樣,想必就是因為江玉郎毒發了……對了!定是因為移花宮那藥壓制的,何況他本身中了‘情蠱’,這下恐怕壓下的毒性全部爆發了。這小子,竟然還有心瞞住江別鶴我的行蹤,自己在生生忍着……他不是最受不住痛的麽?”
是藥三分毒,移花宮的靈藥也多少有些副作用。潛藏毒性被壓抑已久,江玉郎體內的“情蠱”便徹底紊亂起來。
小魚兒腳步更急促輕捷,片刻之間,已匍匐在了江別鶴府邸之外的屋瓦上。
府邸中只餘幾盞燈火。他潛在房檐上觀察半晌,放下心來,身影輕風般竄向那最靠後的房間。
小魚兒輕輕一躍,身子落到那窗外的草木間。
屋裏只有江玉郎一人。
他站在那屋子裏新添置的梨木桌旁,看着桌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藥,也不知在想什麽。
江玉郎在雪白中衣外僅随意披了一件玄色長袍。肌膚似比中衣更白,極致的黑白相襯,煞是好看。兩團不尋常的紅暈浮在他雙頰之上,一雙墨玉眸子光澤閃動,沉冷深邃。
他伸手端起那碗色澤棕黑的藥湯,似要一飲而盡。難以抑制的顫抖阻止了他,江玉郎稍一踉跄,秀挺脊線頓時無力般微弓,立刻擡手掩口止住幹咳,病态潮紅迅速漲上耳根。松手之時,唇際和手心赫然一片驚心動魄的鮮紅,歷歷在目。
江玉郎咬了咬牙,面上波瀾不驚,眼裏卻有洶湧如潮般憂郁靛藍的哀痛憤恨,目光有些迷離起來。
小魚兒見此情景心裏一震,他再不猶豫,發力推開窗子,衣袂破風,一躍而入。
江玉郎方欲驚呼,來人卻緊緊掩住他的嘴,低聲道:“是我。”
他身體松懈,側目望去,不禁皺眉道:“你……你到底還是來了。”
江玉郎看見小魚兒的瞬間,心下酸甜苦辣,也不知究竟是何感受。焦急,釋然,歡喜,他亦無所适從。只怕天下之大,再無一人能說清他的感情。
他只覺咽喉幹澀,拿起桌上備好的白綢布巾胡亂搽去嘴角和掌心猩紅:“你來這裏做什麽,快走。江玥……我就知道她是個不知事的。”
小魚兒大步跨了過來,仗着身高優勢低首瞧了他一眼,笑道:“這麽想趕我走麽?”
他伸手自然不過地攬過那人腰身。江玉郎身子一僵,胸腔中痛感如沸蒸騰,咬牙推開了他,冷冷道:“現在形勢不利,你還是莫在這裏停留。快走罷,免得連累我。若是被發現,我無法為你開脫。”
小魚兒眉毛一揚,方欲出言,忽聞一陣略有熟悉的溫熱藥香傳入鼻端,目光也順着轉向江玉郎手中的那碗藥。
小魚兒目光閃動,皺眉道:“這是什麽?”
“……抑制的藥。”江玉郎聲色不動,抿緊雙唇,眸光躲閃。
小魚兒劈手奪下那藥碗,于鼻端一嗅确認,難以置信地失聲道:“你服這東西做什麽?這是苗疆的一種毒草你可知道?”
江玉郎掙開他摟着自己的胳臂,伸手去夠小魚兒手裏的藥碗,淡淡道:“不關你的事。”
小魚兒被他這不鹹不淡的平靜反響弄得火冒三丈,冷笑道:“以毒攻毒這蠢法子誰教你的?縱然有幾分效力,你可知副作用會有多大?”他随萬春流長大,自是頗知醫藥毒理。“情蠱”之毒猛烈兇悍,必以另一種兇烈毒性反而壓制,才能得以解脫片刻,但若是雙毒入體,更是後患無窮。
“不關我的事?你把自己吃死了我怎麽辦?”他不怒反笑,随手把藥碗往桌上一撂,強制摟過人來,笑道:“而且我人都已在這裏,要這些做什麽?”
江玉郎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胸口淤積多日的沉悶痛楚很是迅速地消散些許,只不過那無法宣洩的欲求不滿郁郁之痛又卷土重來。
他還未及做出任何反應,後腦就被死死扣住,唇上覆了微溫。
小魚兒吻着他。江玉郎的唇瓣是意料之內的軟潤嬌嫩,教人想咬上一口。這雙薄情的紅唇,不知吻過多少懷春少女?
江玉郎墨瞳一縮,下意識劇烈掙紮,在對方腰身肩膀毫不客氣地又推又擰。小魚兒自不會在意這些,扣在他腰間的手臂反而緊了緊,偏頭輕笑道:“不許出聲,你難道想讓他們看到你我這樣?”
江玉郎眸子圓睜地狠狠瞪着他,手腳竟被吻得生生軟了下去,本想推開他的手,漸漸不自覺地将對方拉向自己。
真的……很舒服。
胸口疼痛緩慢煙消雲散,四肢百骸仿佛灌入了一股熱流,舒适至極。雙頰燒灼似火,紅得發燙,劇痛與燥熱的緩解卻令江玉郎險些喟嘆出聲。
想要更多……
江玉郎冷靜忖度,自己又不是純情少年郎,害羞什麽?況且彼此都舒服——至少自己是舒服了,何必推捱客氣。
一念至此,江玉郎破罐破摔地迎了上去。唇齒間被猝不及防地挑開,不知是情蠱原因或是心底激蕩,他竟忍不住放松牙關,容許柔軟舌尖的試探和侵入,同時禮尚往來地以軟舌挑逗着輕掃那人唇間。
一吻漸漸陷入膠着難耐。饒是江玉郎熟知風月,竟也被這個火熱放肆的吻撩撥得神智發昏。狡狐面對如火熱情,只得步步敗退。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無助地死死攥住小魚兒的衣衫。
涼薄一世,情濃此時。
始作俑者十分滿意。那總是蒼白失色的雙腮不可思議地沁開動人紅暈,片刻間淺淺紅霞大片染上了玉白雙頰;長睫輕顫如欲飛稚蝶,圓潤而眼角略微狹長的眼逐漸氤氲水霧,攏成粼粼水色。
玄冰初融,春苞欲放,暮星方懸,皎月倏圓。總是驚心動魄的芳美。
直到對方似已喘息不及,輕輕推了推他,小魚兒才在那溫軟的唇上輕咬一口,意猶未盡地松開了人。
懷抱放松的同時,江玉郎亦猛然反應過來,推開他向後退了幾步,側過臉去卻掩不住雙頰暈紅。一時之間二人心緒紛亂,屋內一片寂靜。
這時,門外隐隐約約傳來響動。江玉郎霍然擡首,和小魚兒對望一眼,壓低聲音道:“快走,只怕他們來了。你我……來日再見。”
“他們”和“你我”。小魚兒心底暗暗琢磨着這兩個詞,且知道情況刻不容緩,于是退到窗邊,回首對江玉郎一笑,迅速一撞而飄然掠出。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某魚開悟感情……
希望這章可以過審,畢竟我也沒寫脖子以下的事,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