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亂我心者

場上你來我往唇槍舌戰,江玉郎卻是痛苦欲死。

他失神地望着那兩個咄咄逼人互不相讓的人,心下茫然無措。那均是他最為親密的人,此時此刻,針鋒相對,而他無能為力。

五髒六腑如被針芒狠狠戳刺,大股大股的鮮血潮水般湧上喉頭。禍不單行,這一毒發,竟把昨日鐵無雙給他留下的些微掌傷激了出來。

他勉強吞咽喉中滾熱的腥氣,嘴角冒出血沫。自己的身子被仙子香素女丹等各種藥材調理的前期多時未曾發毒,這毒性一旦爆發卻愈發狠了,在勉強被各種藥材填補完好的身體裏流竄作亂,所到之處便是一陣劇痛與該死的火熱情潮。

四肢百骸似乎被火點燃,焚身刻骨,又像是無數尖針刺入将皮肉□□得血流不止。江玉郎艱難地側着頭,憋住一聲聲撕心裂肺的痛呼,雙目渙散。雖然他渾身上下疼痛欲裂,外表看來其實并無太大反差。

江玉郎自嘲暗忖,他一生滿手血腥步步屠戮作惡多端,想不到竟是要被生生疼死。果然過往罪債,終須償還。心底生出幾分對江別鶴的怨氣,爹爹,你為了你的宏圖大計倒是也顧不上孩兒了。

視野內光亮逐漸被淡淡墨色溶解吞噬。今日當真要命喪此處麽?

憑他江玉郎的才智若混商道,即便是光明正大,不出幾年總也能掙得盆滿缽滿。為了眼下這不費吹灰之力的金錢名利,卻要提心吊膽……這究竟值不值當?

這種幾乎要被痛苦和絕望的潮水沒頂摧毀的感覺,上一次,還是在六歲那時。因為一次沖動之下的過失,被爹爹懲罰在雨中跪了一夜之久。

好疼……我不想死……不想死!

你們快住手……我也不願如此……

誰來救救我……

場上青衣人影在眼前幻化成無數剪影,重重疊疊,與搖曳的燭光交融成一片緩緩侵蝕而來的夜色。他的太陽已經墜落。

突然,滿廳疾風驟響,燈火瞬間全盡熄滅,十餘道暗器勁風直打江別鶴。

廳內人群躁動慌亂滿廳亂跑的聲響化作細密煩擾的鼓點,小魚兒也在那一瞬間敏捷掠起。他揮手拎起江玉郎,飛掠出窗。

江別鶴果然是老狐貍,不容小觑,三言兩語已将他逼入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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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兒拎着人掠過重重林木,手上過輕的重量讓他心緒一頓。江玉郎經過杜簫一年的狠毒淩虐早已有了形銷骨立的味道,回到江南養了這些日子,雖稍稍多了些潤澤,仍消瘦而分明。

短暫思忖間,已掠至段府。此時段合肥、江別鶴與花無缺都在地靈莊,段家看似危險,實際正是最安全的地方。

段家乃是城中豪富,偌大莊內房屋幢幢,俱是紅瓦白牆。陳紅屋瓦綿延如山脊,地勢較高,結實平整,盤踞其上能将周圍樹木長廊盡收眼底。

小魚兒落在屋頂,揚手揭下彼此臉上易容之物。心底兀自嘆息,面對這小狐貍,自己為何總是會失了常态處處容忍,連原則也不知是何物。

那果然是他熟悉至極的一張臉。清秀眉眼浮動着痛苦之色,雙頰卻濃濃暈着一團胭脂般的紅潤。

那是一種極微妙的紅暈。只要是稍懂人事的人,絕不會不明白此刻的狀況。

小魚兒自然也知道,但他不能做什麽——這三更半夜,聲音若是太大,總會引來些丫鬟侍仆。何況,這是幕天席地的房頂。

然而懷裏的人則仿佛并不這麽想。

他急促呼吸着,紛亂呼出的溫熱氤氲吹拂在小魚兒手上。小魚兒手臂一顫,江玉郎徑自軟在了他懷裏,只有倚靠着他才能站立。細密長睫在眼下投出如扇陰影,他臉上紅霞更濃,眼眶粉光融滑,含血雙唇半張,瀕死渴水般微微開合。

冶豔得不同尋常。

小魚兒低頭覆住他的唇。唇齒間立即湧入來自彼端的腥甜,鐵鏽之味自那被齧咬得處處都是細小血口的單薄雙唇四溢開來,他忽覺胸腔裏重重一絞。

即便知道江玉郎并不是什麽好人,即便知道他的隐忍極其可怕……

卻還是忍不住會感到荒謬的心疼。

江玉郎只覺唇上溫軟觸感,心胸大暢,神智稍稍回籠,睜目之際望見那人身影,顫聲洩出一聲釋然的冷笑。

——你還敢這麽做?

小魚兒則用行動回應了他。他見他轉醒便放下心來,狠厲撬開那因為疼痛而松開的唇關齒列,游走在柔軟無力的唇舌間,将不斷流失的鮮紅吻盡,吻淨。

——我如何不敢。

江玉郎努力推拒着他,心下一狠,牙關猛合。小魚兒被咬出了血,腥甜鐵鏽之意蔓延在溫軟口腔中。他毫不在乎地啐出一口血,挑眉看他。

“江小魚……我不要你假好人!”

江玉郎忽視了自己源源不斷的焚身渴望,狠狠推開了他,踉跄倒退兩步。因毒發大盛,腿腳酸軟無力,不禁跪倒在地。

他張大雙目,腰軟骨酥,頭腦暈沉不已,卻激烈喘息着。

他絕不要沉淪,絕不能沉淪!

小魚兒只是低笑一聲,粗暴地将他扯入懷裏,再度吻了上去。

這個吻極是暴躁。江玉郎低低啜泣般擠出一聲喟嘆,無法再負隅頑抗,只能聽到彼此年少有力而瘋狂叫嚣的心跳。彼此帶着恨意的激情星火燎原,如同兩只幼狼,在荒野星空下的撕咬角逐。

不夠,還不夠。

白皙清秀的少年倚在青衣少年的懷裏微微溢出帶着水汽的吐息,不禁有意識地輕輕磨蹭,腰身乖順送在小魚兒手裏,纖韌而分明,像是一條蛇。

只是世界上絕沒有這麽能蠱惑人的毒蛇。

不如說是狐貍精,才更恰當些。

那人正仰起臉,在柔和皎白的月色下,臉色紅潤得異常,眸子亮得驚人。他一下下有節奏地蹭着他,帶着一絲拉長的泣音,喃喃道:“我——我好難受……”

小魚兒呼吸一頓,只覺嗓子有些幹澀。

他很想說服自己面前的人不過是個陰狠毒辣恩将仇報的卑鄙狐貍,用以喚回自己失蹤已久的神智。

但當自讨苦吃的江玉郎紅唇半張,粉舌微吐,獻媚地去舐他的嘴角時,這樣近乎毫無防備的媚态還是令他徹底繃斷了所謂理智。

放着送上門的甜美吃食不要的人,一定是個大笨蛋。

他江小魚絕不是這樣的笨蛋。

“這是你自找的。”

少年暗罵一聲,不知疲倦地來回掃蕩早已熱情接納的唇齒。本想狠心咬上一咬,但舌尖碰到那些被江玉郎自己咬出的痕跡,鹹澀腥甜淡淡彌散在口中,便遲遲咬不下去。

“唔、啊……”

那人來勢太過猛烈,江玉郎淚光閃閃,氣息不順,不禁洩出低低哀噎,軟舌讨好地舐着小魚兒的唇。

小魚兒摸向腰帶的手被他的抽泣聲止住。他嘆了口氣,松開了他,拭去那人眼角危危盈落的水滴:“哭包。”

江玉郎氣息淩亂,環住對方的腰,像是一只被安撫好的毛絨馴順野獸幼崽。

小魚兒壓抑過的熱潮在胸口又滾沸起來,如玄冰入了那滾熱已極的開水滋滋成響。

他幾乎想抱着他去客棧。或者随便什麽地方。

一個沒有人能打擾的地方。

最好有一張松軟的床。

只是現在的狀況顯然不行。

小魚兒遺憾地嘆了口氣。眼神迷蒙的江玉郎懶懶趴在他懷裏,小聲呓語。

小魚兒湊近了聽,才聽到江玉郎呢喃的盡是些令他啼笑皆非的話語:“好讨厭……江小魚……你滾開……!”

“我讨厭?”小魚兒索性抱着江玉郎坐在屋檐上。月華如水,淋濕了少年含苞待放的心意。

坐在小魚兒懷裏還在滿口胡話說他讨厭的人渾然不覺他語氣裏的古怪——與其說江玉郎表裏不一,不如說他已經沒有什麽意識,完全是只剩下了仿佛□□過後的慵懶渙散。

抛卻江玉郎極是不應景的話語,小魚兒還是蠻享受二人這般難得的親昵,因此江玉郎的口不對心也就變成了一種情趣。

“我哪裏讨厭?”

小魚兒低下頭去,心安理得地逗弄尚未清醒的小壞蛋。

江玉郎昏昏沉沉,皺起好看秀氣的眉,半夢半醒地喃喃道:“你聰明,我佩服你……但你戲弄我時,我恨不得你死!……你可以把別人辛苦很久的東西說得不值一提……我卻……我……”語聲末尾,染上了些顫抖的泣音和抱怨之意。

小魚兒驀地心弦一顫,不期然憶起初識時的針鋒相對勾心鬥角。回想當時,弱肉強食本就是江湖法則,但江玉郎又怎能不恨那樣不甘的折辱?

江玉郎不察他的心緒如麻,自顧自呓語道:“你……你有時待我好,有時又待我差極了……你讨厭我,我也不能喜歡你,你偏偏會對我溫柔……混蛋……!你本不必攪到這場戲裏,我爹和你本該相安無事……可如今我到底該怎樣……”

小魚兒怔住了,他敏捷地捕捉到那一句話。

是“不能喜歡你”,而不是“不喜歡你”。

江玉郎竟是這樣想的麽?他……也曾感覺到自己對他的心意?他礙于面子沒有出口正式告白,因此江玉郎才對他的忽冷忽熱有些怨言罷,甚至在苦惱在他和父親之間天平的傾斜。

江玉郎嘴角一撇,眼角隐隐有水光閃爍,忽地一口咬在小魚兒肩頸。

他本就伏在他肩上,咬得又拼盡全力。縱是小魚兒身有上百條疤痕,江玉郎惡狠狠一口下去還是讓他暗暗叫苦——這一百條疤上又要多一個某人的齒痕了。

江玉郎松口後得意洋洋地笑了,眨着眼舔舐唇角血痕。

小魚兒幾乎是同一瞬間捧住他的臉,再度吻了下去。

江玉郎眸中雲霧尚未消散,此刻又聚得更濃,蘊氣缭繞卻擋不住青澀情愫。

那樣又愛又恨,欲罷不能的情愫。

交纏勾連,難舍難分。僅僅屬于面前這一個人。

“人都快暈了,你還親得下去。”

嬌媚的語聲如同幽谷黃鹂的婉笑輕啼,忽然自身後響起。

若換了旁人,被看到和他人親昵總要尴尬萬分。但小魚兒只是從容地緊了緊摟在江玉郎身上的手臂,頭也不回地笑道:

“你總是在這種時候出現,莫不是有什麽偷看我們親熱的怪癖?”

杜簫一襲地靈莊家丁的灰布衣服,自屋頂皎白的月光中如履平地地漫步而來。雖一身平平無奇的布衣,但眉眼豔麗奪人,仍如仙女下凡,只是那其中的一絲妖氣不合時宜地纏繞在滿是風情的眉目之間。

她咯咯一笑,絲毫沒有偷窺的尴尬,道:“哼,不饒人的小鬼。若不是我一直在那裏蹲守着等江別鶴,你可就棘手了。”

她自然是打滅燈火的人。

小魚兒眨眼笑道:“你站在花廳邊上前凸後翹真是顯眼極了,難為他們都沒看見你。”

“原來你小子早就想利用我,我真該袖手旁觀。”杜簫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轉首望着江玉郎的神色,了然道:“……毒發?”

小魚兒點頭,乜了她一眼。此事的罪魁禍首渾然不覺,嬌聲催促道:“快走罷,莫要耽擱,要親就快些親了。”

小魚兒不禁笑道:“你如此着急,我會以為你喜歡看我們兩個這樣。”

杜簫扭過頭去,嬌叱道:“放屁,你若是被發現了,還得連累我。”

小魚兒瞧着她閃爍躲藏的鳳眸,微微笑道:“是麽?你來了,只怕也想去見見她罷。”

杜簫愣住,眸子裏一絲哀愁不期然被照亮。

小魚兒點到即止,自顧自抱了人,短暫四顧後掠下屋頂,放到長廊顯眼的地方。他想了想,直接脫下外袍裹住那單薄的身子。

江別鶴既然已猜到是自己,便無需躲躲藏藏。

江玉郎猶自不知今夕何夕,只隐隐約約覺出背脊接觸了什麽冷硬之處。他下意識含糊地哼了幾聲,揪住那人的衣袖,泛紅雙目睜開,失控急促地輕喘。

“我……本非……”

“我知道。”

只可惜你醒來後不會記得你先前說的話。小魚兒輕撫那原本蒼白、現時紅潤得過分的臉頰,在他額頭落下一吻,喃喃道:“若非如此,我怎會對你如此着迷。”

江玉郎這才心滿意足般的閉上了眼,呼吸沉沉,再度失去意識。小魚兒伫望半晌,方才起身,回首笑道:“你不去麽?”

去瞧瞧你心愛的人。

杜簫半張俏臉落寞地落入黑夜,勾畫一張黑白交雜的鬼面。她側過頭深深呼吸,勉強一笑:“我……”

小魚兒咬着片竹葉笑了,身形一動已不知所蹤,只留下一句話:“遠遠看一眼,不是也好麽?”

身材纖細的美貌少女抱着一籃剛洗好的衣服,穿梭在段家重重的走廊裏。

也不知,為何今日老爺不讓她進少爺的房間……

輕快步伐忽然停下。杏眼驚駭地瞪大——

走廊旁枝葉繁茂投下的一片陰影裏,躺着一個不省人事、渾身血跡的人。

江玥踉跄倒退一步,手裏的燈不穩掉在地上,竟未熄滅。昏暗燭火映照出那人面龐。

“少爺!!”

江玥安頓好江玉郎,才有了細細思考的閑暇。

今日江別鶴不讓她進江玉郎的房間照顧,大概就是因為他跟随他一同去了趙香靈家罷。只是,江玉郎他既是為了協助江別鶴的計策而跟随而去,又為何會渾身血跡地昏迷在走廊裏?

江玥複雜地仔細思慮。這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并非她一個手無寸鐵的柔弱少女可以幹涉。

江玥自幼随着“娘親”流浪,早已見遍漠不關心與世态炎涼,亦是明晰那些僞裝之下的猙獰魍魉。江別鶴此人,總是溫潤待人,實際深不可測。她在家發現江玉郎此事若是被江別鶴知道,自己恐怕不得好死。

少女雙腕微顫,額角滲出冷汗。心中劃過一道光芒,雪亮冰寒,冷靜至極。

如今之計,只有逃走。

擺脫這些在她身旁的泥沼,自尋生路。

少女低低嘆了口氣。纖手複又拿起浸濕的白布,緩緩擦拭少年滿是血污的臉頰。她出神地望着他清淡的輪廓,輕聲道:“我……我要走了。若能再遇,我希望,我們可以成為朋友。……玉郎。”

江玥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自己并無什麽包袱,她只是簡單地挑出幾件衣物打了個包袱,将那塊刻了“杜”字的白玉用絲綢緊緊包起,貼衣放置。

看到這塊玉,她不免又想起了那位美豔而神秘的“蕭夫人”。不知……她怎麽樣了?那日她的話委實太過激烈無禮,她……可曾因此傷心了麽?

“叩叩”兩聲,門被敲響。

江玥眸光流轉,帶着幾分不安,勉強鎮靜應道:“稍等……是誰?”

“玥兒。”

江別鶴溫潤有禮的清亮語聲。江玥身子一震,如同驚弓之鳥,而如今終成甕中之鼈。她臉色煞白,打開了門,撞入一雙深邃平靜的眸子。

江玥不自覺地顫抖一下,忙垂首道:“老爺……”

江別鶴步入房內,微微笑道:“玥兒,見了我怎地如此害怕?可是出了什麽事?”

江玥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含糊道:“多謝老爺關心,無……無事。若是老爺沒有吩咐,奴婢先去……先去照看少爺了。”

“去罷。”

江別鶴含笑颔首。江玥如蒙大赦,低了頭匆匆要沖出去,沒有注意到江別鶴眼中厲芒一閃,一只手似是無意且慈愛地向自己肩頭落下。

這小丫頭必定知道了內幕,不能留。

江玥忽覺肩頭一痛,自己竟被一股大力固定在原地。她驚恐擡首,只見江別鶴笑容溫雅如春,另一只手優雅地向她頸間伸去,微笑道:“你既已知道,我便無法容你。好姑娘,不會痛的。”

江玥咬緊下唇,眼角無淚。她一世孤獨漂泊,縱是死了,也是無人在意,又有何牽挂?

她閉上雙目,平靜等待死亡。電光石火間,心頭不期然閃過幾副面孔。娘親、江小魚、江玉郎……和那位蕭夫人。

只聽“咻”地一聲,肩頭巨力猛然消失。江玥驚怖欲絕,下意識踉跄向後退了幾步。

一條窈窕黑影躍入窗戶,穩穩地擋在她身前。江別鶴手中捉着暗器,眼神沉沉,唇角笑意如故。

江玥鳳目一轉,驚呼道:“蕭夫人!?”

來人正是杜簫。她眸光清亮,伸臂護在江玥身前,一瞬不瞬地盯着江別鶴。

江別鶴微微笑道:“簫兒,多年不見,你功夫竟長進了不少。”

杜簫并未應答,一手提了江玥,身形拔地而起。江別鶴飄飄擋在她身前,笑道:“前次未曾好好招待是江某之過,這次你可莫要匆忙而去。”

杜簫目光冷厲,口中咯咯媚笑道:“江大俠,确實是好久不見。怎麽,你比當年還要禽獸不如了麽?竟要對一個小小少女下毒手?”

江別鶴足點窗棂,并不讓步。杜簫咬了咬牙,笑道:“這是你自尋死路!”

她身形一展,黑衣無風自動,手掌曲張成爪,一招“餓虎掏心”狠辣老到。江別鶴雙掌輕拂,看似輕飄的兩掌卻是掌風激蕩,“分花拂柳”清靈巧妙中尤帶強勁內力。

杜簫一擊不中,嬌喝一聲身形翻飛,足尖點地,前後踢出兩腳時衣袖飛舞,閃爍寒光的暗器密密匝匝一擊而出,宛若漫天銀雨。

江別鶴不慌不忙,身子輕輕一轉,避過迅疾攻勢,反手向她身後江玥拍出。

杜簫又驚又怒,立即旋身接下江別鶴的一掌。匆忙之間,她只覺一股雄渾掌力盡數襲來,手臂一陣酸麻。

她用盡全力震開江別鶴,衣衫獵獵作響,目光赤紅如火,暴喝道:“你這混蛋,向她一介弱女出手,算什麽本事?!”

江別鶴但只含笑不語,手上攻勢愈發淩厲,杜簫幾乎被逼得透不過氣來。江玥在旁看得暗暗焦急,暗忖道:“蕭夫人顧慮我,終究還是會落下風!”

此時杜簫手臂一展,左手虛招推去,右手掩在一旁蓄勢待發。門外傳來有些嘈雜的人聲,是段家的護院們,想必是被隐隐的打鬥喝令聲驚醒。

江別鶴眼神一厲,嘴角噙笑,身形旋動不定間成了虛影,想要快速結束戰局。

江玥滿額冷汗,屏息凝神,眼前一花卻見似有一點銀光閃爍。她不及考慮,拖起駭得酸軟的身子飛身撲去,拼死擋在那點射向杜簫的銀光之前。

只聽“嗤”的一聲,利器入肉之聲細微而動魄。

江玥飛身一擋,為杜簫争得了片刻時間。她單手抱起一個踉跄的江玥,趁機一掌拍向江別鶴,身子借力向後炮彈般飛出,在屋檐間輕盈起落,不見了蹤影。

“江大俠!”杜簫前腳掠出,家丁們後腳推開門,見到江別鶴頗感意外。“江大俠,小人聽到似乎有什麽聲音……”

“無妨,不過是個小小飛賊,江某已将他打發了。”江別鶴不動聲色斂起眼底陰翳,口中含笑雲淡風輕,踱出江玥的房間:“都下去休息罷。”

家丁們喏喏告退。

江別鶴平靜的臉上毫無波瀾,徑自行至江玉郎的房前。他禮節性地叩門,随即推門而入。

江玉郎竟已收拾整齊,側坐桌前。略長碎發垂落遮住為掩飾虛弱而冷淡的神色,只露出半張分明的側臉。過于蒼白失血,仿佛蝶翼一般,一碰便會随風而去。他們養的那只黑貓窩在他懷裏,江玉郎垂首逗弄黑貓濕潤粉紅的鼻尖。

聽到他進來,江玉郎扭過頭,慘白得可怕的臉上浮起一抹淡淡微笑:“爹爹。”半梳攏的長發沿着肩頸滑落,毫不設防地露出一段消瘦的頸。他的嘴角紅得冶豔,更襯臉色青白。不由教人疑惑,是夜裏幻化的魍魉。

江別鶴摸了摸他的頭,關心道:“好些了?”

江玉郎扯着嘴角清笑一聲,恭聲道:“好多了,不勞您挂心。有什麽事?”

“你這孩子……”江別鶴長嘆。緊接着斂起慈父神色,沉聲道:“你去找找那個江小魚,若有時機,便動手制住他。那少年留不得。”

江玉郎手上一松,驚得貓兒“咪嗚”一聲躍上了桌子。他茫然望入江別鶴深沉溫柔得無邊無際的黑眸。

江別鶴眼眸含笑,輕言慢語,如情人呢喃:“去你和他會面的地方找找,或者在地靈莊周圍。他所在的地方,大概只有你一個人能尋到罷?”

江玉郎心裏冰涼。自己做了什麽事,江別鶴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更不必說方才小魚兒将自己擄去……

江別鶴微微一笑,從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精致可以彈縮的匕首,刻意保留污面的刀刃其薄如紙。漆黑刀柄觸之粗粝如鱗,仿佛是動物鱗皮做成。江玉郎神思不屬,下意識擡手接過。

江別鶴道:“此刀名曰‘破魂’,無論作飛刀擲出,抑或出手暗算,均是上等佳品。我本想當作你十三歲生辰的禮物送給你,怎奈此刻才拿出手。”

江玉郎默然。他的那一年,不正是意氣風發出走尋寶,卻落入杜簫手中難以脫身的時候麽?那十三歲的生辰,自也是在地宮中過的。

“這刀鋒乃是我尋來那天山的九天玄鐵,命江南神手匠後人鍛造而成,刀柄則是苗疆禦龍潭處生活的極兇巨鱷之皮。刀刃遇毒即自動轉色,遇石即輕易将其斫裂,堅勝萬物。通體暗藏十餘種機關,少時我将說明取給你,你可自行研究。”

江別鶴微笑接道:“這刀小而利,你若是找到了他,尋由貼身接觸時刺下去正好。切莫刺在致命之處,能夠把他帶回來你自己又毫發無損便可。至于如何接觸,你當比我更明白。”

江玉郎雙手一顫,刀鋒劃破指尖。蒼白手指迅速泌出一滴殷紅血珠。

他在衣角靜靜揩淨手指,躬身道:“孩兒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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