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暗中交鋒
由于懷抱鐵萍姑,江玉郎無法拱手抱拳,便颔首道:“蘇姑娘,在下江玉郎,家父江別鶴。”
蘇櫻臉色微微變了,春水似的眼波凍結一瞬,泛起一種奇異的滔天波痕。
江玉郎沒有放過她一閃而逝的可以稱作嫉恨委屈的神情,有幾分詫異,仍接續道:“家父與令尊相識,在下才來冒昧打擾姑娘,還請姑娘恕罪。”
“原來……就是你呀。”蘇櫻語氣中帶着些不同尋常的古怪之意,忽旋身而起,回身走出幾步。
江玉郎見勢不對,不由道:“蘇姑娘留步!”
蘇櫻回眸一笑,嬌聲道:“我不留步,你就不會跟上麽?快請随我來罷。”
江玉郎一個激靈,被她笑得神思飛動,心癢難耐,縱知道此女必然不是什麽好對付的人,卻還是忙抱着鐵萍姑跟了上去。
他們來到了間寬大而舒服的屋子。
此時暮色漸深,明燭初燃,滿谷醉人花香,都随溫暖的晚風飄入,漫天星光辄露,亦由秀雅的窗棂傾進。
房內排滿古松書架,松木也在晚風中散發出陣陣清香。書架間隔大小各異,上面擺滿各樣書冊和瓶子,有玉有石,也有的是以香木雕成。這些東西擺滿四壁,驟看似有些淩亂,再看卻典雅別致。
但這麽大一間屋子裏,竟只有一張椅子,其餘就什麽都沒有了。這張椅子看來竟像是個很大很大的箱子,只不過中間凹進去一塊,人坐上去後,就好像被嵌在裏面了。
蘇櫻已在那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椅子的扶手很寬,也像個箱子,可以打開來的。蘇櫻一面已将上面的蓋子掀起,伸手在裏面輕輕一撥,只聽“格”的一聲輕響。
面前的地板,竟忽然裂了開來,露出了個地洞,接着,竟有張床自地洞裏緩緩升起。
她纖纖玉指隔空點了點床,道:“你躺上去罷,我這就為你療毒。”
江玉郎看了看懷裏的鐵萍姑,訝然道:“那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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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櫻俏生生道:“義父只要我給你治病,又沒有囑咐我為她治病。她是什麽人,我全然不知道,自然也無需管她的,是麽?”
江玉郎一愣,這蘇櫻姑娘看似嬌聲軟語好拿捏,通過她方才的步履姿态,也能夠看出她竟是毫無武功。可她面前好像橫着一堵冰牆,柔言細語無孔可入。
鐵萍姑此時微微動了,輕咳兩聲,随之噴出的是兩口鮮血。滾熱血液灑在前襟,本已經凝結了的大片血跡複又染上熱度。
蘇櫻瞧着這場面,不着痕跡地蹙眉抿嘴。江玉郎善察顏色,立刻道:“在下早聞蘇姑娘不但貌比西施,還妙手仁心,乃當世神醫。這位姑娘命不久矣,姑娘莫非舍得不救麽?”
蘇櫻撲哧一笑:“小壞蛋,你還真是會纏人。”
江玉郎心中警鈴大作。這丫頭語鋒轉得這般快,也不是個簡單角色。再加上據說蘇櫻醫術機關雙絕,他不得不提防這個看起來柔若無骨不會武功的少女。不過礙于她是魏無牙的養女自己又有求于人,他只能在這裏待下去。
他低頭無意看了一眼,鐵萍姑竟已緩緩把眼睛睜開了一線,回光返照的光芒在黑漆瞳仁裏閃耀。她喘息着微弱道:“玉郎……”
江玉郎輕聲道:“你醒了?”
鐵萍姑微睜了眼,卻說不出一個字。
蘇櫻道:“她是你的……戀人?”
江玉郎忙不疊否認道:“自然不是,她是我姐姐。”
蘇櫻眼波流動,緩緩一笑,道:“哦,我懂了……你把她放下罷,我決定醫治她了。”
江玉郎摸不着頭腦,她懂了什麽?女人心思善變他知道,卻不想這位蘇姑娘似乎是女人中的翹楚。
這似乎并非她的後一步棋子,鐵萍姑落入她手中也無甚用處,況且他還是她義父入幕之賓的兒子,她應當不會為難他才是。
江玉郎想到此處略略放心。既然蘇櫻已允,他自然不客氣,将鐵萍姑小心翼翼放在了床上。
鐵萍姑水眸半睜,迷迷蒙蒙,別有一番凄楚病态的嬌媚。她拉住江玉郎的衣袖,□□道:“玉郎……你別走……”
江玉郎薄情半生,本覺得自己對她一個女子已是仁至義盡。而此時他看到鐵萍姑垂危之态,腦海中猝閃方才少女凜然應戰的模樣,心弦竟是顫動了一下。
卻是無關風月的。
他心頭柔軟,稍稍俯身,溫柔地輕輕拍了拍鐵萍姑的手,将她的手遮入袖中,柔聲膩哄道:“乖,好萍兒,這位蘇神醫蘇姑娘要替你治病了,我先要出去。”
鐵萍姑這才看見蘇櫻的存在,蒼白如紙的臉竟有些發紅,掙紮着對她點點頭道:“多……多謝……姑娘……”
語聲愈弱,她羽睫微顫,終于體力不支,再次昏了過去。
蘇櫻定定望着他們二人,終于莫測道:“你對她真好。”
江玉郎眼珠直轉,沒能品出味道,只是扯起嘴角笑了一笑。
蘇櫻抿嘴一笑,回過身去進了另一個屋子,不久,捧着一只盛滿各式各樣藥材的海碗亭亭走了出來,連着一只玉石藥杵一同遞給了江玉郎,道:“你去外面,将這些藥搗碎。”
她打開了門,令他走出去。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蘇櫻回過頭,道:“你只許待在房門前,決不許亂走。否則,我便不醫你們了。”說到最後,她嘟了嘟嘴,卻顯得無比自然,獨屬少女的嬌憨顯露無遺,輕嗔薄怒,似怒似喜。
江玉郎辦事利索迅速,加上武功加持,他很快将那一碗藥材搗碎為糊狀物。他皺眉望着那一碗呈棕綠色的凝積稠液,暗中咂舌,這些藥材他一個也沒見過,想必是特地培育種植的,這蘇櫻似乎本事并不小。
他敲了敲門,蘇櫻神色淡然的俏臉又露了出來。她接過藥碗,走到房內,幹脆拿出了幾個盆,滿滿裝入未經處理的藥材。
蘇櫻對江玉郎抿嘴一笑,看得他後脊一涼:
“麻煩你了,我要給她做藥浴呢。”
于是,江玉郎從神采奕奕變得無精打采,從長身玉立變成幹脆半坐在蘇櫻門前,搗藥搗得雙腕酸軟,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蟾宮玉兔。
直到他搗完最後一盆藥,筋疲力盡地端着藥盆推門而入,蘇櫻正輕輕松松立在牆邊。牆邊又莫名其妙現出個洞,洞裏一個巨大木盆和藥杵自動搗着藥。
而鐵萍姑則在那張床上睡得香甜,胸口傷口和血跡似也被處理過了,一張面容微泛紅潤。一旁擱置的巨大浴桶下方燃着小火,煮得裏面碧綠藥液咕嘟作響。
江玉郎目瞪口呆,感情這蘇櫻這麽喜歡消遣自己,這搗藥器械分明比他快得多。蘇櫻則無比淡然,嫣然一笑:“多謝多謝,我馬上領你去客房。”
她領着他穿過走廊,來到一列幽靜房間,道:“你在第一間,待在屋子裏,莫要到處亂走,明白麽?”
江玉郎乖乖應道:“明白。”
蘇櫻淡淡道:“那位姑娘傷勢極重,恐要耗費幾日。你暫且在此居住,明日我再看看你的病狀。”
江玉郎順水推舟,拱手一揖,笑道:“在下先多謝蘇姑娘了,若是蘇姑娘能醫好她,在下定會好好酬謝。”
蘇櫻道:“江公子客氣了,酬謝自是不必,我亦是看在義父同令尊的關系上才會出手相助。你只要安分守己,我已經很是開心了。”
江玉郎眼珠一轉。既已解決了鐵萍姑之事,不如先旁敲側擊地問問她可曾知道去魏無牙洞府挑事的燕南天、十大惡人等人,以便尋找小魚兒的下落。
他輕咳問道:“蘇姑娘,在下還有一事相問。近日令尊的宮殿,是否……”
蘇櫻眼中流光一閃。
她忽輕輕驚呼,小口微張,似有些自責,自然不過地截口道:“哎呀,遠客來至,我竟一直忘了奉茶。江公子,你一路奔波,不如先坐下來,讓賤妾先為你叫杯茶來?”
“呃,這倒不……”
“江公子切莫推卻,否則義父要責罵我了。你也有事要問我,不如邊喝邊談好麽?”
“蘇姑娘,其實我……”
蘇櫻眼波流動,不等他反駁,已笑盈盈推着他進了房:“來罷,我這‘百載空靈石乳’雖不比茗茶清冽,也有別番滋味。”
深山,暮色,空房,美人。
極致旖旎。
江玉郎無暇心猿意馬,不得已地坐在了房中木椅上。
蘇櫻坐在他對面,伸手往牆上一個镂花山茶團簇雕飾上輕輕一扭,一個盛滿乳色清液的茶杯便自他面前桌子上升起,笑道:“請。”
江玉郎習慣了她那神出鬼沒的各式精巧機關,道了聲謝,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入口之物如茶如酒,清美甘冽,潤而不膩,令人倏然一醒。
蘇櫻一雙美麗的眼睛,正含笑瞧着他,緩緩道:“你有什麽想問的?”
江玉郎一怔,立刻道:“在下只是想問問,近日令尊是否貴體安好,貴府是否曾有其他惡客騷擾?”
蘇櫻笑道:“怎麽,你盼着我們出事?”
江玉郎讪讪意識到自家話中不妥,暗裏啐了自己一口,趕忙否認道:“自然不是,在下只是替家父問詢。家父此番并未前來,甚是歉疚,令在下轉達他對魏老前輩的思懷。”
蘇櫻嬌笑道:“你何必緊張,我開個玩笑罷了。義父身子不錯,只是……的确有些盲目求死的家夥,偏要闖入我義父的洞府。”
江玉郎心中猛地一跳,喉口幹澀,掩飾地喝着那石乳:“哦?魏老前輩盛名在外,竟有人敢強闖洞府。”
蘇櫻指尖輕敲桌面,搖頭嘆息道:“可不是。可惜了那少年,武功之高難能可貴,只是未免太犟了些。他若肯開口求饒一句,又怎會淪落那般田地……唉,我義父本也是惜才之人。”
她歪頭一笑,俏然道:“他長得倒也俊俏,只是臉上有道疤痕。”
江玉郎冷汗疊冒,卻仍需強作冷靜,語聲微顫:“那他……他怎麽樣了?”
蘇櫻輕描淡寫地一掠而過:“誰知道呢,瞧他一身是血的樣子,也許被丢出去喂老鼠了罷。義父向來不許我探問這些。”
江玉郎手一抖,玉杯清脆落于桌面,“珰啷”一聲,心悸至極。他頭腦陣陣眩暈,驚濤駭浪之際,仍不忘絞盡腦汁地思索。
——小魚兒不可能出事呀,“情蠱”自始至終從未解開,因此若是他死了,他也該因“情蠱”而随他而去。
——莫非……蘇櫻在說謊?但她為何要騙他?
蘇櫻淡淡望着他,起身微笑:“天色已晚,賤妾不便再過叨擾,江公子且自行安歇罷。”
見她欲走,江玉郎下意識起身擋在她身前:“等等。”
蘇櫻順從地停步而立,笑意微妙地揚首瞧着他。溫柔圓潤的瞳仁泛起琥珀色的純美光色,無辜且狡黠。
頭腦中異常的暈眩迷蒙更為嚴重,江玉郎一時間天旋地轉,錯步踉跄,努力扶住牆壁:“你——你給我下藥?!”
定是那杯石乳的問題!
江玉郎滿頭冷汗,涔涔而落,心裏懊惱萬分。自己怎會如此大意,僅憑父親同魏無牙的交情便全心相信這狡猾的少女。
她究竟把小魚兒怎麽樣了,又要把自己怎麽樣?
他亟欲詢問,可那奇詭的迷藥效力已爬滿全身,江玉郎連開口求饒都沒力氣。
蘇櫻笑道:“想必是你舟車勞頓,太過疲累了。既然如此,先好好睡一覺,好麽?”
見他驚駭欲絕又乞憐無助地望着她,蘇櫻将他按坐在椅子上,笑道:“喏,做個乖孩子,姐姐才給糖吃,你先睡罷。”
江玉郎在陷入濃濃倦意前,似聽到一聲幽幽輕嘆:
“他那樣喜歡你……我又如何會害你。”
作者有話要說:
玉郎:蘇姑娘好美嗚嗚嗚嗚嗚嗚
櫻妹:情敵,莫挨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