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袁朗就站在他的身邊,肩膀碰着肩膀,吳哲感覺到他在微微顫抖,任何人被柯爾特頂在眉心的時候都會發抖,即使他是袁朗。

“這沒有意義。”

他聽到袁朗的聲音,低沉的,微沙的質感,應該是有恐懼的,所以尾音裏發着顫,背景聲是呼嘯的人群,訓練有素的保镖們開始指揮賓客們清場,然而再訓練有素的保镖此時此刻能做的,也只是清場而已。

“這就是意義。”

他看到袁均在微笑,他用槍口敲打着袁朗的頭,眼中是令人費解的奪目光彩,吳哲發現他真是一點都不懂他們袁家的人,一個個都是瘋子,他不應該小看了袁均,那家夥身上流着和袁朗一樣變态的血。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袁朗的聲音裏有怒氣,任何人都會如此,在命懸一線的時候要麽崩潰要麽憤怒,而這,都是危險的。

“老子早就不想活了,所以我料理完兄弟就來找你了。”袁均握着槍用力的戳着,吳哲看到袁朗被迫退後了一些,額頭上浮出微紅的血痕。

“我居然會輸給你,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小雜種除了會在老頭兒面前賣賣乖你還會什麽?你連他都騙了,他對你那麽好,你這個養不家的小白眼狼,我們一起下去見他,”袁均扳開保險:“我帶你去見他……”

在我們的生命中,有一些時刻是看不到也聽不到任何東西的,某些極其短暫的時刻,一彈指,一剎那,身體會先于意識做出反應。吳哲看到袁朗絕望的眼神,他看到袁鈞瘋狂的笑,他看到自己伸出手,像他曾經玩過千百次的那樣,握住槍管,拉到自己胸口。

在那個時刻吳哲清晰的發現他只有一個念頭。

袁朗,不能死。

吳哲知道自己的手很快,足以快到任何人都來不及反應的地步。

任何事,即使是再無聊,如果能玩到極致也會有點用,成才曾經很是感慨的說過,你這一手搞不好将來還能拿來救命。然而沒有想到的是,他真的拿來救命了,不過不是自己的命。

“吳哲?”袁朗目瞪口呆。

袁均像是一時之間不能理解這是怎麽一回事,驚愕的瞪大了眼睛。

“蟒蛇型限量版,對嗎?所以把槍放下吧!”吳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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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均莫名其妙:“你小子瘋了?松手,要不然我開槍了。”

吳哲牢牢的握着槍口不讓他移動,冰封似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于是說話的聲音也帶了點寒冰氣:“9mm的子彈,鈍頭,入射時會因為肌肉的引力而偏移,沒什麽穿透力,所以如果你開槍,這顆子彈會留在我的身體裏,你沒有辦法透過我擊中任何目标。”

吳哲頓了一下,轉頭看了袁朗一眼,袁朗就站在他身後,身姿相錯,吳哲恍然覺得如果這是一顆穿心彈,那麽一槍過去,就能穿透兩個人,他們的血會融合在一起。他舔了舔幹澀的唇,居然覺得有點遺憾。

再然後他回過了頭,現在更失神并且驚慌的人是袁均,瘋狂的眼神漸漸被額頭的冷汗所取代。

“你只有開一次槍的機會。”吳哲道:“在這個房間裏現在有三支槍指着你的頭,如果你開槍,我不會死,而你會。我數到十,要麽你松手,要麽,我們一起開槍。”

“一!”吳哲看着他的眼睛:“你會死,而我不會。”

“二!”他說:“袁朗不會有事。”

“三!”

“你會死得很不值!”

“四!”

袁朗忽然抓住吳哲的肩膀。

“五!”吳哲發現自己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六!”微微的興奮感在漫延,子彈射入身體的感覺,不知道應該會是怎樣。

“七!”

“八!”

袁均終于松開手,倒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五!”吳哲發現自己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六!”微微的興奮感在漫延,子彈射入身體的感覺,不知道應該會是怎樣。

“七!”

“八!”

袁均終于松開手,倒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上。

“九!”吳哲依據慣性報出這個數字,然後愣住,低下頭,手指終于開始發抖,陶濤一步沖出,一記手刀把袁均劈翻。

“沒事了,吳哲!”

袁朗的聲音在吳哲耳邊低轉,寬厚的手掌覆上來,掰他的手指,大家的指尖上都有汗,濕膩膩的,居然一下沒掰開,吳哲轉過頭去看着袁朗,忽然開始發抖,于是手槍輕而易舉的從他的手裏抽了出來。

“沒事了,吳哲!”袁朗撫摸他的臉頰,拇指拂過他顫抖的嘴唇。

見鬼,袁朗看着周圍擁上來的人,他現在瘋狂渴望的是吻上這雙唇,好給他一點力量告訴他真的安全了。

袁朗把吳哲按到懷裏,撥開激動的人群挑了最近的一個房間,沖進去,把門關上。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一切喧嚣,像是被刀切斷了那樣,嘎然而止。

吳哲拉着他的衣領滑下去,坐到地上,袁朗半跪在他身邊,小心撫着他的背脊:“沒事了,沒事了!真的,沒事了,吳哲……”擁在懷裏的這個人在發抖,牙齒打戰,卡卡作響。

作為一個憑腦力吃飯的人,吳哲并不曾見這樣短兵相接的場面,袁朗想,這回真的吓壞他了。

心底有什麽在發芽,湧動,某些近似于溫柔的情感。

然而一股從下而上的力量忽然将他掀翻,袁朗的後腦撞在牆壁上撞得他眼冒金星,吳哲幾乎以一種瘋狂的姿态撲上去,吞噬似的吻,毫無憐惜不管不顧。袁朗感覺到嘴唇和舌頭都火辣辣的疼,鐵腥味漫延口腔。

袁朗不敢亂動,生怕舌頭被吳哲發狠咬斷,只能安慰似的撫摸吳哲的頭發,好讓他冷靜下來,可是吳哲放開了他的嘴唇之後居然往下走,牙齒按到他的頸動脈上,突突的跳動,袁朗終于有些驚慌起來,提聲叫道:“吳哲?”

溫滑的舌頭在血管上轉了一下,令袁朗的心口一陣發涼。吳哲緩緩擡起頭,發紅的眼眶裏凝聚的液體一滴滴落下,袁朗幾乎驚駭的看着他,吳哲不常笑,但是吳哲從來不哭。

“我輸了。”吳哲道。

假裝把你送上神壇再拉下來,有什麽用?

認定你的手和別人的手是一樣的溫度,你的皮膚與別人的皮膚是同樣的質感,又有什麽用。

氣味,頭發,皮膚,眼神……我像手術刀一樣把你逐件分割,一樣樣的分析,說服自己它們并不神秘,并無吸引,可這又有什麽用?

我深思這一切,最合理的分析,最精妙的邏輯,再靈敏的辯手也無法反駁這一場表述,我說服了自己,足可以說服全世界,可是,這還有什麽用?

生死之際,我只要你能活下來,別的,什麽都無所謂,對死亡的恐懼全部都系在你身上,每一次回想,都讓我渾身發抖。

“吳哲?”袁朗張開手掌放到吳哲眼前,眼淚落在掌心裏,卻沒有明顯的溫度。

“不要讓我再看到有人拿槍指着你的頭,”吳哲盯着袁朗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認真與兇狠:“否則我會親手殺了你,馬上!你的命是我的。”

吳哲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撐住牆壁站起來。

袁朗拉住他的腳踝:“吳哲,你……?”

“是的,”吳哲迅速的截斷他的話:“可是,那又怎麽樣?”

袁朗一時愣住,看着吳哲打開門,消失在房門外。

過了好一會,房門再開,袁朗擡頭看到陶濤站在門口。

“煙。”他短促的命令着。

陶濤哦了一聲走出門去,不一會兒,把煙和打火機一起砸到袁朗身上,這小孩,袁朗苦笑,養了這麽久,還是這麽不乖。

袁朗點起火,蒼藍色的煙霧将他包圍起來,與世隔絕似的姿态。

“在我們行內,9MM的手槍子彈,又叫毒彈。”陶濤道。

袁朗偏過頭去看他,目光閃亮。

“因為人體組織的強度不一樣,鈍頭彈的受力面積比較大,彈道會偏移,扭曲在一起,然後把什麽東西都攪碎。”陶濤的手指扭轉,最後捏成一個拳頭。

袁朗深吸了一口氣:“你故意把這件事說得這麽惡心,是想暗示什麽?”

陶濤眨了眨眼睛,問道:“吳哲喜歡你?”

“我不知道。”

陶濤嗤笑。

“看,你并不相信我,那你還問我幹嗎?”

“不幹什麽。”陶濤彎下腰,把拳頭舉到袁朗眼皮子底下:“另外,我沒有故意把這件事情說得很惡心,想知道今天這一槍打下去會怎麽樣嗎?他的肺裏會出現這麽大的一個空槽,裏面全是碎掉的肺泡,如果剛好打到了肋骨上,那還會有形狀漂亮的碎骨頭。”

袁朗沒有看,但是臉色漸漸變白。

他有點不耐煩:“你到底想說什麽?”

陶濤聳聳肩:“雖然我很為他不值,不過,我看他剛才出來的時候好像很傷心的樣子,你應該對他好點兒,畢竟他為了你好像連死都無所謂的樣子。”

袁朗忽然笑了起來:“對他好點兒?怎麽對他好點兒?抱抱他,哄哄他?老兄,他是吳哲!?吳哲不是游戲,不能拿來玩。”

陶濤沒說話,不過一臉的不以為然。

“出去,幫我把門關上,我今天不想見任何人。”袁朗非常簡單的給出直接命令。

一陣沉默,然後,如願的安靜了。

袁朗環視四周,這才發現這裏似乎是一間傭人房,小小格局,靠窗邊放着一張床。

很好,反正他現在也不想動,随便趴在一張床裏算了。

煙味很快充滿了這小小的空間,房間裏像是失了火一樣,袁朗終于開始不由自主的思考,究竟是哪個時刻他最害怕,是袁均拿槍敲他頭的時候,還是吳哲數到七的時候。

然而,他居然不能分辨,這真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袁朗心想,嚴重到他完全不打算繼續的想下去。

第二天,報紙出街,吳哲是無可争議的頭版頭條,太強悍了,太冷靜了,太戲劇化了,太令人心動了,女人們簡直想抱着他尖叫,吳哲謝絕一切訪問,可是,卻讓狗仔更瘋狂,鎂光燈聚焦,袁朗趁機淡出公衆的視線,變成消失在媒體版面上的幕後老大。

袁均入獄,罪名很是可觀,但呆在牢裏會容易保住更多人的性命,他知道袁朗的手段,逼急了他,從來不是一刀斃命的路子,他喜歡從最痛的地方下手,讓你慢慢的死。

香港,仍舊是繁華的城市,繁華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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