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梁進雖然才十五歲,五官堅硬深邃,長得也高,是耐看的長相。要是能養起來,不再面黃肌瘦也是村裏搶手的俊俏後生。

程浩走過去抹了他的眼淚,氣道:“大老爺們哭什麽,叔……回來了嗎?梁進,你這樣我也難受。”

最後還是将梁進抱入懷,認識這麽久,是他第一次見沉默壓抑的梁進有這麽大的情緒。

好一陣,梁進收拾好情緒,擡起袖子抹去眼角的殘淚,紅着眼眶,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爸今天就能回來了,我得去張羅,棺材還沒定,用紅松木,再做兩件好點的衣服。這錢,我拿一部分,剩下的都放你這。”

程浩驚了下,連連拒絕:“這不是小數,我不敢管,要是我沒忍住動了心思……”

梁進想起上輩子程浩一直攔着不讓他去礦上,他擰着一根筋非要去,兩人為此大吵一架斷了來往,就算在路上見了也只如陌生人。

這種僵持的關系在兩年後才有所緩解,程浩先低頭,只是好話沒說兩句,程浩勸他辭了礦上的工作,兩人一起到市中心支個攤子賣飯去,雖然苦了些,但他得了真傳,有信心能把生意做紅火。兩人鬧得不歡而散。

他們村離城近,梁進閑下來就進城轉悠,眼睛不住地搜尋,程浩的攤子擺在不起眼的角落裏,生意卻意外的紅火。他站在不遠處,看着程浩忙碌,炒菜、擀面、收錢、找錢,人本來長得高大俊朗,笑起來更勾人。他看着那個小攤人來人往,過了飯點,程浩坐在那裏皺着眉頭抽煙,不知在想什麽。

梁進嘟囔着罵了一句走了,只可惜到死他也沒坐下來好好的和成活說句話。

過去的遺憾和惋惜現在都可以彌補,梁進抿了抿嘴:“你怎麽想是你的事,我只相信你。我先走了。”

程浩站在屋子裏看着那道清瘦背影從視線中消失,對着那沓錢無奈地笑了笑,找了塊布包起來,放到自己藏錢的地方待什麽都看不出來,這才匆匆趕回去幹活。

村裏辦紅白事都會找村長做總管,梁進先去了村長家,讓他幫忙定一副好點的棺木,錢給的只多不少,讓坐在石墩上抽煙的村長驚了:“這麽大的事怎麽你個小子張羅?你爺奶不管?”

梁進悶聲說道:“大伯,你別管了,這天氣說冷不冷,說熱不熱的,我不想讓我爸遭罪。定副好的,買兩件好衣服,不讓他寒酸的走。等清明了我給他多燒點票子,讓他在下面也過好日子。”

梁進不懂辦事規矩,所以只能交給村長。剛到家門口,院子裏傳來奶奶的高聲叫罵,還有刺耳的哭喊聲,他的心沉了沉,這才進去。

躺在那裏的人依舊高大,身上滿是煤渣和塵土連模樣都看不清了,安靜沒一點生氣,眼睛裏的淚水迅速凝聚,随即他咬緊牙把胸腔裏的酸意給壓下去。

“我家不歡迎你,趕緊滾,別以為在這裏嚎兩嗓子就能讨到好。”

“媽,以前你不喜歡我們在一起,我們忍着不敢說什麽,現在他死了,我想看看他,錯了嗎?”

“有什麽好看的?你又不是我梁家的人,沒地放你。”

梁奶奶老皺的面前顫動,把面前的人當成仇人,用惡毒的話鞭笞着那個哭的沒了力氣的女人。

梁進冷了臉,變聲期的聲音低啞:“我爸和我媽沒離婚,怎麽不能回來?”

梁奶奶不可置信地瞪着梁進,這個孩子怎麽會幫他媽說話?大聲呵斥:“你胡說什麽?你爸親口和我說他離婚了。”

“沒有,他們只是分開住,我爸的事情,下午會有人來幫忙張羅。奶奶要是眼裏還有我爸,他的後事多上點心。”他蹲下來跪坐在媽身邊,輕聲安慰着。

上輩子他和爸一樣尊重奶奶,聽她的話把自己的親媽當成敵人,不親近不說話,就算在路上遇到也故意躲開。現在想起來,真正關心他的只有自己的親媽。

這時大伯從屋裏出來,和奶奶發牢騷:“興業的人怎麽還不來?不是說今天送錢過來?”

奶奶當即變了臉色,呸了一聲:“閉上你的臭嘴,先把事給辦了,有你大姐夫在,他敢賴?”

這些話很輕,但還是全部進了梁進的腦子。在誰家孩子都多的時候,偏心是再正常不過的,但是能這麽冷漠的也只有梁家了吧?爸為了這個家投入了那麽多,最後得到的是什麽?

村裏不管誰家辦白事,全村的人都會自發來幫忙,帶點小東西過去祭拜。搭好靈堂,人請到屋裏,貼挽聯,爸生前交好的朋友給送了花圈。

秋天正是豐收的時候,地裏的豆子也熟了,沒幾天就能割了。家裏親人一走,好似整片天都再無光色。

送過棺材來的時候,爺爺看得直瞪眼,奶奶追着村長問:“我們沒讓定這個啊,柳木的就夠用了,這得多少錢啊?”

村長聽不得她說這種話,當即說道:“人家兒子讓定的,大娘,都是你的孩子,來這世上走了一遭,懷民在的時候多孝順,用副好棺不應當?梁進那小子已經給了錢了,你也別愁了。”

梁奶奶想去問一聲的,到底人多不合适,只得忍着。也是巧,明天日子合适,将人安葬後,在心中起伏不停的狂風驟雨終于停歇。

梁進胳膊還纏着白布,媽從知道爸沒了之後一直哭到現在,曾經水潤的眼睛沒有了生氣,反應也慢了不少。戀戀不舍地看了眼幾年不住的房子,她吸了吸鼻子,沙啞地說:“我,我先回去了。給燒周年的時候我再來,多給你爸燒點錢,他活着的時候想太多,以後讓他也過松快日子吧。”

梁進拉住她,頓了頓,說道:“這本來就是咱們的家,你為什麽要走?怕我奶奶嗎?我爸不在了,還有我這個兒子給你撐門面,別怕。”

梁媽吞了吞口水,有些尴尬地說:“你不是不喜歡我嗎?我在這裏連狗都嫌,你奶奶又要罵了。我還是回去了,你要有什麽事來找媽,你爸每個月都給媽生活費,我沒舍得花,全攢起來了。你爸那棺錢還沒給人家吧?”

梁進拉着她坐下來,鄭重地說:“媽,對不起,以前是我不好,你原諒我好嗎?我不嫌你,現在就剩咱們娘倆了,我們好好過日子,別讓我爸擔心。”

梁媽心頭的喜悅和驚訝還沒退去,西屋的門就被推開,奶奶臉上滿是怒氣,指着梁進罵:“虧我這麽疼你,好的不學學做賊,是不是你從興業拿了錢?誰給你的膽子,不過問大人,你個小孩子能做了什麽主?”

梁媽沒搬出去時候被這婆婆欺負慘了,一聽怒氣沖沖的嗓門就忍不住身子發顫,梁進看了一眼,知道媽這是心病,沒法改。他站起來,不以為然地說:“這兩天花的,給了你兩千,全是裏面出的,有來往的人上的禮全在你手裏,怎麽還不夠?要不要我去把銀行的錢給你搬過來?”

梁奶奶氣得臉如豬肝色,沖着後面的兒子女兒嚷:“你們聽聽,這說的是人話?我把他從一個小娃娃帶到這麽大,他就這麽跟我說話的,養條狗都比養活你強。”

梁進依舊那副懶懶地樣子,聲音卻陡然轉寒:“奶奶真好意思給自己臉上添金,養我到大?你外甥吃肉我喝湯,我不是你孫子?我難道是下人?我爸因為我長身體,一半的工資全交待給你讓你給我做好的,錢花哪兒了?我照舊去外面跟叫花子一樣,東家蹭一點西家喝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偷關起門來炖肉喝酒。我三叔在家一分錢不掙,吃的膘肥圓滾,穿的跟好家庭出身一樣,哪兒來的錢不用我說吧?”

梁進狠厲的目光追過去,三叔對上他,心虛地躲閃不敢直視。事實如何自不必說,他低笑一聲:“奶奶要是非要胡攪蠻纏,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看來是不要這張臉了,那不如扯開嗓子去外面喊,我想我那個當處長的大姑父應該會很高興有你這樣的丈母娘,哦,不對,應該是嬸嬸。”

奶奶因為大姑嫁得好,把自己标榜成富家老太君,和村裏人說話,眼睛都往天上瞅,以前在一塊的老人們無不嘲諷地說:“人家成英是梁家的大功臣,不然靠幾個孩子能過上好日子家裏吃的用的哪樣不是女婿讓人送過來的?這女婿千般好萬般好就是不肯叫成英一聲媽,為的是什麽?”

梁進的話可算是踩到梁奶奶的痛處了,氣急敗壞地叫嚷:“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你等着,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梁進也不客氣:“奶奶做的是爺爺他們的主,我可不認你,今兒我把話撂在這裏,管他是哪來的,別想在我跟前胡說八道,要是把我惹着了,我把他從上頭拉下來摔死他。”

梁進那雙猩紅的眼吓得幾人往後退了幾步,他忍不住大笑:“全是些只會吃軟飯的孬種,滾!”

那扇過年才用紅漆漆過的門砰地一聲摔上,震得人的心都跟着發顫。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求收藏哇,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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