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梁進記得在煤礦坍塌前,同一作業小組的組長擋在他前面。
轟隆隆一片嘈雜,人的聲音顯得微弱,依舊打在他心上:“要是能活下去,幫我照顧家小。”
梁進是事故中年紀最小的,十九歲。梁爸遇礦難後,他辍學接班,沒想到才四年自己又遇上了。
組長的希望終究還是落空了,他被倒下來的作業設備給砸中,鑽心地一陣疼,之後沒了知覺。
死了還能感覺到疼?有人摸他受傷的部位,他想也沒想伸手甩了一巴掌,“啪”地一聲,清脆響亮把他驚得一顫,睜開眼——眼前是個麥色皮膚,個子瘦高的少年,正攢眉不悅地瞪着他。
梁進脫口喊出:“程浩?!”
程浩不耐煩地站起來:“醒了就回家去躺着,走路都能摔跤磕破腦袋,還好沒傻。”
梁進扶着發暈的頭坐起來,破破爛爛的屋子,幾樣簡單家具,門還多了個窟窿,已經秋天了,沒多久就是冬天,到時候還不給吹死?
程浩邊收拾東西邊說:“三天後記得去王大夫那裏換藥,我給了錢了,別村有幾家辦喜事,得幾天才能回來。”
梁進昏頭昏腦一陣,想明白了無比狂喜。如果他沒猜錯,他又回了十五歲那年,他放學後和同班的二麻子打架,打贏了,頭上也挨了一下,怕程浩罵所以和他說自己是摔倒磕的。
程浩轉頭見他傻愣在那裏不知道笑什麽,過去拍着他的頭:“傻不傻?我走了,你出去給我把門鎖上。”
梁進臉上的笑驀地止住,眼睛盯着院子裏黃了大半的樹,聽不出什麽感情地聲音:“程浩,是不是已經十月了?”
程浩應了一聲,擡腳要出門,卻感覺到身後一股力量撞到背上,他的腰被緊緊抱住,疑惑地回頭問:“怎麽了?磕了下頭變得怪怪的。”
前世,他爸爸就是這個時候遇到礦難,家裏的頂梁柱倒了,而那些平時不管他死活的親戚像餓狼一樣蠶食那點補償費,他傻,信了奶奶代為保管的話,把自己的親媽當成仇人……
梁進的胳膊又扣緊幾分,悶聲說:“我抱一會……還是沒趕上……”
抱了一會兒放開,程浩摸摸他的頭發,笑着說:“等我回來,想吃什麽我給你做,你衣服舊了,我給你買身新的,這次能賺不少。我先走了。”
梁進目送程浩離開,關上門往回走,站在院子外面沒往進走。他爸排行老二,一家三口住西屋,後來奶奶逼着他爸和媽離婚,所以只有他們父子倆住。後來爸到礦上,一直就變成他一個人了。
過了好幾年在程浩家蹭飯的日子。
此刻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捏着,連喘氣都覺得費力,剛要進去,卻聽一道帶着哽咽又別扭方言傳來。媽是外地人,會這樣說話的全村只有她一個。
“進啊,你爸他……我聽人說他……沒了,這不是真的吧?”
梁進剛要開口,屋裏的人聽到動靜氣勢洶洶地沖出來,奶□□發發白,卻很有精神,腰上系着圍裙,目露兇光,拿雞毛撣子指着媽痛罵:“喪門星來我家門口給添晦氣?滾遠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來分我兒子的錢,門都沒有。梁進,來奶奶這裏,別聽那個壞心眼的話。”
梁進這一次仔仔細細地盯着奶奶打量,老人家發怒樣子像個夜叉,皺起眉頭額上的皺紋也加深,罵人的時候一手叉腰,唾沫橫飛,至于爸的死,他沒看出有一分難過。難道因為孩子多,不是自己偏愛的,所以就算死了也沒關系?
奶奶沒想到聽話的梁進站在那裏動也不動,她再次破口大罵:“聾了?沒聽到讓你過來?”
梁進擡起頭,他的頭上包着醒目的紗布,可惜入不了所謂親人的眼,只有自己的媽心疼地問這是怎麽了。他站在那裏,輕聲問:“奶奶,我爸呢?”
“你爸出事了,礦上來人說了這事,你大伯帶人去拉了。你別怕,你爸不在了,奶奶管你,再說還有你叔伯他們。”
聽聽生死大事都不值當有半點情緒起伏,梁進轉頭對着媽說:“你先回去吧,我會去找你。”
梁進捂着頭往院子裏走,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說了聲:“我頭疼,回去睡一覺。”
梁家人只當這孩子是被吓蒙了,也沒攔着,照舊對着那個哭的塌了天的女人罵難聽的話,甚至拿雞毛撣子敲了幾下。
梁進躺在炕上都聽到了,恨前世被灌了迷魂湯的自己,也恨爸媽明明互相喜歡卻舍不開一個惡毒老婆子,被欺負成今天這樣。更恨這些人對爸滿不關心,在意的只有那一筆賠償款。
前世就是借着這筆錢,奶奶給沒什麽本事的三叔娶了有學歷的媳婦,抱上個漂亮孫子,後來這個嬸子日子過不下去跑了,奶奶罵了一通,把舊家具變賣換了新,給讨了第二個媳婦,成了村裏的笑話。
記憶中,興業煤礦的負責人明天會送錢過來,這一次他再不會讓這些沒良心的人糟蹋,想來他遇事的那年估計又讓這些親戚發了筆橫財。
腦海裏過了一遍賬,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着的,醒過來時外面的天蒙蒙亮,雞已經開始打鳴了。
還早,但他沒了睡意,坐起來看到一邊放着一碗已經坨了的面,裏面連片菜葉都沒有,看來只是倒了點菜湯拌了拌,這還算好,他見過三叔将吃剩下的飯倒進放在竈上溫着的盆裏一陣攪拌,那是留給他爸的,每每想起來對自己的恨更甚。
他的書包裏有程浩留給他的饅頭,就着冷水啃完,提着空書包出去了。他沒去上學,蹲在村口的大石墩上,眯着眼盯着前面。
村裏趕着去幹活的人見他失魂落魄的,上前來勸他兩句,說一聲可憐就走了。他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一個叼着煙的人從他身邊走過,他要了一根,點着後學着人家吞雲吐霧。
頭一次抽,把不住,嗆了一下,咳的肺都疼。想起爸和他說:“你用點心學,別幹這些,成天和煤,石膏之類的東西打交道,肺都快黑了。”看,他不就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興業煤礦離村裏沒幾步遠,這次煤礦坍塌死了十幾個,夠老板喝一壺的,前前後後的跑想把這件事的影響壓到最低。不過說難聽點,全清遠大大小小多少煤礦,一年死幾個人很正常。
梁進見興業的人夾個包匆匆往過走,站起來朝着那人吆喝了一聲:“诶,你過來。”
那人被個小子像二小子的吆喝心裏不舒服,卻還是走過來:“你不是梁懷民家的小子?你爸的事,我們也難……”
梁進将手裏的煙扔到地上,擡腳踩滅,歪着頭問:“帶錢來了?多少?給我。”
那人嘿了一聲:“你爸那麽憨厚的人怎麽生出你個痞子樣的?你個小鬼懂什麽?我跟你爺奶說。”
梁進站直身子比他還高一個頭,伸手提着他的領口把他往村外拖:“那你別說了,咱們到說理的地方說說,你私挖濫采,隐瞞事故不報,看誰比誰能耐,誰先搞死誰。”
那人抓着梁進地手,原先以為他在開玩笑,可瞧這架勢,倒像是來真的,趕緊說好話:“咱們好好說,你別胡鬧不是?”要是以前,他還真不怕,誰知道就這麽背,偏碰上省裏狠查私挖濫采的時候,要是捅出去了,那可真要弄死他了。
梁進伸手:“拿錢,要麽去能說理的地方去,他們是軟柿子,可別想那樣拿捏我。”
“不是,你個孩子能做主嗎要不我們和你爺奶去說,再不行找你姑父,他不是環衛處的領導嗎?”
梁進不以為然:“他們關我屁事?我老子沒了,我當兒子的不出頭,指望他們?別廢話,麻溜的。”
在大道上不适合說這個,梁進把他帶到程浩家裏,看着他從包裏拿出幾沓錢:“別家我只給了一萬,你爸也是老資歷,看在和你姑父熟的份上多照顧點,四萬五,多了沒了。一年也賺不了幾個錢,一來事連老底都掀了。這事就這麽了了啊,我就不去你家了,剩下的你交代。”
上輩子梁進不知道給了多少,他只覺得少了個人,心裏難受。既然老天讓他重活一回,為什麽不能再把時間提前?這樣他就能勸爸離開,不用遇到這件事。
一條活生生的命,換來這些錢,這杆秤怎麽都沒辦法放平……
程浩剛架起鍋,就聽到這事,連自己的家夥都沒帶就往回跑。兩個村雖然挨得近,到底是一片野地,他跑得快斷氣了,才到學校,初三班,那小子不在。
又去他家,他那三姑說上學去了,轉來轉去帶着疑惑回到家,梁進可不就在炕上坐着,對着一堆錢哭得歇斯底裏。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開喽,這個男主的性格會不一樣一點,求收藏求支持,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