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緊密的雷聲是午後開始響起的, 伴随着細如針尖、輕如牛毛的春雨, 在雷動中綿綿不息地下着。走廊兩楹上 的丘瓦橫溝上開始蓄上了雨水,順着下方淅淅零零地挂成水簾。寧站在廊裏,垂着對眼尾微翹的桃花眼, 盯着積成透亮潭面的水窪。
水窪泛着蕩漾的漣漪,連帶着倒映出來的雲層也在搖搖欲墜的晃動着。
他掖了掖衣袖褶子, 地上濺起的水花濕潤了鞋頭, 戴上蓑衣與鬥笠, 提起竹簍背上背,宋寧潛入雨中,往後山的方向走去。他走走停停,看着這條熟悉的羊腸小道, 心中感慨萬千。
牛至草生長的地方就在山腳下,他是在那裏見到的小狼崽,小狼崽當時的模樣歷歷在目, 可憐兮兮, 慘慘淡淡的令人心疼的很。他還記得自己用皮毛裹着小家夥抱入懷裏給他取暖的感覺, 小家夥一動不動地,連呼吸都淺微不可查。
一想到這裏,又想到家中現在還在睡的小家夥, 才幾個月的時間, 抽條得快要跟他一樣高了。
雨水沖刷過的小道泥泥娃娃的不好走,宋寧重心壓在腳後跟,大步流星地跨上一步後穩住身形再朝前跨上另外一步, 很快他的身形就來到了半山腰。他沒去找劉伯,而是繞過劉伯的房子,到了後方。
在半山腰的後方,有座竹林。
竹林不大,放眼望去能望到邊,從頭到尾也就幾百步的距離大小,此刻他站在竹林外頭,雨變得更加細密起來。這是初春的第三場雨。
頭一場在兩天前剛下完,春玉潤物,現在是挖春筍的好時候。
宋寧伸手到竹簍,中竹簍裏拿出一把齒狀刀邊泛着冷光的鐮刀,竹林的泥土上,覆蓋着一層腐敗的枯葉,跟新鮮掉落的葉子混合在一塊,經過雨水的沖刷,呈現出一種恰到好處的清晰味道來。
味道很少頭,宋寧抽了抽鼻子,深深地吸上一口來自春日早晨的空氣,今天又是一個元氣滿滿的一天。
宋寧要挖的筍,是未完全生長出來,有一半還埋在土裏,只露出一個小小尖尖青中帶着黃的筍殼,這類大多數都潛藏在腐葉下,緊湊在竹子旁。宋寧狹長漂亮的眼銳利地盯向一處,那裏有四根竹子親密地生長在一塊,下方土壤聚成一個小型的迷你山丘,山丘上覆蓋着厚厚的一層落葉跟雜草。
宋寧解下竹簍,蹲下來,伸出手去拂去上面厚厚的一層腐葉,如願地發現在下方隐藏着兩個小小的金色筍殼。他眸子發亮,手中的鐮刀彎曲部分小心地沒入到筍殼周圍的土壤,經過雨水的浸泡,土質疏松,他不費絲毫之力便挖開了。
愈發往下,筍體的顏色愈發鮮綠脆亮起來,筍體從尖到圓,一節節地緊密連在一塊。真不錯,宋寧心裏想着。
下一刻,他不由分說地握住筍體,順時針地“啪”地掰下來,清脆的聲音宛如樂曲響起,宋寧彎了彎眉梢,看着裏面筍肉潔白肥嫩,滿意地嘀咕道:“不錯不錯,好兆頭。”
将筍丢入到竹簍裏,他開始挖另外一邊,那裏也埋着一節肥美的春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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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宋寧重新站起來時,腳底突然打滑,整個人往前方傾斜過去,半截慘竹正在他的前方,竹口鋒利無比,若是被刺中,怕是要疼上一陣時間。
他腦海裏一片空白,想着要不要化成獸形躲開,這時,有道影子飛掠而來,他懸在半空的手腕被桎梏住,向前傾斜而去的身形停止,一股強而有力的力量将他整個身軀往後方拉扯過去。
下一刻,宋寧感受到自己的後背撞在一面幹癟的肉牆上,肉牆的主人的手腕緊緊地攥着他的手臂,另外一只手桎梏住他的腰肢,兩人緊貼在一塊,分不清彼此的呼吸聲。
砰砰砰——
是心在跳動的聲音,宋寧深吸一口氣地扭過頭,餘光裏對上一雙染着擔憂的碧藍色雙眸,下一刻,碧眸的主人的臉頰呈現出不自然地紅暈來。
宋寧趕緊起開,擔憂問:“岔氣了?是撞到哪裏了嗎?”
他抱住泊樂的肩膀,仔仔細細地觀察起來,自己的蓑衣挨着了泊樂的胸口,現在泊樂胸口上一片水漬,濕了一大片。之外,便是臉有點紅,呼吸有點重,其他的并沒有問題。他放下心來,又不滿他剛才的行為小聲埋怨道:“你怎麽就沖過來了,要是把你自己給撞傷了怎麽辦。”
泊樂抿了抿嘴,反駁:“我就是下意識的反應。”
宋寧搖搖頭。
“你怎麽跟過來了,也不跟我說。”他其實早就察覺到了後方的腳步聲,腳步聲很熟悉,他不用仔細聽就知道是誰,只是想着小家夥會在什麽時候現身。
現在好了,他裝逼不成,反而在在小家夥面前出糗了次。
泊樂有些別扭地扭開眼,眼睛飄到其他地方,開口說:“我就是想看看你要去做什麽。”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麽不小心。”
宋寧翻了翻白眼,岔岔道:“沒想到這淤泥這麽滑不溜的,我重心沒放好就偏了,不過還是要感謝我們家樂樂,要不是樂樂我肯定摔疼。”
“少貧嘴。”泊樂扯了扯嘴角,“需要我幫忙嗎?”
“挖的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讓它們繼續好好生長。”宋寧望着竹林,目光深深道。
泊樂對此并不反對,他看着竹簍裏的春筍,裏面的分量不少,他盤算了下他與宋寧兩人的食量,這個量綽綽有餘。
提起竹簍,他主動地背到自己的背上。
“我們回去吧。”
……
路上。
“我打算做筍條酸辣刀削面,你吃嗎”
“很辣嗎?”泊樂有點猶豫,他對辣的接受能力一直不強,但宋寧喜歡,每次都會在他吃的辣度上再加上不止一倍的辣醬。
他還知道,宋寧前幾天蹭着雨還沒下,曬了許多幹辣椒。
“那我給你做一份不是很辣的酸辣刀削面。”
宋寧擰着眉,拇指摩挲着自己的下颏,沒注意到泊樂瞥向自己隐晦不明的神情,他在想加入什麽配料比較好。家裏好像沒太多幹料了。他得多備一些,祭祀大典後就要離開這裏,好像也不能備太多,要不然帶不走麻煩。
他神游在外,又有泊樂在身邊,走路就開始打飄,好幾次都在晃神中踩了個半空,差點滑倒,泊樂忍了忍,最後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硬邦邦道:“我拉着你。”
“嘿嘿,有勞樂樂了。”宋寧不在意地朝着他笑了笑。
不過被泊樂如此提醒,他沒繼續想下去,目光落到泊樂的衣袖上,袖口處磨破了一塊,棉布抽了線,那裏磨損得很厲害,不是剛才的舉動才扯出來的。
最近,泊樂每天都會天不亮就起來練武,比他這個搞農作物的還要起得早。練上一個時辰後,便會自己去搬水,燒水,進行一場神聖地晨浴,期間還不許宋寧進去。
哼,真小氣,宋寧心裏想,他還不想看這乳毛還沒長大的小家夥勒。不過小家夥白皙的肌膚在這段時間的磨砺下,變成了誘人的蜜色,骨架上覆着的肌肉也比之前看起來充滿爆發力,身材修長,雙腿筆直,活脫脫的行走的衣架子。
他該給泊樂準備新衣服了。
不過,被小家夥牽着回家的感覺還不錯。
兩人爬山涉水地回來,兩人都回了自己的房間換了身幹淨利索的衣服出來,畢竟身上那套衣服都已經不成樣。接着兩人相視而笑,抱住竹簍回了廚房。
宋寧指揮泊樂去打泉水,他自己開始剝春筍的筍殼。
春筍的筍殼要越薄越好,肉質則是越白越好,這樣的春筍吃起來脆甜可口,只需要唰一邊水,再蘸一蘸醬醋便能胃口大開,十分下飯。
但,宋寧除了簡單粗暴,他更喜歡用手藝将樸實無華的食材便成高貴的存在。
這樣的美味,才能彰顯他的才能,讓泊樂刮目相看,一直一直刮目相看。
山泉本是在後山腳下,每次打水都要跑老遠,宋寧嫌麻煩,就做了個竹梯子,從山腳下開始引水到後院,泊樂只需要在後院取水便可。
他挑了兩桶水回來,宋寧已經剝好了春筍的皮。
宋寧蹲坐在小木凳子上,慵懶着松懈着雙肩,手肘支着膝蓋,一只手握着肥胖的筍體,一只手在絲筍條,撕出來的筍條投放入水盆裏。他見泊樂回來,頭也不擡地說道:“快倒水。”
泊樂提着水桶過去,取來木瓢,開始從木桶裏瓢水到水盆,安靜待在盆地的筍條在山泉的沖擊下,在盆中打了個幾個滾後漂浮在水面上蕩秋千。
泊樂盯着看了一會兒,不解問:“這是在做什麽?”
“在準備筍條啊。”
泊樂:“……”他問的不是這個問題。
“我問的是這泡水裏有什麽含義嗎?”他戳了戳泡在水中的筍條,岔岔道。
“啊,你問這個啊。”宋寧恍然大悟,解釋道:“其實也沒啥,就過一過濾,去一下多餘的澀味,不過春筍的味道甘甜,這澀味一般難以吃出來,我只不過是追求更加完美,才做了過濾的操作。”
泊樂點點頭,附和:“不虧是宋哥。”自吹的本領從未落下。
這時候,宋寧的筍條也撕完了,他優雅地洗了洗手,再舉止優雅地從凳子上站起來,拿起放在竈臺邊上的圍裙系上,修長地手指開始折疊起衣袖,露出一截渾圓漂亮,覆着肌肉的手臂來,對着泊樂眨眼道:
“我們來和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