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公主
室內突然多了名男子,原先被氣勢洶洶的公主按肩擡颌,亦能面不改色的蕭觀音,望着似絲毫不知男女之防、一步一步往這兒蹦的“落水大兔子”,雙頰為熱氣拂燙,默默地低了身子,往浴湯中沉去。
她身前的華服女子,确實如她所猜,乃升平公主趙玉嬛,當今天子之妹,因為這位身份高貴的公主,另有公主府邸,平日與驸馬宇文清感情不睦,一月中能有二十日,自居公主府,并不身在雍王府中,又因為在面對宇文氏諸人時,公主總是态度微傲,不大參與宇文家事,昨夜沒有赴宇文泓婚宴,今晨也未身在正堂見證新婦敬茶,遂在此之前,她只知她那二弟,娶了蘭陵蕭家的女兒,至于那蕭氏女蕭觀音、她的弟媳,究竟生得是何模樣,則完全一無所知。
今日,悶在公主府許久的升平公主,見日光晴好,适宜游賞春景,遂攜婢出游,來郊外踏青散心,漸漸漫游了大半日,行至西苑附近時,身體倦乏,昏昏欲睡,想起宇文清在此有座別業,從前她與他感情尚可時,常來此小住,是處清雅好居所,遂想着入內歇腳,住上一夜,明日再回京中。
但,人來了鶴夢山莊,還沒歇下,即立刻困意全無,誤以為宇文清在莊內悄養外室的升平公主,登時如火星燃着了炮仗,一想到有不知來歷的讨厭女子,在這鶴夢山莊的小天地,俨然以女主人自居,穿她留下的衣裳,用她留下的胭脂,睡她歇息過的錦榻,升平公主氣得腦中“砰”“砰”直響,簡直是要炸開了。
……天殺的宇文清,竟然在鶴夢山莊養外室!!他有那麽多私宅,為什麽要養在鶴夢山莊?!為什麽偏偏是鶴夢山莊?!他是在故意羞辱她不成?!!他是故意的,他就是在羞辱她這個當朝公主!!!
盛怒難平的升平公主,一時逮不到那個可惡的驸馬爺,就先沖進內室,去捉那可惡的外室賤人,她原以為會是個極會勾人的妖嬈女子,卻不想推開圍屏的一瞬間,如見芙蕖出渌波,恍若瑤池仙境的氤氲水氣,缥缥缈缈,似煙似霧,在将暮的透窗日光映照下,隐有霞彩流動,披攏在赤身垂發的女子身上,令那香肌雪膚,更似美玉無瑕,延頸秀項,皓質呈露,秾纖得衷,修短合度,無一分需增、一分需減、一分需濃、一分需淡,不需絲縷着身,绫羅綢緞,妨見那凝脂雪膚、玉山巍顫,不需鉛華遮面,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世俗紅妝,玷污那清水出芙蓉的傾世容顏。
翻騰洶湧的滿腔怒氣,在對上美人玉顏清眸的一瞬間,登時一滞,升平公主面若嚴霜,神色冰冷至極,似若有刀在手,能當場兜頭劈砍下來,腦中卻哄哄亂亂,被這驟然映入眼簾的仙姿玉色,震得一時心神恍惚,迷迷糊糊之間,心內不由閃掠過前朝一樁轶事。
——有燕一朝,有驸馬私納妾室,藏于外宅,公主知之,拔刀闖宅,原欲殺了那妾室,可等闖入室中,卻被那女子端麗姿容所攝,擲刀抱之,言道:“阿子,我見汝亦憐,何況老奴!”
……我見汝亦憐,何況宇文清!
升平公主心中陡然浮起此念,一時心神哄亂,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身處各地之感,僵怔原地不動,直至見那水中的女子,朝她微微颔首,柔言“容我起身穿衣,再向殿下行禮”時,才猛地想起,她這公主殿下,是為何而來,醒覺自己居然被這可惡外室所惑,心中更怒,大步上前,強壓下她欲出水的雙肩,托她下颌,冷冷逼視。
明明生得仙姿玉骨,可這般被壓在身下、托颌相望,見她明澈雙眸如染朦胧水霧,玉頰雪膚,也因暖燙的浴湯,輕浮一層淡淡緋紅,恍若仙人的姿顏,竟隐隐流現出一重媚色來,所謂“媚”,原該是風情俗豔的,可落在她的眉眼間,卻是清澈的、楚楚的,無絲毫孟浪輕浮之感,反叫望見媚色的人,不由反省自身,反省自己本心不純,竟在聖潔的仙人身上,望見如斯媚色,實是亵渎,卻又忍不住繼續親近亵渎。
升平公主心中一時驚豔,一時羨嫉,一時憐惜,一時憤恨,簡直要被這又似神仙又似妖精的可惡外室給搞瘋了,越發着急惱怒,冷聲逼問她的來歷,卻在剛聽她菱唇微動、輕吐出一個“我”字時,忽聽身後傳來極響亮的一聲,“我!娘!子!”
升平公主回身看去,見來人竟是宇文清的那個傻二弟,背手跳蹦了進來,渾身衣發濕|漉|漉的,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傻二弟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不得其解的升平公主,因此怔愣須臾,腦中又驟然響起他嚷出的那聲“我娘子”,猛地想起她這傻二弟,好像是在昨日成的婚,她那二弟妹,出身蘭陵蕭氏,好似有個佛名……
忽然想起此事的升平公主,再看向被自己按壓着的赤身女子,見她動彈不得,只能朝她微微颔首,以示行禮,嗓音清柔,“觀音拜見公主殿下。”
升平公主如火燙般,倏地收回了手,看看那個走近前來、面生紅疹的男子,再看看水中玉一般的美人,腦中越發亂哄哄時,傻二弟的聲音,又忽然高響在她耳邊,“咦,大嫂,你臉上的白|粉下面,好像有兩個小紅點點,它們會不會像我的臉一樣,‘砰’‘砰’‘砰’地越來越多,在你臉上開花呢?”
升平公主見眼前驟然出現一張放大的疹臉,生生被吓了一跳,又聽他說什麽“紅疹開花”的鬼話,心中惱怒,可又不好與一傻子所說的傻話較真,只能忍下驚怒問道:“……二弟,你怎麽會在這裏,還有……”
她看向因宇文泓走近而越發往水下沉、幾只剩清潤雙眸露在水外的女子,回想方才情形,心內尴尬異常,“弟妹”兩個字,一時也說不出來,而宇文泓聽問,老實回道:“是大哥帶我來玩的,大哥在圍場遇到了壞人,現在還在山上抓呢。”
升平公主聽見“壞人”一詞,心中一驚,有意細問,轉念又想,宇文泓這傻二弟哪裏說得清楚,遂想着出去召人相問,臨走出門檻前,又回身看了眼室內二人,想那樣的男子竟是那女子的夫君,想那樣的女子竟嫁給了那男子,止不住地眼角微抽。
……啊啊,眼睛疼!!
雙目受到傷害、心靈受到重擊的升平公主,雖與她那驸馬不睦,但到底也沒到寧願守寡的地步,聽似是出什麽事了,速離了此地,去尋知情人探問,室內,莺兒見那氣勢洶洶的公主終于走了,心內松了口氣,又見姑爺杵在小姐浴桶前不動不離開,想開口請姑爺出去,但又覺沒有理由立場,畢竟,宇文二公子與自家小姐,昨夜就已是夫妻,之間已沒有什麽“非禮勿視”可言。
……可,小姐好像心裏仍橫着這道“禮”,見姑爺像根棒槌杵在桶前不動,繼續默默無聲下沉……
莺兒默默無聲地望着小姐默默無聲地下沉,宇文泓同樣望着,望着那墨玉般的長發,随女子下沉動作,漸似春荇漾飄在香湯水面,望着那在他目光注視下,仍在沉水、幾要将整顆頭都徹底沒入水中的女子,清聲問道:“娘子,你是要在浴桶裏游水嗎?”
作者有話要說: 問:什麽人能看到女主沐浴,面不改色心不跳?
答: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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