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狗頭

蕭觀音原已快徹底抱膝沉入水中,聽宇文泓這般“童言”,糾結片刻,又慢慢地浮出了一顆頭,望着那杵在桶前的高大男子道:“……夫……夫君,你可以先出去嗎?……我……尚在沐浴……”

濕透的墨色長發,貼在女子玉白的頰側,愈發襯得雪膚皎潔,似吹彈可破,晶瑩剔透的細小水珠,随女子浮出水面的動作,如簌簌雨滴,滑過凝脂香肌、如綢烏發,不斷下落,似在引誘人目光随之下移,往那無盡風光處看去探去,兼之柔柔一聲“夫君”,可引人遐想的旖旎話語,一切雖非女子本意誘人,但不自覺流露出的清妩之姿,卻極易撩動世間男子心弦,除非,那人郎心如鐵。

呆頭呆腦的鐵疙瘩,聞言“哦”了一聲,“我也想沐浴”,他抓起自己濕|漉|漉的衣袖,送到鼻尖嗅了嗅道,“濕答答地黏在身上不舒服,味道也不好……”

蕭觀音先前見他“落湯兔”似的進來了,就想問了,“……不是在随世子殿下搜查刺客嗎?怎麽忽然回來了?身上衣裳怎麽濕透了?”

“和大哥一起搜查時,不小心走摔到水坑裏了,弄得身上髒髒臭臭,只能先回來洗洗幹淨了”,宇文泓說着,又将目光投向了桶中香噴噴的浴湯。

世人見美人沐浴,自是會被美人雪白胴|體吸引,由此心蕩神馳,浮想聯翩,而宇文二公子泓,卻似真就單純在“饞”這桶可祛髒臭惡氣、浮着花瓣的噴香浴湯,對其中美人,視若無睹。

蕭觀音其人,自幼随母禮佛,而又不死板接受佛理,在悟學中,自有所思所想,在不解中,又讀儒家詩書,又看道家經典,幾方揉雜之下,雖對這世間諸事,仍有許多困惑,但心中已自有為人處世之道,性情裏,雖有五六分,仍似年方十七、少出閨門的大家女子,但也與這樣的女子,有許多不同,見身前心齡為三的男子,并無他意,只是單純想沐浴更衣而已,赤身在人前的羞窘,便立褪了大半。

對方既心如明鏡,眼中無她,無男女之別,無男女之防,視這軀體與天下萬物無甚區別,己方又何需執着此事,為此事羞窘,當以澄心待澄心才是,這般想定,蕭觀音心靜下來,頰上羞紅也漸漸消散時,又聽她這心思幹淨的夫君,眸光從浴湯移上她的面容,十分直白對她道:“娘子,我想看看你的身體。”

莺兒雖知姑爺與小姐昨夜已是夫妻,但乍聽姑爺光天化日一之下,直白道出如此“虎狼之詞”,猶是被震在當場,手中香胰浴巾,一同滑落,呆若木雞。

蕭觀音聞言也是一怔,而後又聽她那夫君繼續道:“我聽大哥說,你騎的馬突然不聽話了,載着你狂跑狂颠,後來又有壞人在暗處放冷箭,大哥雖帶着你及時從馬上跳下來了,但還是在山地上摔滾了兩下才停,聽得我都覺得身上有點疼,你疼不疼?身上有沒有哪裏摔傷了?”

蕭觀音聽他原是想知道這個,微搖了搖頭,“沒有,我沒事。”

“真的一點都不疼嗎?”宇文泓似是不信,回憶着道,“我曾這樣重重摔過一次,好疼好疼的,身上疼,腦袋也疼,痛了好多好多天,終于不疼了,可腦袋後面,卻自此留下了一道疤,大夫說一輩子也消不下去了。”

他心有餘悸地說着,并微側首,探看向蕭觀音後腦,好似想看看,她有沒有也把腦袋摔破。

蕭觀音猜他口中所說的,應就是之前世子殿下提到的“摔馬失智”一事,關切心起,問他道:“我能看一看嗎?”

宇文泓像只大狗一樣,将頭伸了過來,蕭觀音從水中伸出兩只雪白的手臂,抱住這只“大狗頭”,撥開他腦後的頭發,認真看去。

此情此景,女子雙臂柔攏在男子脖頸間,原隐在浴湯中的身體,因這動作,不僅酥肩鎖|骨皆露,甚至其下一痕雪脯,也在浮漾的花瓣香湯柔撞下,雪光迷離,若隐若現,而男子躬腰傾身,靠在女子肩側頰邊,如此“親密”,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還以為這夫妻二人,是正在耳鬓厮磨,親熱溫存,卻不知一個真心如琉璃,只是動了慈念,關切而已,而另一個,也真心無雜念,僅是黑心狗肺,別有目的而已。

蕭觀音不知宇文泓心底有何小九九,只是認真撥開他的烏發,看他後腦發間,确實隐着一道傷疤,頗深頗長,雖是七年前留下的舊傷,但現下看着仍是觸目驚心,可想見當年傷有多重,宇文泓能從鬼門關走回來,确确實實,如世子殿下所說,可謂是天佑了。

她放下雙手,宇文泓立看向她道:“我也看看你的。”

蕭觀音任由他拿爪子撥拉她垂下的濕發,淡笑着道:“我沒事的。”

宇文泓找不出什麽傷處,眼見為實,似松了口氣,“沒事就好,摔馬好可怕的,我自從那次摔了後,現在騎馬,都要挑最最溫順的,不聽話的,我碰也不碰”,說着又道,“大哥那匹馬,平日乖得很,大哥叫它向東,絕不向西,這次怎麽突然就不聽話了,真是怪得很。”

蕭觀音也覺此事十分奇怪,那匹白馬,她先前入圍場時,騎了有段時間,一直十分溫順,卻在繞轉過那處山林時,陡然發狂,像突然受了什麽刺激似的,她回想着此事,在宇文泓一句接一句的好奇詢問下,将當時情形,慢慢細說一遍時,忽然想到什麽,眸光不由一閃。

宇文泓迅速捕捉到蕭觀音眸中異色,負在身後的手微動了動,嗓音仍是平靜如常,如不知事的孩童,問:“怎麽了?”

蕭觀音遲疑着道:“在騎馬轉過那裏的一瞬間,我好像聞到了白蘭花香,可是……”

……可是,白蘭花夏秋盛開,不該在這時節,逸散清香……也似只有那麽一瞬有肖似白蘭的香氣逸散而已……是自己聞錯了嗎……

蕭觀音越想越是疑惑時,又聽宇文泓忽地叫了一聲,“娘子,水快涼了!”

“涼涼的,不喜歡”,起先似就只為沐浴而來的二公子,在聊了一陣後,看水涼了,沒待在屋內的因由了,立就轉過身去,邊往外走邊叫道,“承安,我要洗個熱水澡!”

候在門外的承安,原見二公子在裏頭待了許久,還以為二公子在與少夫人共浴,畢竟少夫人看似仙人,私下卻風情奔放得很,哪裏知道他的兩位主子,其實是在裏頭隔桶聊天,聽二公子嚷了這一聲後,不明白地撓了兩下頭,即飛快地準備去了。

将暮的日光,為遠處連綿不斷的山巒,披上一重重金紗,宇文泓人走出房門,身體沐在燦爛的春陽下,心卻一如這些年,不見天光,沉浸在污濁不堪的爛泥潭裏,日複一日地獨自沉淪。

……時隔七年,又是肖似白蘭的香氣……

……換乘白馬,是無心,還是有意……

……暗林冷箭,是真為殺人,還是挑事誅心……

袖中藏着的那樣物事,若他沒有在硬跟着搜山時,趕在他人之前,發現其漂在水上,及時假意落水袖藏起來,而是被大哥等人先一步發現,順此追查下去,豈得安寧?!

……也許已經不得安寧,縱無實證,一點疑心,也足以挑動殺心……

……畢竟,先下手為強,當年父王正是深谙此道,才能在亂世之中,果決占領先機,搏殺出如今的半壁江山,他們宇文家上上下下,誰人不明此理?!

他宇文泓尚未動作,就已有人行栽贓之事,宇文家從上到下,委實能人太多,這些能人,都是他的家人,從昨日起,這家人裏,又多了一位——他的娘子。

母親做事,必有因由,為他選這麽位娘子,并不管他如何“撒嬌”“耍橫”,都定要他與其成親,絕非心血來潮。

這位娘子,能助母親完成她一直以來潛藏心底的執念——要他死嗎?

一重重複雜如麻的思緒,如一道道冰冷的枷鎖,鎖縛住他的身心,拖得他往寒淵下沉時,忽有一縷幽香,随風飄之他的鼻下,将他牽回了這春暖花開的塵世之間。

是落在肩衣上的一片嫣紅花瓣,想是方才在屋內,與蕭觀音看發後傷疤時,無意間蹭粘上的。

宇文泓拈起這片花瓣,觸感柔軟,就像蕭觀音昨夜拿濕帕子為他擦臉時,素指纖纖,輕輕拂過。

她身上看着無傷,大哥肩臂卻有些腫傷不便,想是之前同她摔馬時,以己身落地,将她護在了身前。

風流如大哥,對待美人,慣來是翩翩有禮、憐香惜玉的,既憐之惜之,可會越過身份之限,心生旖念?世人又總說女子愛俊郎,面對大哥這樣的風華公子,年輕如她,又可會芳心萌動?他們,可會暗有私情?

風過無痕,宇文泓輕将指尖花瓣彈落,若有,再好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  N章後的男主:???錘爆我的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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