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真狗

宇文泓在原地又僵站了片刻,終是提步回程,一邊四處張望,一邊高喚“娘子”,如此走至一處草垛附近時,聽到了蕭觀音清柔的回聲,“我在這裏!”

宇文泓尋聲找去,見她清纖的身影,掩在草垛之後,難怪之前遍看不着,他走近前去,看她蹲身在草垛前,一只手向內伸去,口中還輕輕地哄道:“別怕……別怕……”

宇文泓在她身邊蹲下,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見草垛裏藏着一只小黑狗,在午後的陽光照射下,可清楚地看到這小黑狗身上有傷,它身下枕着的稻草,沾有的血跡都有些發黑了,不知在此處傷卧了多少,又有幾時好活。

他再看向蕭觀音,見她像也不怕被這小狗突然咬上一口,仍是慢慢地伸手近前,試探着輕碰上它的頭頂,溫柔地輕撫了幾下。

原先眸光驚懼警惕的小黑狗,在她的安撫下,慢慢放松下來,“嗚嗚”地虛弱叫着,并用頭輕蹭了蹭她的掌心,蕭觀音看小狗情緒穩定下來,将另一只手也伸近前去,将它抱離了草垛,在燦爛的陽光下,仔細打量它的傷勢。

身上被打得皮開肉綻,尾巴也被人剪了一截,全身黑毛凝滿了血痂,并伴有難聞的腐肉氣味,在蒸騰的日光,逸散開來,宇文泓乍被這腐味嗆鼻,忍不住皺了皺眉,卻見蕭觀音似無所覺,在認真仔細地檢查完小狗傷勢後,面上流露出慶幸之色,難掩歡喜地笑對他道:“還好沒有傷及肺腑,都是皮肉傷,應能救得!”

她說着就将那一身血污的小黑狗抱在了懷中,大步往阿秀家回走,宇文泓這幾日見她行動娴靜,還沒見她走這麽快過,愣了一下後,方跟了上去。

蕭觀音一回阿秀家,就請常春和他妻子,拿來了清水、布條、剪刀、傷藥等物,莺兒與阿措,都不是第一次見小姐救受傷的小貓小狗了,在旁熟練幫忙清洗傷處、剪毛上藥。

小黑狗有幾分通人性,知道現下這些人是在救它,雖因上藥痛得直發抖,但還是乖乖地蜷縮在蕭觀音懷裏,一動不動,只在耐不住痛時,嗚咽輕叫幾聲,莺兒聽它叫得可憐,再看它的尾巴,像是被人硬生生剪去尾尖,忍不住皺眉道:“什麽人下這黑手,好端端的,非要跟一只狗的尾巴過不去!”

從井中汲水捧來的常春,聞言猜測,“這小黑狗原先的尾巴尖,應是白色的。”

他道:“姑娘有所不知,傳說這種全身皆黑、尾尖為白的小狗,不吉利得很,會克死主人,在我們鄉下地方,有很多人信這個,遇到這種狗,都喊打喊殺的。”

像是随着常春話語,憶起了被打得皮開肉綻、被生生剪去尾尖的痛苦,小黑狗嗚咽着往蕭觀音懷中鑽得更厲害了,蕭觀音讓莺兒弄了些吃食來,放在小黑狗面前,在望着它狼吞虎咽的過程中,心想若繼續将它留在鄉下,它或還會受傷害,遂決計将它養在身邊,在啓程離開常春家時,将它抱上了馬車,一并帶走。

此行下鄉,蕭觀音帶走了一只小黑狗,留下了随身所帶的金銀,盡管起先常春與李氏辭不敢受,但莺兒遵小姐之命,同他們說這是予兩個孩子的,又着重提及了那少年阿和的病況,告訴他們,需請好大夫來,需多買良藥,阿和的病,才能早些痊愈,為人父母的常春夫婦,聽了這話,終是千恩萬謝地收下了錢財。

因蕭觀音身上的衣裳,為血所污,在離開常春夫婦家前,她也如宇文泓般,買了附近人家的衣裳換穿,如此,她與宇文泓,看起來倒真像是一對農夫農婦了,于是,在日暮回到安善坊蕭家時,蕭家人熱切期等的目光,在看到蕭觀音身上的衣裳時,不由紛紛一滞,繼而落到他們家的女婿——長樂公身上,回想那日幾能讓人氣吐血的親迎場景,又一個比一個複雜難言。

一頓擺滿珍馐的回門晚膳,就數長樂公用得最是香甜,一衆蕭家人,雖早不得不接受了與雍王府的這樁婚事,但此刻,真真切切地望着宇文二公子與蕭觀音坐在一處,望着他們心目的無瑕明珠,為這麽個人糟蹋,要與這麽個人一生一世綁在一起,自此深陷泥潭、至死不得脫身,連日來極為低沉的心緒,更是陰霾暗湧,難受至極,雖手持烏箸,但均是食不知味、難以下咽。

如此沉默至膳罷,宇文泓被府中仆從引去青蓮居歇息,蕭觀音與家人走至後廳說話,十四歲的蕭妙蓮,憋了一頓晚膳,見那個“二傻子”終于走了,立牽握住姐姐的手,紅着眼問道:“姐姐,你在那裏,都沒有好衣裳穿嗎?……還是……還是長樂公自己傻的不穿好衣裳,也就不讓你穿好衣裳?”

“不是的”,蕭觀音柔聲向妹妹解釋了衣裳的緣故,又在家人的關切詢問下,将這幾天在雍王府的日常,一一說了。

蕭羅什只知世子殿下遇刺那日,妹妹人也在西苑圍場,但不知原來妹妹曾離危險是那樣之近,他心有餘悸的同時,在心中深謝救了妹妹的世子殿下,對世子殿下的敬仰,更上一層樓,又将妹妹遇險這事,通通歸罪于宇文泓。

……妹妹在家十六七年,一直平平安安,半點險事都沒涉過,怎麽嫁給宇文泓的第一天,就遇到這樣的禍事,可見是這樁婚事太不吉利,宇文泓這人實在晦氣,并将晦氣傳給了他的好妹妹!

蕭羅什如此想着,再看妹妹在家雲鬓花顏、羅裙紗衣,現在嫁了宇文泓,身上衣裳都像下人穿的,可見跟在宇文泓身邊,日常生活大打折扣,雖然妹妹口中道“一切都好”,但想來妹妹定是“報喜不報憂”,真正在雍王府長樂苑的日子,不知有多心酸呢。

蕭家人|大都如蕭羅什所想,越看蕭觀音含笑說話,心中越是難受,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強作歡顏,如此說了大半個時辰話,蕭觀音見夜色深濃,請父母兄嫂早些安置,攜侍離開後廳,預備往弟弟居住的緒風齋去。

在用晚膳時,弟弟坐在食案最末,但後來與家人說話時,弟弟卻沒有跟來,想來還是怕母親不悅的緣故,蕭觀音原想去緒風齋看看弟弟,但在夜色中走了幾步,又想這樣夜深,弟弟或許已經睡下了,明早再看也不遲,遂又折了腳步,往在家時的閨房——青蓮居去。

結果在回青蓮居的路上,卻見弟弟迦葉候在一樹梨花下,見她至,走近前來,輕聲喚道:“阿姐。”

他喚了這一句後,也不說什麽,不問什麽,只是靜靜地看着她,蕭觀音微擡素手,将落在他發間的雪白花瓣摘了下來,望着身前眉目秀靜的少年,柔聲道:“你送給我的那伽花種,我已種在長樂苑裏了,等花開時,一定要過來看看。”

少年便輕輕笑了,眸中光亮,如梨花溶月,蕭觀音同他在梨花下笑說了一會兒話,又道:“我從鄉間帶來了一只小狗,想将它養在身邊,你想看看嗎?”

十二歲的蕭迦葉點點頭,在夜色花影下,同姐姐往青蓮居去,青蓮居內,屏退諸侍的宇文泓,獨個在內外室,轉了一圈,漸将目光落到了那只蜷在窗榻軟褥處的小黑狗身上。

他慢慢走至窗榻邊坐了,伸手過去,小黑狗立拖着傷身,輕蹭輕舔他的掌心,宇文泓望着小狗眸中脆弱的示好與小心翼翼,心想,真是可憐。

……既生下來,就為世人厭惡,不如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胎死腹中,抑或生下來就幹脆掐死算了,何必長到現在,這般茍延殘喘,奴顏婢膝地讨好他人過活……

……可憐,而又令人生厭地惡心……

他不知是在看這小狗,還是在看其他,只是恍若鏡照的觀感,使心底潛埋多年的陰霾,紛紛破土而出,如藤蔓瘋狂生長纏繞,愈發狂湧,令他眸中暗霾漸深,遮天蔽地。

幽靜的春夜裏,宇文泓手撫上了小黑狗的脖頸,在它陡轉驚恐的目光中,用力扼下。

作者有話要說:  小黑狗: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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