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親密
驚懼的烏圓犬眸,在絕望不甘中,滲出晶瑩的淚意,透窗吹室的夜風,挾來漸近的說話腳步聲,死水般的沉寂後,扼在小狗脖頸發力的手,終是慢慢松開,蕭觀音攜弟弟迦葉踏入青蓮居內室時,見她的夫君宇文泓,正坐在窗下同小黑狗玩,小黑狗蜷在他的懷中……瑟瑟發抖?
她走近前些看去,見小狗真的在宇文泓懷中發抖,見她來了,立楚楚可憐地望了過來,一邊口中嗚嗚咽咽的,一邊不顧傷體,掙紮着要靠近她,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吓和委屈,需要好好撫慰一番才行。
蕭觀音自宇文泓懷中将小黑狗抱了過來,撫摸它的軟毛,親親它的頭頂,盡力安慰着,蕭迦葉看了會兒姐姐與她懷中的小狗,轉看向宇文泓,見他閑閑倚坐窗下,一邊喝着涼透的清茶,一邊無聲地望着安慰小狗的姐姐。
……他用的,是阿姐從前用的杯子……
……這青蓮居的一杯一碗、一幾一榻,從前獨為姐姐所有的物事,他盡可随意染指了,因為,他是姐姐的夫君……
蕭迦葉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是望着身前不遠的年輕男子,怎麽也喚不出“姐夫”二字,沉默片刻,還是喚了一聲“長樂公”。
長樂公宇文泓,等着他這小舅子的下文,見他再次沉默片刻後,向他一揖禮道:“我有些話想對長樂公說,不知長樂公可否賞臉,同我出去走走?”
宇文泓見蕭觀音微詫看來,将手中茶杯一擱,直接負手走了出去。
陰霾遮月的春夜,似将落雨,穿廊而過的夜風,吹在人身上,微生涼意,宇文泓懶得“走走”,徑在拂面涼風中,背靠廊柱倚欄坐了,望向蕭觀音的弟弟,等着他這小舅子有何高論。
小舅子開口第一句是,“我阿姐,是極好極好的人。”
第二句,“在阿姐成親那日清晨,我在寺中,為測阿姐這樁婚事,拈了一支簽,那簽寓意極好,道這婚事,乃天賜良緣,勝卻人間無數。”
“我阿姐向來待人以誠,定以真心待長樂公,也請長樂公,好好待我阿姐”,第三句說罷,小舅子微頓了頓道,“不然,甚是不妥。”
宇文泓宛如孩童,語氣散漫地問:“哪裏不妥?”
夜色中,少年郎眸色如漆地靜望着宇文泓道:“關于此事,我也為長樂公拈了一支簽,依照簽文,若長樂公傷我阿姐,此時一分兩分,未來将有千倍萬倍還之。”
他再朝宇文泓一揖,語氣恭敬地請長樂公早些安置後,轉身離去,宇文泓望着蕭迦葉身影漸遠,只把這些小兒之話,當作無稽戲言來聽,半點也沒放在心上,坐倚廊下,安靜地想了會兒李氏與常和之事後,站起身來,緩步往青蓮居回走。
漫想着滿腹的勾心算計,宇文泓走回青蓮居外,隔着一樹微暈紅影的杏花,望見月形绮窗下,蕭觀音同懷中小狗輕輕說話的身影,又想起了不久前蕭迦葉那番小兒之言,于心中重重冷嗤一聲。
……真當他是三歲小兒,好随意吓唬不成,還千倍萬倍還之,他當他姐姐是誰,神人?凡人傷之要遭天譴嗎?!
宇文泓在心中不屑一顧地冷笑的同時,“轟隆隆”一聲驚雷鳴響,大業十四年的第一道春雷,在他頭頂上空,猛地炸開。
春雷炸響沒多久,便落下了潇潇涼雨,幽夜微寒,眉妩瑟了瑟身子,繼續向身前人細報長樂苑諸事,末了輕聲告罪道:“奴婢無能,還是近不得二公子身邊。”
宇文清淡笑,“該不會是你行事不慎,叫他發現你身份有異吧?”
“不會的”,眉妩忙為自己辯解,“奴婢行事小心,絕不會叫二公子察覺出半分不對的!”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身前的主子,嗓音輕柔道:“奴婢在王妃身邊服侍那麽久,王妃都沒有覺出奴是您的人,何況才去二公子苑中兩個月而已……”
……母妃真就半點不知嗎?……特将眉妩撥與二弟做通房,是無意為之,還是不喜親生兒子在自己身邊放雙眼睛,尋個由頭,趁勢将它光明正大、合情合理地拔除了去……
……還是說,母妃心中,也對二弟癡傻一事心存疑慮,趁勢借他的手,在二弟身邊放枚釘子,任他暗查……
宇文清望着身前容貌姣好的女子,溫聲笑道,“那麽,依你這般好容貌,怎麽半點近不了他身,莫非我這二弟,真是個不解風情的童心之人?”
被世子殿下這樣的男子誇贊姿容,眉妩面上難掩羞喜之色,雙頰微紅一瞬,恭聲回道:“二公子真似不解風情,與夫人那樣的美人夜夜同榻,都是和衣而眠,沒有半點夫妻之事的。”
宇文清“哦”了一聲,又問:“洞房之夜也無嗎?”
眉妩搖頭道:“據奴婢所探,應是沒有的,聽苑內侍女說,二公子洞房夜的那方帕子,上面幹淨如初,半點血跡也沒有。”
宇文清輕笑,“如此傾國之色睡在身旁,仍能坐懷不亂,能夠做到此事的,要麽是不世出的聖人,要麽就是心智殘缺之人。”
他看向眉妩,神情溫和地問道:“難道我二弟真的心如稚童,是我一直以來,都想多了嗎?”
眉妩因“骨裂”之痛,對絲毫不懂憐香惜玉的宇文二公子,是又怕又恨,心中也有八|九分認定,二公子是個“蠢人”無疑,世子殿下的猜想太過謹慎小心,遂道:“依奴婢連月來所看,二公子癡傻蠢笨一事,有九成為真。”
她這話剛說下,就見世子殿下神色倏然轉冷,嗓音微涼,“我二弟如何,輪得到你來評說嗎?!”
眉妩忙跪伏在地,連聲告罪:“奴婢僭越!奴婢僭越……奴婢……奴婢只是想說,二公子平日言止,不似作僞。”
她忐忑垂首跪地許久,聽世子殿下聲氣轉和,又淡淡問道:“我那弟妹如何?”
眉妩小心回道:“夫人看起來是性情極好的人,但不知是真是假,若說是真的,哪有這樣性情的人,真的也太假了,可若說是假的,好像天底下,又沒有人能裝得這麽真……”
因心中糾結,回話也有些含糊不清,擔心世子殿下因此怪罪的眉妩,說罷悄眼看去,卻見世子殿下好像聽懂了她言中之意,玉斫般的面容,在燈火下輝映下俊美無俦,靜思良久,問她道:“她喜歡什麽呢?”
有人知投其所好,有人知反其道而行之,暮春三月百花齊放,雍王府內各式名花香葩争奇鬥豔,好一片萬紫千紅的蔚然春景,獨長樂苑因苑內主人常年糟蹋,一片似狗啃過的光禿禿,只苑中亭外夫人所種的那伽花,在這花香滿府的春日裏,在這黃土坡般的庭園中,爆出了些零星點點的青綠苗苗,被圍圈在栅欄之內,成日受着欄外白鵝成群結隊的窺饞,在風中可憐兮兮地搖曳顫|抖。
沉璧因想夫人曾親自種花,應是愛花之人,遂問夫人可想改造庭園,若夫人有意,便請夫人親自定下花木布局之類,她去找府中所用匠人來進行種植修整。
蕭觀音覺這提議有趣,便親自畫了庭中布局圖,饒有興致地對圖思考,何處種何花、何處架小橋、何處鋪流水等等。
苑內侍女大都是妙齡少女,誰不愛香花嬌豔,早受夠了苑內的滿目黃土,聽聞夫人要改造庭園,都忙不疊地跑了過來,聚在夫人身邊圍看,又在夫人包容的溫和詢問下,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謀劃策,如莺莺燕燕清啼,這個說當種牡丹芙蓉,那個說可多設花架,連成花廊雲雲。
正莺歌燕語、十分熱鬧時,宇文二公子抱着只大肥鵝,孤孤零零從旁走過,蕭觀音看向他這長樂苑主人問道:“夫君想種什麽花?”
“不想種花”,宇文二公子直接道,“我想種菜,種菜好,能吃。”
一句下來,侍女們的歡快笑意都僵在了臉上,宇文泓在蕭觀音對面盤腿坐下,手指着那張庭院布局圖,毫無風雅道:“這裏種茄子,這裏種香瓜,這裏種辣椒,這裏種苋菜……”
他陸續說了一堆,又補充道:“還有這裏這裏,這裏像阿秀他們家,搭一個長長的菜架子,上面種黃瓜、絲瓜、豇豆,人站在下面,一摘一個,一摘一個,多好玩啊!”
……哪裏好玩……侍女們默默腹诽,聽得唇角直往下耷拉,而對蕭觀音來說,種菜同種花一樣有趣,甚至因後者她在家常做,而前者從未嘗試過,還更新鮮一些,笑對宇文泓道:“聽起來很有意思。”
宇文泓興致勃勃的神色微僵,又指着院子當中道:“這裏,這裏挖口井!”
“若要種蔬果,配挖井是應當的,這樣夏日灌溉才方便些”,蕭觀音認同他的想法道,“井水沁涼,到了炎炎夏日可直接汲了湃瓜果,不用取冰。”
“………………”,宇文泓無言片刻,又指着庭角那一池清水道,“這池子太小了,不夠我的鵝撒開來玩,得再擴大些。”
蕭觀音颔首,“擴大些,可在池內多種些荷菱,這樣夏日可結菱,秋日可挖藕”,她将卧在身邊的小黑狗抱起來道,“擴大些好,等小狗傷好了,應是會想游水玩的,若是池子不夠大,到時候要同你的鵝搶水打架的。”
一通故意自貶形象、敗人興致的言辭,全似打在了棉花般的雲朵上,宇文泓原想噎人,結果噎了自己,僵坐在那裏,望着對面女子,無言以對,而原趴在蕭觀音身邊睡覺的小黑狗,見主人有空理它,立窩在她懷裏撒起嬌來,親昵粘糊得不行。
自從公子的疹病好了,夫人從鄉下帶了只小狗回來,長樂苑上下肉眼可見,夫人從前對公子的關心照顧,全轉移到了身上有傷的小狗身上,平日裏不再是常常提醒公子莫要撓臉、為公子擦拭臉龐,而是一日數次檢查小狗傷勢,為它親自上藥,并陪它玩鬧等等,一人一犬,十分親密。
宇文泓望着那狗在蕭觀音懷裏玩了會兒後,低下頭去舔塗藥的傷處,蕭觀音見狀,忙托住它的下颌攔道:“不能舔不能舔,舔就好的慢了!”
宇文泓覺得這話聽來甚是耳熟,想了想憶起他之前臉上有疹時,蕭觀音就常捉住他的手道:“不能撓不能撓,撓就好的慢了!”
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宇文二公子忍不住唇角一抽,與此同時,一名侍從,匆匆走近行禮道:“王妃讓夫人去萱華堂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 二狗:原來她之前是把我當狗…………
今天早點發,明天還是下午四五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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