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夫君
随着宇文泓一通幾将手腕轉出殘影的狂攪, 濃稠漆亮的墨汁,迅速在硯臺茶水中, 暈染開來, 蕭觀音紅着一雙眼, 緊緊抿着唇, 努力忍住差點急出的抽噎,執着手中的紫毫管筆, 探入硯臺舔了舔墨,對着手邊的佛經,認認真真地抄寫起來。
她極力認真, 極力心無旁骛,極力心思澄靜, 可三盅助情之酒帶來的熱潮, 還是肆無忌憚地在她體內沖湧,一波高過一波,直湧沖到了她的心尖上, 将她極力維持的自持力, 沖得七零八落,又紛湧地蔓延向四肢百骸, 如火勢燎原一般, 所過之地,激起一片片灼人的燥熱,無孔不鑽地燎燒到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讓她整個人沸灼難受得, 就像是要炸開了。
“……我……我……”
難以靠自持力抵抗酒藥烈性的蕭觀音,筆下的字,漸都顫不成形,她雙目虛茫地望着紙上的“蝌蚪文”,緊緊攥着手中的紫毫管筆,焦急難熬地嗓音都有點哽咽了,“……我要炸開了……”
“……不會的……不會炸開的”,宇文泓繼續“狗言狗語”,“……想想你的佛,你的佛不會讓你炸開的……”
“……我的佛……”
提及“佛”字,蕭觀音意亂的雙眸,微微清明些許,她喃喃輕語,強自鎮定心神,十分虔誠地念起了平日最愛的佛家偈言:“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但,幾句偈言而已,怎敵得過烈性的酒藥,強行忍着身體的燥亂難受,如是虔誠念了數遍的蕭觀音,身心的燥熱與狂亂,不但沒有消退下去,反還愈來愈烈了,于是,沒一會兒,她念偈言的低音,就不由越來越急,到該最後一句“何處惹塵埃”時,甚至急亂到蹙眉改口道:“有塵埃!!”
她仰首看向書案旁的年輕男子,通紅的雙眸,泛着急亂洇出茫茫水霧,真似雪兔雙目,濡濕水紅,內裏焦惶失措,滿滿的委屈,都像是要溢出來了,“有塵埃,好多好多塵埃,它們在往我心裏面鑽,又紮又癢,讓我好難受……”
宇文泓看“她的佛”,看來是不能助她抵禦助情之酒的,遂将剩下的半杯涼茶,連同那瓶清心定神丸,遞至她的面前道:“吃下這藥,漸漸就沒有這麽難受了。”
她低頭看他在她掌心倒藥,又半信半疑地擡頭看他,宇文泓像哄孩子道:“這是你的佛予你的。”
蕭觀音懵懵地盯着身前男子看,以為這人是在自稱“你的佛”,擡手撫摸了下他烏發濃密的頭頂道:“騙人,你不是我的佛……”
“……”,頂着三千煩惱絲的宇文泓道,“……他委托我交給你的”,将那半杯茶也放到她手上,再次哄勸,“吃了吧,吃了就不難受了,佛不會騙你的。”
許是意識迷亂的她,信了他這番說辭,許是她單憑自身,實難抵禦身體的燥亂,見有一法子在眼前,便只能試着用了,乖乖就着涼茶将清心定神丸咽下,手捂着心口,等了片刻,再次擡起頭來,蹙着眉尖,焦急不解地望着他問:“怎麽還是‘砰砰’亂跳呢?”
宇文泓實話道:“藥效發揮,是需時間的,等等就好了”,他目光掠看過她抄寫的“蝌蚪文”經書,建議道,“要不繼續做些能靜心的事,轉移下注意力,漸漸心就靜了。‘’
女子聞言坐在書案前想了須臾,起身走向了室內的螺钿紫檀箜篌。
這架箜篌,是她從蕭家帶來的,平日無事時,她常彈箜篌清心怡情,長樂苑的一衆侍女,聞樂便會聚在門外傾聽,而她的兩個貼身婢女,大都會跪坐在她的身旁,煮茶焚香,伴她調樂,其中那個不會說話的,好像還通點樂理,有時還會同她一起整理樂譜,甚至也搭手在箜篌長弦上彈撥,與她四手共奏。
宇文泓見蕭觀音走至箜篌旁坐了,也跟坐了過去,看她纖纖素手搭上箜篌豎弦,彈揉了幾下,似始終不得其法,尋不回平日清醒時的彈奏狀态,原已稍微平靜了些的神色,又因此染上了灼紅的焦急,含驚望向他的眸光,盈滿了對自己樂藝“退步”的難以置信,“……我不會彈箜篌了……”
宇文泓張口就哄:“你會彈的,你彈得特別好,天下第一,舉世無雙……”
她卻搖了搖頭,“不是的,天下第一的箜篌聖手,是南雍的青夫人。”
自成親以來,一直百般試探提防妻子的宇文泓,其實并不十分了解他娘子的性情,心裏只想着把她哄好,別又着急起來,仍是随口就道:“哎呀,她沒你彈的好。”
這一句下來,眼前的女子,立端正了神色,一下子似連身體的不适,都忘了不少,雙眸烏亮澄澈,認認真真地望着他,語氣是不應質疑的篤定,蘊滿了對這位箜篌女聖手的無限敬仰,“青夫人的箜篌技藝,無人可及。”
宇文泓一怔後道:“那行,你第二。”
對箜篌這種樂器,半點不通的宇文泓,真不知這天下箜篌技藝如何排名,他怕她再同他較真起“二、三、四”來,說罷就站起身道:“你平時彈箜篌都有人焚香的,我去給你焚個香,等香飄起來了,這氛圍弄起來了,你就能彈得同平時一樣了。”
他說着,走至房間另一側的百寶架前,啓開貯香匣,夾取了一小塊蘇合香餅,加燃紅炭,置于室內一只錯金銀博山薰爐中。
當炭火漸熱,灼得縷縷香氛,從爐頂山形镂空緩緩逸出時,清亮的箜篌樂聲,在幽靜的室內,輕輕響起,宇文泓回頭看去,見她十指纖纖,揉觸上那二十三道箜篌樂弦。
起先還有幾分醉中的茫然滞澀,但漸漸,醉意不再凝堵她的指下樂音,而是讓逐漸流暢起來的箜篌樂聲,比之平日,更加無拘無束,随心無羁,如道道行雲流水,從她指尖自在流出,萦繞得一室清音繞梁,恍若置身在深山林澗之中,上有明月相照,耳聽清泉石流。
清越空靈的琳琅仙音中,宇文泓托捧着薰爐,走回盤坐,将那只薰着蘇合的香爐,放在箜篌一旁。
既為夫妻,同居一室,他之前自然是有聽她彈過箜篌,但往往都是她在一邊自在輕彈,而他在另一邊,手中刻削着木雕,心中盤算着諸事,只當耳邊有聲在響,從沒真正認真聽過,這還是成親以來,頭一次心無旁骛地傾聽,在這世人皆眠的幽靜春夜裏,與她同醒,相對而坐,似這世間,只有他們二人,潺如清泉的箜篌樂音,便是整個天地,流淌萦繞在他們身邊。
他看着她,而她似已完全沉醉于十指下的樂音,注意不到身前不遠坐了一人,也注意不到任何其他,眼中所見、心中所念,都唯有身前箜篌而已,将烈藥醇酒的餘性,盡付于十指之下,縱情彈撥拂揉。
袅袅蘇合香氣,自博山爐镂空山巒緩緩逸升,漸缭繞萦散,有如仙霧,箜篌檀木上繪飾的飛天雲花等紋,似都在這香氣仙霧裏,變得鮮活,眼前若有雲氣飄流、香花紛落,飛天在琳琅仙樂中,翩然起舞,飄曳霓裳,而他,眸光越透過婀娜曼舞與浮流香雲,在這清幽的春夜裏,無聲地落在她的身上,自相見以來第一次,不帶任何暗中審視。
他凝看着她,明明近在咫尺,卻如隔雲端,看不分明,心神因此恍惚迷離之時,忽見她素手一拂樂弦,一陣轉調的清泠箜篌之聲,似瓊玉碎擊、雪山泉流,铮然響起,令他心神忽地一凜,脊背跟着一酥,似有一股電流,緊貼着脊椎,随之而下。
這股細密的酥麻感,終于消退幹淨時,服過清心定神丸的她,也在這一曲清越的箜篌樂中,以酣暢淋漓的彈奏,将大半身心燥亂消耗殆盡,心裏的“塵埃”,清了不少,但令人迷糊昏沉的酒意,還似袅逸的蘇合香氣,絲縷般地纏繞着她。
宇文泓看蕭觀音雙手無力地從樂弦處慢慢落下,人慵軟地靠上箜篌,似就要這般依抱着箜篌睡了,開口勸道:“盥洗上榻睡吧。”
無人理他,宇文泓喚了幾聲“娘子”都得不來絲毫回應,靜了靜,微提高聲調,喚嚷了一聲:“蕭觀音!”
她對這樣的喚法有了反應,睜開倦沉的雙眸,輕輕地道:“沒有人這般喚我……”盛滿醉意的眸子,蘊滿疑惑,她看向他問,“……你是誰?”
宇文泓默了默道:“你的夫君。”
她聞言輕笑,像聽到了一句極荒誕的玩笑話,“我沒有夫君”,她看着他,唇際是淺淺的笑意,“我沒有成親,也不會成親的”,雙眸依舊是柔靜地望着他,一眼看穿了他的“謊言”,也并不責備,只想知道他為何如此“诓”她。
宇文泓這些年來每日每夜都在诓人,但此時此刻,還真真沒有,只這唯一沒有的一次,對面女子,卻認定他是在扯謊……
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宇文泓沉默片刻,望着她道:“你成親了。”
或因他講實話的神色太過真實,對面淺淺笑着的女子,漸斂了面上笑意,轉為驚詫,人也震驚地坐直身體,在暈醉中艱難地思考許久,烏眸因驚圓睜,懵怔如小鹿地看着他問:“……我……真的成親了?”
宇文泓點頭,而暈醉的蕭觀音,眼前有些朦朦胧胧,心裏頭完全迷迷糊糊,關于成親,一時只想到哥哥希望她嫁給玉郎表哥一事,望着對面的“夫君”,驚疑地喚道:“……玉……玉郎表哥……”
宇文泓眼角一抽,又聽她關切問道:“玉郎表哥,你的臉怎麽傷成這樣了?”
她略近前來,嗓音憂急不解,“都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3-16 06:55:12~2020-03-17 23:04: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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