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6】(1)
公主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事關她最喜歡的蕭祐,她已然沒了理智去搞清楚我其實是被人利用,抽鞭子抽得格外用盡全力。
她是公主,我是臣子,說白了也确實是她連家的奴才,她抽我,我不敢躲,咬緊了牙生生忍着。
一鞭,兩鞭,袖子破了……
我好歹也是一國太師的孫女,當朝唯一女史,衆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羞辱,眼淚開始在眼眶打轉兒,我真怕自己當衆哭了。
風聲又起,知道是她又揚起了鞭子,我心中氣惱,決定不再忍了,反手就朝她揮了一掌過去,我怒吼出聲,“尼瑪!真當老娘是軟柿——”
我沒“子”出來,看到那個被我一掌扇到的人,我卡了殼。
蕭祐半邊俊臉很快就紅了起來。
我……我真是後悔得恨不能一頭撞死。
見我扇了蕭祐,連嫣先是怔愣,緊接着就勃然大怒了起來,她抄起銀鞭狠狠朝我甩了過來,“好啊風雅,你竟敢動他?!看本宮不剝了你的皮!”
她攻勢淩厲,眼看不躲就要蛻一層皮,我還是抽空扯了一把蕭祐,生怕他被波及。
卻不想,那淩厲如刀的銀鞭,尚未甩到我身上,就被他握到了手裏。
我和連嫣齊齊一呆。
他一手握着銀鞭,一手扯着我的手臂,漂亮的墨色眸子,卻冷冷地看向了連嫣。
連嫣先是怔忡,繼而看到我倆形容親密,臉皮就漲成了紅紫,她恨恨跺腳,“你,你……你幫着她?”
蕭祐一張俊臉被孝衣襯得越發精致,他面無表情,聲音冷寂,“家父靈前,公主可否稍忍脾氣?”
連嫣身子一震。我也頓住了呼吸。
“對,對不起……”自知有錯,我愧疚地低下頭去,小小聲道歉。
畢竟是在他父親靈前大鬧,生怕被他讨厭了,我很有自知之明地想要從他手裏掙出手臂,卻沒料到,竟然被他更加用力地握了住。
“要不要緊?”
他低頭看我,澄澈清明的漂亮黑瞳裏,沒有厭惡,反倒是一片濃郁至極的憐惜。
我愣了一下,然後回過神來,眼眶一熱,忽然間覺得……這鞭子,挨得值!
“不疼!”我笑得好開心,忍不住扯緊了他的手,“你——”
皇帝陛下突然從尊位上起了身,他快步走近,劈手扯住了我的腕子,“回宮!”
我來不及再朝蕭祐說上半句,就被他惡狠狠地扯了出去,走得太快,我直趔趄,根本站不直身子。
只聽連嫣在我身後喊着,“姓風的,你給本宮等着!!!”
我下意識地回她,“等就等,誰說蕭祐就要娶你!”
皇帝陛下一聲冷笑,我直覺不好,果不其然,走到門口時,他手一偏,我“咚”的一聲磕到了門柱上去。
眼前全是星星,我痛得忍無可忍,往日裏一遍遍提醒自己的禮儀規範全忘了,我破口大罵。
“連夜!你有病吧!”
【007】是你忘了
回皇宮的馬車上,皇帝陛下挑着鳳眼看我,“你喚朕什麽?”
我額頭還疼着,沒有心情搭理他,就低着頭沒有說話。
他卻來勁了。
身子一動,俊美的一張臉湊到我面前來,他鳳眼一眨,不妖而媚,清冽的嗓音裏卻好似含着笑似的,“你叫我連夜?”
他聲音很輕,卻很高興。莫名其妙的。
我看他一眼,實在不能明白他高興什麽,但我頭疼得很,我一點兒都不高興,于是我悶悶地頂了一句回敬給他,“剛剛登基,您就忘了自己的名諱嗎?”
“我沒忘。”他回答得很快,一雙琉璃般的鳳眼流光溢彩的,他緊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說,“我以為你忘了。”
他說“我”。
我怔了一怔,掀睫看他,“怎麽會?您登基之前,我常常叫的。”
從七歲到十五歲,整整八年,他是太子,我是伴讀,因為他總是欺負我,所以我不像蕭祐那樣叫他殿下,我永遠都是直呼他“連夜”。
叫了整整八年的名字,我怎麽會忘了?
他還是盯着我,面孔寂寂,神情卻莫名有些寥落,“可你現下不叫了。”
現下?我本能的眉頭一皺,認真地說,“兒時無知,胡亂叫也便罷了,如今您貴為天子,臣下怎可直呼名諱?”
他漂亮的一張臉瞬間黑了。
我看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情緒轉變這麽巨大,但想起早朝時的更名事件,我揉着額頭問他,“您要改名?改成什麽?”
我是史官,自然研習史書,歷史上因避皇帝的諱而改名的士人百姓數不勝數,但還真的很少見到皇帝剛登基就張羅着改名的。
我想不通的事,禦史中丞左大人也想不通,但我了解連夜,所以沒阻攔,他攔了,因而他挨了那一硯臺的砸。
前車之鑒擺在那裏,我心中有些忐忑,問出這種可能會惹毛對面那人的問題之後,我不着痕跡地往後挪了挪——果不其然,他陰沉着一張俊臉,咬牙切齒地說,“陛下。”
我愣,“什麽?”
他恨恨看我,看了好久,好久,終于說,“改成陛下。”
我……我囧爆了。
從七歲那年我就知道,連夜是最不喜歡別人要笑不笑的,而此時此刻,我想笑,又不敢,只好忍着。
看到他的眼裏去,自然而然就成了似笑非笑了。
果然,他鳳眼一眯,不悅地瞪着我,“你笑什麽?”
笑你啊。
我壓着狂笑,慢吞吞說,“沒,沒什麽。”
他從來都沒那麽好哄的。
俊臉一繃,氣勢很盛,他有些郁卒的看着我,“笑我名字?不好麽?”
艾瑪,“好”極了啊!
我忍笑忍得快要內傷了,“您,您随意吧……”
他真的開始随意了——長臂一伸,他拽住我,輕而易舉就将我扯到他身邊去了。
我有些愣,正要掙紮,他展開手,攬住我,身子貼上我的,下巴埋入了我的肩窩。
“別亂動。”他姿态舒适,不由分說地命令着,“到了叫我。”
我皺眉,“陛——”
“噓。”他不耐,擡手在我後背點了一下,我頓時渾身僵硬了。
他蹭了蹭,心滿意足地睡了。
【008】要你哄我
連夜雖然精瘦,可到底是個男人,還颀長挺拔的,一路就那麽到了皇宮,被他一直當成抱枕的我,身子徹底麻了。
下馬車時,小憩完畢的皇帝陛下神采煥發,他瞧着我步态緩慢,“嗤”的一聲就笑了。
笑什麽笑!我惱火地瞪向他。
他挑一挑眉,挺嫌棄地看着我,頓了頓,伸過一只修長的手,嗓音輕蔑,俊美的臉孔卻別開了。
“來吧。”
我才不要。
“微臣不敢。”我扶着車門,就要往下跳,剛動一動,突然身子一橫,被他抱起來了。
我大吃一驚,他卻言笑晏晏的。
“不敢?”他鳳眼瑩瑩,俯看着我,唇角笑弧漾開,俊美魅惑,“叫朕名諱,冒犯公主,哪樣不是你做的?”
我極力掙紮着要下到地面,“微臣這就叩頭謝——”
“叩頭謝罪?”他抱着我,步伐穩穩向前走,嘴裏卻萬年不變的毒舌着,“叩頭就夠謝罪的話,朕還是你認識的連夜麽?”
我頓時警覺,“你要幹嗎——”
“老規矩。”他望着我,鳳眼妖嬈,笑得邪邪,“哄我好了。”
我瞬間呆了。
哄我好了……
落日的餘晖灑在那張俊臉上面,時光好似突然間倒回了八年之前。
八年前,我七歲,他九歲,我們在太師府悠長環複的回廊上,第一次見面。
那時候,他是衆人簇擁的華服太子,我是剛剛被太師收養的無助孤女。
明明是一個年僅九歲的少年,他卻渾身像是染了光圈,既漂亮,又神聖,說不出的尊貴好看。
我看着他,隔了兩步的距離,看着地面上那個跌碎了的玉如意,一臉的張皇與無措。
從沒見過這麽多人,還在襁褓裏面的時候,我就在青城山上呆着,猛然進了這麽氣派的府邸,我有些失神,走路不慎,一不小心就驚了太子殿下的銮駕。
——我把他送給顧太師的玉如意打碎了。
我是太師府裏的生面孔,太子的侍從很會看人下菜碟兒,他們立刻就朝我發了飙。
侍從們伺候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态度自然張狂傲慢慣了,三言兩語之後,見我臉色讷讷,慌亂失措,明顯是不懂禮數的,他們擡手就要教訓我了。
是他,是衆人口中的“夜殿下”,救了我。
他只是虛虛地擡一擡手,那幫上一秒還對我吆五喝六的男人們,瞬間就噤若寒蟬。即将落到我身上的巴掌,自然也就放下了。
我松了口氣,擡起眼,有些忐忑地看向他。
華服少年也正在看我。
他臉孔精致,表情卻冷漠,眼底像是淬了萬年不化的寒冰似的,他盛氣淩人的掃了我一眼,擡腳就從那堆碎玉上面跨過去了。
擦肩而過,日光傾城,我望着他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那一日,太師府的正廳中,再一次見到他,儒雅的太師爺爺指着我朝他介紹時,提及我即日起将做他伴讀,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怔了一下。
太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居然不怕他面冷如冰,還笑着逗他,“打碎了玉如意,不怕你父皇責罵麽?”
他微怔了下,眼底泛過一絲冷漠,薄唇微動,正要說話,轉瞬看到了我,許是見我滿臉愧疚之色,他翹起唇,弧度極小地笑了一下。
“那麽,就讓她哄我好了。”
【009】想嫁給他
連夜的臺詞雖然耳熟,可我還沒有傻到他說什麽就是什麽的地步。明知道他是個陰晴不定的主兒,我既警覺又戒備地問他,“你想幹嗎?”
他抱着我繼續朝崇元殿走,腳步不停,臉孔俊美,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陪朕用膳,朕餓了。”
這麽簡單?實在不像他素來行事的風格,我禁不住愣了一下。
真到了用膳的餐桌前,我才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當着無數傳膳宮女太監的面兒,面孔精致的皇帝陛下落了座,微微仰臉,一臉無辜的望着我。
我皺眉看他,“怎麽?”
他言簡意赅,“喂我。”
什……什麽?!
四周有一瞬間的死寂,緊接着,宮女太監紛紛低頭,嘴角卻是情不自禁地揚起來了。我囧得那叫一個想死,臉瞬間像着了火似的燙了起來,我磕磕巴巴地抗議。
“臣,臣子喂陛下進食?這于理不合!”
他淡定極了,“你叫朕名諱。”
我惱羞成怒,“除了喂食,任您處罰!”
他微微一笑,“朕告訴太師。”
我……我跪了。
要知道,在這連國國都,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爺爺和連夜了。
“喂是不喂?”他含笑看我。
我咬一咬牙,轉頭看了一眼正低頭裝聾作啞的宮女和太監,眼睛一閉,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算了。
我低着頭,咬牙切齒,聲如蚊蚋,“您好歹……給微臣留點兒臉吧……”
他會意,擡手揮了一揮,“都退下。”
衆人看不得戲,戀戀不舍卻也不得不火速退下,走在最後面那個剛關上殿門,我立馬就朝眼前那個笑得無比可惡的男人拍了桌。
“連夜!要殺就殺,要剮便剮,你何必如此羞辱我?!”
他眼睫一動,斂了笑容,面色沉沉如海,居然比我還要不悅,“覺得丢臉?朕今日丢的,不比你少。”
他丢臉了?我怎麽不記得?
和他講理是說不通的,我惱羞成怒,索性豁出去了,“是!我叫你名字,觸犯公主,條條都是死罪!大不了你斬我就是,何必把我當做笑話?”
他鳳眼灼灼,緊盯着我,“你很委屈?”
“微臣不敢!”我聲調稍降,眸子裏卻滿是怒火。
“好。”他站起身來,踱近我,面色冷郁得可怕,“我且問你,阻攔連嫣和蕭祐婚事的,不是你麽?”
我愣了一下,“是又如何?”
明明根本沒有關系的好嗎!
我的反應,頓時讓他冷冷笑了,“阻攔連嫣,可是你想嫁給他?”
我腦子一懵,說不出話。
他看着我,看了好久,突然俯過身來,手指微挑,勾起我的下巴。
“他是名臣,我是昏君,他是‘蕭祐’,我是‘陛下’。”
“你七歲那年說的一視同仁,原來就是這樣麽?”
我看着他,說不出話。
他逼近我,眼神古怪,唇角微挑,笑容卻有些寥落。
“眼睛能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今日不必随行,你回府吧。”
【010】騷包顧朗
一路渾渾噩噩的回了太師府,迎面就遇到了一身紫衣的顧朗,他拎着酒,吊兒郎當,正從外面回來。
大老遠就看到我垂頭喪氣,他挑一挑眉,好看的五官裏是掩不住的諧谑,“喲,史官大人這麽閑?”
我平日要随侍到連夜安寝,不到天黑是回不來的。
我看了看他,紫衣亮麗,眉眼俊朗,不愧是連國京都最高調最騷包的貴族少年。長得好看也就罷了,還穿得花枝招展,我忍不住朝他翻了一個白眼。
“嘿!”他快步追上了我,伸手就去扯我的手腕,“你怎麽啦?我得罪你了?”
聲音裏充滿了茫然。
我冷哼着把他的手甩開,“又去喝酒,小心我告訴爺爺!”
他先是一怔,轉瞬立馬賠起了笑來,“好風雅!好妹妹!我又沒惹你不快,何必要讓我受罪?”
我腳步不停,擦過他的身邊,嗓音平淡,出口的卻是警告。
“我心情不好,你離我遠點兒。”
顧朗那種粘人蟲,怎麽可能離我遠。
不過是一炷香的工夫,爺爺命下人傳膳,正廳裏,餐桌前,和我并肩而坐的顧朗朝我身旁湊了湊,壓低聲兒,神秘兮兮的嘴賤。
“我說,顧風雅……你葵水來啦?”
全天下只有他自作主張地給我安了姓,叫我“顧風雅”。我低頭吃飯,懶得理他。
他卻津津有味地扳起手指來,“上月初三,這月十八,你生理不調啊?”
我“啪”的一聲扣下了碗來,“爺爺!”
爺爺須發皆白,臉孔一向慈祥,此刻卻面無表情地看着顧朗。他點一點頭,凝重地說,“我聽到了。”
顧朗俊臉煞白。
“老規矩。”爺爺夾起一片竹筍,放進自己嘴裏,他優哉游哉地瞥了顧朗一眼,“後院立着去吧。”
顧朗面色一變。
我夾起一只丸子,放進爺爺碗裏,笑得甜甜,“爺爺吃菜。”
爺爺默契地和我配合,深情感慨,“還是孫女心疼我啊——”
顧朗眉角一抽,實在看不下去,轉身去了後院。
吃罷飯,又陪爺爺聊了幾句左安的事,我告辭回自己住的暖苑。
路過後院,顧朗正頭下腳上,倒立得很是痛苦,神情生無所戀。
我頓住了腳,遙遙地看着他那副模樣,看着看着,終于有些想笑。
“切。”他哼了一聲,手臂一撐,雙腿落了下來,恢複頭上腳下的正常姿态,他抱臂而立,朝我撇了撇嘴,“臭丫頭你還敢笑?”
我走過去,坦蕩蕩的,“誰讓你先嘴賤。”
他又是一哼,低頭伸展自己的腿腳,嘴裏嘟囔,“想逗你笑,我就得主動受罪,像我這麽好的哥哥,你上哪兒找?”
“呶。”我從懷裏摸出用油紙包好的雞腿,遞到他的嘴邊,“我對你也不賴。”
他眼一亮,擡起頭來,伸手就摟住了我的肩,“哎呀呀,不愧是——”
話沒說完,我已經掙開了他,轉身要回暖苑。
“丫頭!”他在我身後輕喊,喜滋滋的,“我這裏有酒,你不來點兒?”
【011】醉酒夜話
喝就喝,我怕嗎?
晃着腿兒坐在房頂灌酒的時候,顧朗雙手後撐,按着房瓦,他姿态閑閑地對我說,“我今日可不是出去閑逛的……”
我瞥了一眼他。
他唇角一咧,“我去相府吊唁了。”
吊唁?
我愣了一下。
顧朗下巴微擡,狹長的桃花眼望着夜幕,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正看到他臉孔精致,細膩白皙,漂亮得簡直不像個男的。
夜色撩人,我看得微怔,這個時候,他恰好側過臉來,乜斜了一眼我,然後就痞痞地笑起來了。
“連嫣和你鬧的一幕,我剛好看到了喲~”
聽到“連嫣”,瞬間想到她那個莫名其妙的哥哥,我握酒壺的那只手不由一窒,頓時就冷了臉色。
“所以呢?”我語氣不善地笑了,“你也覺得是我錯吧。”
“也?”顧朗笑得狡黠,“你還沒告訴我,到底誰惹你生氣了。”
我仰頭将最後一口酒喝了,滿不在乎地抹了一下嘴巴,嘴裏卻不無自嘲地說,“微臣,微臣,我哪裏有同皇家置氣的資格。”
顧朗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瞧着我,瞧了好一會兒,突然冷哼了一下,“該。我早說什麽來着?做什麽,千萬別做官;陪哪個,都別陪連夜——”
“不做官?”我苦笑着掀睫,打斷他的話,“我七歲來京都,陪了他整整八年,爺爺收養我、教導我,不就是為了讓我陪他的?”
顧朗盯着我,臉色突然間變得有些難看,他伸手過來,握住我的腕子,罕見的面容肅穆,不再吊兒郎當的。
“他讓你做,你就要做?風雅,你是個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我們顧家的玩偶好嗎?”
我是的。
從七歲那年被蕭相送進太師府起;
從顧太師一臉嚴肅地告訴我,顧朗父母身亡,他顧家唯有顧朗這一子嗣,堅決不讓他入朝為官起;
從我成了顧家養女那一刻起……
我就是的。
顧家需要報效社稷,顧朗不能卷入政局,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養女,正好以身代之。
顧家養了我八年,所以我不怨,爺爺對我憐愛慈祥,所以我答應他,不多問,不多管,成了連國史上第一個女史。
我以為我能勝任,卻不曾想,連夜方登基不久,我就疲倦成這個樣子……
顧朗的問題,我沒有回答,他以為我是默認,就握緊了我的手繼續說,“丫頭,連夜喜怒無常,又是個昏君,蕭祐那人也未必就像你想象的那麽幹淨,更何況,還有連嫣那個瘋子,你讓我怎麽放心?”
我聽得有些發怔——全天下,也就他顧朗,敢這麽點評那三個人。
莫名其妙的,我嘴角微挑,心底悶了一整天的郁卒之氣,漸漸消了。
顧朗嘆了口氣,捏一捏我的指尖,寵溺地道,“笑了?”
從來都是他哄我,我還總欺負他,我有些羞,垂下眼,舔了舔嘴角。
顧朗眸色莫名其妙變深了些。下一秒,他恢複常色,痞裏痞氣地瞧着我,“那,我回答你的問題吧!”
我愕然看他。
他呲了呲牙,“你沒錯。連嫣是公主不假,可公主也不能打我們家風雅!诶,跟你說過了嗎?她那麽霸道,早想收拾她了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背後漸漸變深的夜,終于,甜甜笑了。
【012】人生初見
不知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麽,那一晚,我倒下就着,睡得格外香甜。
當然——
如果沒有那個夢的話。
夢裏,我見到了久違的、七歲之前的,二貨風雅。
七歲之前,我是青城派武藝修為最差勁的一個。
七歲之後,我……
來了京都,不再習武,自然還是最差勁的那一個。
什麽?
為什麽要特意把我七歲那年扒拉出來說?
當然是有原因的了。
——我七歲那年,青城派來了一個大帥哥。
不錯,帥得人神共憤、天地失色那種,大、帥、哥。
當時懵懂,不知掩飾,我那叫一個興奮啊。
還沒見人家的面兒,只是聽說,我就淡定不能了。師兄師姐們練武的時候,我不練,抄起廚房的大鐵鍋“咣咣”敲着,四處吆喝,“蒼天有眼啊~啊~啊~,我也有師弟啦~啦~啦~啦!”
嘿,還真別說——我七歲那年,可能真的有點傻,就他媽那麽一句破話,我喊了足足一天呢……
這不,吃晚飯時,立竿見影,效果卓著,我的嗓子已然是超有磁性的沙啞了。
同桌而坐,大師兄皺眉看着我,一副很是崩潰的表情,搖搖頭說,“師父似乎不大喜歡那新來的徒兒,小師妹,你不知道嗎?”
我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啊。”知道我能喊一天嗎?
事情似乎有些不妙,我擱了碗,問師兄,“你知道怎麽不告訴我?”
師兄抿着嘴唇,看着我,不說話。
我明白了。
我在青城派裏武藝不高,又是排行最小的,沒本事加上沒地位,等于沒人待見我。
所有人看着我出錯兒。
這不,當天晚上,我師父就把我揪到了他的書房,眉頭緊鎖,一臉惆悵地看着我。
我那時心眼兒實誠得可能真有些過火,瞅着師父那張臉,我愣是覺得自己可以渾水摸魚逃過去,于是我缺心眼兒地仰着臉,直接來了句。
“嘿嘿嘿師父啊,您不用誇我!”
我師父那張臉啊,當時一下子就黑了。
弄巧成拙。
就這樣,我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辯解一句“我是在為本門本派做宣傳啊”的時候,一身青衣的師父像是屁股坐到了針似的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指着門口對我說,“你,你去靜坐臺思過!”
我……我目瞪口呆,真是無從知曉他老人家到底腫麽了。
但我很乖,我還是去思了過。
那時天色已經很晚了,靜坐臺上風很大,茫茫天地間只有我一個人類在戶外坐着,挺百無聊賴的,我坐着坐着就困了。
就是在那時,我第一次見到他。
蕭祐。
以及蘇冽。
【013】少年如畫
先前說過了的,我武藝很差。
可武藝很差,阻擋不了我追求睡眠的腳步啊。
這不,我眨眨眼,再眨一眨,實在撐不住,歪倒就睡了。
因為我睡了,所以我想,我一定是做夢了。
夢裏,不遠處的梨樹下,立着兩個身影,一個瘦弱挺拔,另一個稍稍矮小了些,卻高貴優雅。他白衣如雪,臉孔迎着我這裏,在對那個個頭兒高一些的說什麽。
夜風拂過,我睜開了眼睛,望着他。
他眉目如畫。
我七歲那年,從未下過青城山,見識實在少得很。
見到那個少年、那張臉,我當時就呆了。
他實在……
實在太好看了。
墨色的發,墨色的眉,墨色的眼。剔透到近乎蒼白的肌膚,精致絕倫的臉孔,再加上那弧形好看的唇……
所有的五官集合起來,真的像是師父書房牆壁上挂着的美人畫。
我看呆了。
我呆呆地盯着人家的臉,愣愣地看着,我心想,這哥哥可真漂亮啊。
色從心頭起,我動了動,想看得更清楚些。
可我忘了自己身處何地了。
就這樣,一翻身,我直接從靜坐臺上滾下。
靜坐臺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下面……
該是萬丈懸崖。
我想,今天真不該聽我師父的話。
從靜坐臺上往下滾的時候,風聲一直在我耳畔叫嚣着,很可怕。
我閉了閉眼,一時之間腦中一片空白,唯有心中懵懵懂懂地想着:我要叫嗎?
叫了會有人來嗎?
謝天謝地,就在這時,峭壁上的樹枝刮破了我的衣服,刺到了我,也喚醒了我的神智。
我猛地睜開了眼,像是見了鬼似的扯着喉嚨,開始“啊啊啊啊啊!”
說真的,我的叫聲真是……凄厲極了。
與此同時,出于求生的本能,我的四肢胡亂地動着,妄想順手抓到什麽。
然後,我果真抓到了什麽。
我抓到了一只手。
一只骨骼清奇,很漂亮,卻稍顯稚嫩的手。
我驚懼而又驚喜,猛地擡起了頭。
順着手掌朝上看,然後,就看到了那個畫一樣的少年。他俊臉泛白,眉尖微蹙,以一個很高度的動作,在懸崖邊挂着。
他扯着我,而他自己,被那個神情冷酷的瘦高男人死死拽着。
我張了張嘴,我說,“啊!”
少年微笑了一下,手指勾緊我,明明因為吃力,臉色慘白得很,卻一邊不疾不徐地把我往上拉,一邊柔聲安慰着,“別怕。”
我多沒出息,竟被他的嗓音擊中了。
回到靜坐臺上,我半晌回不過神兒,一直呆呆的。
畫一樣的少年俯身看着我,清秀的唇角徐徐地翹了起來,他的嗓音稚嫩,卻好聽極了。
“吓壞了?”
我慢吞吞地擡起眼睫,望着他。
他眉目似畫,白衣如雪,額上有薄薄的汗滲了出來,似乎狀态不佳,卻微微笑着。
我動了動唇,眼睫也跟着發顫,緊接着,想也沒想地起了身,撲進他懷裏同時,“哇”的一聲就哭了。
我承認,我吓壞了。
【014】他誤會了
夢做到這裏為止,我被丫鬟喚醒了。
卯時臨近,我該起身去上早朝了。
穿衣梳洗的事,有丫鬟伺候着,所以我一直都在走神兒。
中斷的夢境,其實是有後續的——
救我的那個人,自然是蕭祐。那年,我七歲,他也不過九歲罷了。
而那個身材颀長的冷酷男人,是他的貼身侍衛,蘇冽。
如你所見,蕭祐自小身子就不大好,所以才會去青城派求藝,可因為後來發生的一些事,他叛出師門,帶着我回京都了。
再後來,就是我進了太師府,他回了蕭家,不再同門的兩個人,卻殊途同歸,都成了連夜的伴讀,伺候着太子殿下。
顧朗說,“連夜喜怒無常,又是個昏君,蕭祐那人也未必就像你想象的那麽幹淨……”
他說的話,前一句我可以認同,可後面那句,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贊成的。
蕭祐他救過我,蕭祐他和我同一師門,蕭祐他溫柔似畫——我自認對他足夠了解,也明白自己對他的心意,他是連國最漂亮溫柔的男子,更是我心目中無人能及的神話。
我喜歡他。喜歡許多年了。
顧朗他……
他一定是誤會了什麽。
出發時,顧朗還沒有起,我托付丫鬟幫我将昨晚的藥酒還給他,“轉告少爺,我好多了,倒是他整天亂跑,藥酒還是自己留着吧。”
坐上進宮的轎子,我摸了一下額頭昨天磕到的地方,開始琢磨該怎麽面對連夜。想了想,雖然不明白他莫名其妙的究竟在氣憤什麽,但再怎麽說他是皇帝,我是臣子,如果今日他不再提過分的要求……
那便哄一哄他罷了。
我已然做好了主動退讓的準備,卻沒想到,進得朝堂,早朝之上,龍椅上面居然是空蕩蕩的。
素來伺候在連夜身邊的李公公站在丹墀之上,将衆人掃視了一遍,而後尖着嗓子高聲唱喏,“陛下龍體微恙,今日不朝,衆位大人請回吧!”
我握着《要錄》,着實愣了一下。
他生病了?
衆人一如既往地迅速退朝,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上前去攔住了要回後殿的李公公,“公公留步,陛下他——”
“哦,風大人啊~”李公公看到我,像是突然間想到了什麽似的,他瞬間頓住腳步,臂彎裏撣子揮了一下,“陛下囑咐,今日風史就不必随侍了。”
我再次呆住,他不見我?
不用随侍,我就沒有必要呆在宮裏了。
時辰還早,溜達着回府也算散心,因而我沒有坐轎。
卻不曾想,竟在毗鄰太師府的街角,遇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倚着牆,一身緋色,原本無所事事地低着頭踢石子,聽聞我的腳步聲響,他擡起臉,面孔如冰,鳳眼妖豔。
竟是抱病缺席早朝的連夜。
【015】蕭相死因
連夜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我想不通,但很顯然的一點是——他沒有生病。
四目相對,他鳳眼冰冷,我懵懵懂懂。
等悟過來自己居然望着他的臉失了好幾秒的神,我手一哆嗦,趕緊垂下了頭。
“陛,陛下——”
我磕磕巴巴,看見他就緊張,額頭上的舊傷甚至隐隐泛疼。
他冷眼看我,冷哼一聲。
我不敢擡頭,就盯着自己的腳尖發問,“陛下駕臨寒舍,不知所為何事?”
對面寂靜無聲。
我揪了一下衣角,正猶豫是該自此閉嘴還是再問一遍,眼角突然掃到,那片緋色衣袂,已然不在視線之中。
我愕然擡頭,恰恰看到,他一言不發地轉了身,脊背英挺,緋衣如血,正漫不經心地朝前走。
我咬唇猶豫,不知當跟不當跟。
轉念一想,突然想到:他既來了這裏,若是出事,太師府必然脫不了幹系,于是嘆了一聲,硬着頭皮追了上去。
亦步亦趨地跟着連夜,卻也刻意保持了兩三步的距離,人群之中,他颀長挺拔,背影秀逸,加上那襲引人注目的緋衣,讓人很難移開視線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顧朗說過,連夜和蕭祐古怪得很,兩個人明明一冷一熱,穿衣風格卻恰恰相反,性子陰冷多變的連夜,偏偏穿顏色熱烈的紅衣,而溫和柔軟的蕭祐,卻永遠是一襲白衣,淡漠出塵。
會考慮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也只有顧朗那麽八卦的人,故而他說起這些的時候,我不屑地撇一撇嘴,左耳朵聽,右耳朵扔。可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