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6】(2)

至今日,我才突然發覺,連夜喜歡緋色,确實超過了其他諸色,甚至包括只有他自己才能用的明黃……

除卻龍袍之外,他的所有便裝,統統都是火一般的顏色。

真是個奇怪的人。

一路出神地跟着他朝前走,路過各種各樣的店面和攤位,終于,一襲緋衣的祖宗停在了一家酒樓前面。

我仰頭看看,是“迎春居”。

全連國最貴的酒樓。

連夜腳步沒停,徑直走了進去,想來是要吃飯。我嘆了口氣,摸摸自己癟癟的肚子,以及癟癟的錢袋,突然有點兒邁不動腳的意思。

不過是片刻的踟蹰,再擡頭時,走在前頭的那人,卻已然沒了蹤跡。我心頭一緊,顧不得錢不錢了,擡腳就追了進去。

卻再也不見那襲緋衣。

迎春居裏金碧輝煌,貴氣逼人,沒有嘈雜的食客,只有一個又一個檀香幽幽的包廂,我頭一次來這兒,還真有些摸不着頭腦,生怕連夜出狀況,立馬逐個包廂地尋了過去。

不曾想,腳步堪堪一動,忽聽一側房間裏傳來悠哉一句,“蕭相死因可有查明?”

是連夜的聲音。

我身子一繃。

【016】還疼不疼

連夜的問題,實在是太多餘了。

全連國的人都知道,蕭相乃是忠臣賢良,他日夜操勞國事,病了都不辍事務,所以這才以至于積勞而終的啊。

我很納悶,湊近腦袋去聽那個被問之人的反應,只聽檀香幽幽的包廂內靜了一秒,而後是一抹刻意壓低的嗓音。

“赈災物資……齊州……想必……唯有如此了吧……”

那人聲音太低,且語氣凝肅,即便我緊貼房門,卻也只聽得斷斷續續的個別字句。

連夜似乎沉吟了一下,萬幸他懶得将聲調降低,而是閑閑地問,“證據可有備齊?”

對方聲音終于大了一些,“還差一樣……”

連夜緘默。

門口的我着實聽得一頭霧水,證據?什麽證據?我正懵懂,忽聽裏面傳來一句笑語,“陛下今日帶了小尾巴?”

連夜嗤笑一聲。

我頭一懵,瞬間臉熱——被發現了?

事不宜遲,聽連夜那笑聲,此地絕對不宜久留,我轉身要跑,只聽身後“吱呀”一聲,房門開啓,我被人揪住了衣領。

頸邊手指修長,熟稔,帶着好聞的龍涎香味,我暗念完了完了……

頭頂,是連夜似笑非笑的聲音,“風愛卿?”

我身子一抖,心底虛張聲勢地暗啐一聲,裝什麽裝,你明明知道我跟着的吧!

一旁那人衣袂水紅,鮮豔得很,踱出屋來,嬌笑吟吟,“這位就是風史大人?”

她認得我?我頓時一愣。

擡起臉來,看向那人,只見女子一襲水紅,臉孔妖媚,眉間畫了朵花钿,精致可人。

她手持團扇,望着我掩唇嬌笑的同時,眉眼卻是漣漪重重地睇向了連夜,“她就是……”

話未說完,連夜忽地面孔一繃。

他燙到了似的松手丢開了我,迅速別過臉去,乍一眼看過去,側臉竟像是有些不自然的神情。

女子立刻住嘴,一邊伸手扶我,一邊讪笑一聲,“水月多嘴,多嘴……”

好奇打量的視線卻在我臉上流連不去,妖媚眸中笑意隐隐。

我站穩身子,禁不住皺了皺眉,搞什麽?這女的是誰?

不及發問,肚子突然咕咕兩聲,三人無言,我……

滿臉通紅。

連夜很快就讓我知道了那女人的身份,他拎着我進了包廂,嗓音冷漠地對水月說,“上菜。”

水月笑着點了點頭兒,又看我一眼,朝連夜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我似懂非懂,“她是……老板娘?”

連夜沒搭理我,垂下眼睫,斟茶自飲。

我心中困惑得很,“我從未見過這人,她怎會——”

“認得我”三字還沒出口,一只手指抵住了我的額頭。

我愕然擡眼,連夜神色古怪,俊臉微紅,他不看我,冷着聲音發問,“還疼不疼?”

我先是一怔,緊接着,條件反射一般血往腦袋裏沖,霍地起身,避如蛇蠍地直往後退,我心驚肉跳,“又要動手?!”

【017】驚悚傳聞

一頓飯吃得提心吊膽,對面那位臉色一直陰鸷得吓人。我不明白連夜為什麽會低氣壓,但至少懂得趕緊填飽肚子走人,于是扒飯扒得十分認真,全程都和他沒有絲毫交流。

從迎春居裏出來,連夜先我幾步走在前頭,我慢吞吞地在後面墜着,心底盤算着待會兒分開之後,要去相府看看蕭祐。

可人算不如天算,連夜既然心情不爽,更加不想讓我爽快——他連看都不曾看我一眼,陰沉着一張俊臉,開始四處閑逛,就是賴着不肯回宮。

八年裏,太師爺爺教給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連夜比天大,連夜大過命”,縱然他陰晴不定,我也要萬事以他為重。

沒有辦法,他閑逛,我只好尾巴似的一路跟。

轉了古玩店,轉了典當行,甚至連國都內最大的胭脂鋪都轉了一圈兒,連夜依舊游興未盡。他信然邁步,緋衣如血,身形卻英挺,明明走了許久,卻一點都不累。

眼看着又要往下一站進發,我終于忍不住出了聲,“陛下要去哪裏?”

看方向,似乎是城北的護城河,想到那個傳聞,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連夜側着身子,英姿莊嚴,鳳眼輕蔑,他沒有出聲,眼神卻是在示意我往下說。

遙望遠方,越往護城河那裏,人煙就愈發寥落,甚至天幕都隐隐有些泛黑。此情此景令我更加不安了幾分,我揪着手指,低聲。

“我,我聽顧朗說,護城河那裏……最近很不安定。”

“哦?”連夜唇角微翹,笑容漾諷,身子卻稍稍朝我側了過來,明顯是起了興趣的模樣。

我卻絲毫不覺得這是一件可以笑出來的事情。“顧朗說,最近護城河那裏,古怪得很……”想到那些傳聞,我的聲音越來越發的沉重,“那裏……每日傍晚,都會有人跳河自盡。”

連夜唇角笑痕更深。

我卻是禁不住有些發抖,“顧朗說……那些人很怪,像是非死不可,城牆、侍衛統統攔不住他們,而且……”

“嗯?”連夜似乎心情極好,擡手撥掉落在我發間的落葉,他翹唇莞爾,“而且怎麽?”

我害怕地閉上眼睛,“而且……每個人死狀極其可怖,雙眼大睜,面孔猙獰,就連身子……都痙攣得不忍目睹——”

連夜擡手,指尖卻在碰到我發頂時頓了住。他低笑,笑聲喑啞,卻仿佛夾了一抹溫柔,“你怕他們?”

我眼皮直顫,“我想不通……”

“有何不通。”

連夜牽唇,下颌微擡,眺望遠方時俊容完美。

就那麽灼灼看了片刻,他收回目光,垂眼看我,一雙鳳眼之中,冷笑隐隐,“做了錯事,死,自然是最應該的事情。”

我聽不懂。

他笑弧漾開,瞥了一眼我發白的臉孔,似乎稍作沉吟。

“既然你怕……今日不去也罷。”

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的指尖無意中碰到了我的手,他嗓音輕柔。

“回宮。”

【018】與他不同

回皇宮的馬車上,我覺得困,強撐着堅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挺不住,看了一眼正閉目養神的連夜,我安慰自己:沒關系,沒關系,趁他養神,我睡一會兒。

只睡一小會兒。

卻不曾想,一閉眼,意識就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一夜宿醉,今日又随連夜逛了這許久,我的身子極乏,因而睡得很沉。

迷迷蒙蒙間,隐約聽到連夜在同人交談,卻死活都聽不出那人是誰。更何況,我也想不通,馬車裏究竟什麽時候多出了一個人。

連夜嗓音慵懶,似乎在問,“進展如何?”

那人嗓音低沉,而又恭謹,“齊州方面已然步入正軌,萬事俱備,只看陛下幾時動手。”

連夜輕笑一聲,語氣裏的笑意,卻并無幾分。他淡淡說,“辦事利落,一向是你風格,怎的護城河那裏鬧出那麽大動靜?”

那人恭聲,語氣裏卻并無慚愧,“對方惡貫滿盈,屬下不過稍事懲戒——”

“可你吓到了人。”連夜出聲打斷,明顯不悅得很。

那人沉默無聲。

連夜靜了片刻,語調微微轉沉,“這種事,不要再次發生。”

那人默了幾秒,終是恭謹應道,“屬下知錯。”

接下來,就是一片長久的寂靜。

迷蒙中,我想睜開眼睛,卻一絲力氣也無,眼珠轉了兩下,再度睡得沉沉。

沉入黑暗之時,頭頂,似乎有人輕輕揉我發心,我覺得癢,便皺起眉來,低低哼着,在他掌心蹭了幾蹭。

那人僵住,而後喟嘆一聲。

那聲嘆息……千回百轉,輕得像夢。

我是在連夜即将邁進崇元殿的時候,醒了過來。

如你所料,我确然縮在他的懷中。

彼時暮色四合,天清雲靜,我甫一睜眼,便看到宮殿巍峨,明瓦琉璃,竟都不及上方那張秀麗無雙的臉孔。

一時驚豔,我竟莫名想道:倘若不是那副脾性,連夜他……

倒也真能令人心動。

這個想法很怪,一閃而過,我心中“咯噔”一聲。

轉瞬恍然,這有什麽?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在我看來,連夜同顧朗并無區別,都是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他們和蕭祐不同。

心無绮念,我坦蕩蕩地醒了,也就坦蕩蕩地出聲。

“陛下。”

許是甫醒,嗓子有些微的啞,連夜聽到,腳步微停,終于低頭朝我看來。他睫毛長得令人嫉妒,瞳孔清澈涼薄,鳳眼微垂。

目光在我臉上掃了一遍,他淡淡問,“做了噩夢?”

我心中一動,卻并未否認,“……嗯。”

他将我放下地來,動作輕柔,嘴裏卻一如既往地毒舌淡諷,“醒着時萬事不怕,睡着了擰着眉頭……風愛卿當真與衆不同。”

這話聽着不像誇人,我讪讪地咳了一聲。

連夜同我擦肩,踱進殿中,有內侍迎上前來為他褪去外衫。

我袖手站着,突然想到一事,于是沉聲開口,“陛下今日私訪,臣将如實——”

話未說完,宮殿門口有小太監氣喘籲籲跑來,甫一入殿就跪倒叩頭,“陛下,太後鳳體不适,突然昏厥,沈太醫派奴才——”

聽到這裏,我已是一繃,太後?

那個全連國最最尊貴、卻被自己兒子親手囚禁的女人……

【019】囚禁生母

如果說,蕭祐是全連國最最漂亮的男人,那麽太後齊氏,就是全連國最最漂亮的女人了。

——顧朗曾經說過,齊太後還不是太後的時候,就因為一張貌美無雙的臉而寵冠後宮了。

這個全連國最尊貴漂亮的女人,在被連夜囚禁之前,我其實有幸見過一次的。

那年我十二,身量雖依舊未曾徹底長開,眉眼卻已漸漸有了豆蔻少女的輪廓。我記得很清,那一日,我穿了男裝陪同連夜去元清宮給齊貴妃請安,她見到我,手中原本穩穩端着的茶盞,“啪”的一聲便落地了。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獨獨看到,齊貴妃看向我時,臉色慘白,眸中驚詫,她像是見了鬼似的瑟瑟抖着,手掌卻胡亂抄起了手邊的紫砂茶壺,直直朝我擲了過來。

那是滿滿一壺滾燙的茶水,撲面而來……我完全呆了。

是連夜猛然回神拉開了我。

那一天,連夜燙傷了手臂,而我受到了驚吓,自那之後,他再也不許我見他母妃了。

十二歲那年,我還不是史官,還不會日日在皇宮裏出現,所以我和齊貴妃倒也相安無事,三年之後,連夜登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馬将齊太後(如今已經不再是貴妃了)囚禁起來——雖然我不知道他囚禁她的原因,但至少,我們更難有交集了。

想到過往,我對太後二字實在敏感心慌,連夜似有若無瞥我一眼,從龍案後起身,他随手接過內侍要他穿的龍袍,嗓音清冽威嚴。

“朕這就去看。”

路過我身邊時,他幾難察覺地頓了一下,沉下聲音問我,“今日《要錄》可有寫了?”

我愣了一下,“不曾。”跟他晃了一天,根本沒有時間記吧。

他拔腳就走,丢下一句,“那就留下寫吧。”

我擡頭時,他健步如飛,已然走遠了。

記錄《要錄》時,我伏案寫字,一旁有宮女筱玉悉心研墨。

許是見我神情低落,素日裏就認識的筱玉故意打趣我,“風史心情很差?”

我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卻沒什麽心情說話。

——不知為何,突然間回憶起十二歲那年的往事,再聯系到連夜囚禁太後,莫名讓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沒有?”筱玉掩唇輕笑,“風史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坦率,您心情好或不好,全在臉上寫着呢。”

我蹙起眉尖看她,“姐姐再逗我,仔細我對陛下說。”

她甜甜地笑,竟然一點兒都不怕,“風史不會的。”

我無奈了。

擱下筆,我抿了抿唇,擡起臉來問她,“筱玉姐姐,有件事……我能請教你麽?”

她頓住研墨動作,歡喜得很,“您盡管說。”

我垂下眼睫,咬住下唇,半晌,終于鼓起勇氣擡眼看她。

“你……你知道陛下囚禁太後的原因嗎?”

筱玉一怔,緊接着,笑容緩緩凝固,嬌美的臉孔上面,漸漸泛起蒼白之色。

【020】皇家秘聞

筱玉的臉色,讓我眼皮一跳,手指禁不住就攥緊了。果然,囚禁事件是有內情的嗎……?

我怔怔看她,“姐姐——”

剛喚一句,她卻陡然回過神來,臉色白得就像宣紙,她沒猶豫,“噗通”一聲就給我跪下去了。

“我的風史大人,以後切莫再問這種話!”

她居然一開口,就帶上哭腔了。

我原本就驚疑不定,如今見她這般架勢,更是瞬間就着了慌了。

拉開椅子,我彎下腰去扶她,眼見她害怕得緊,我蹙起眉尖,嗓音更是難掩關切與焦灼,“究竟怎的?姐姐何以跪下!”

她蒼白着臉,素手握着我的手腕,身子抖得像是篩糠,卻抿緊了唇,死活都不肯說話。

我擰起眉毛俯視着她,心中暗想,難不成……是皇室秘聞?

有人不許她說?

她緊張得連睫毛都顫起來了……

目光複雜地望了她片刻,眼見她因為過于害怕甚至有大滴冷汗從額角滑下,我心中實在不忍,手上加力将她扶起,嘴裏勸道,“好了,好啦姐姐,我不問了,你莫再害怕。”

她将信将疑地擡眼看我,我無奈嘆氣,放軟了聲音哄她。

“打從認識,我幾時騙過姐姐?”

她想了想,覺得有理,終于肯從地上起身了。

自那之後,筱玉磨起墨來,明顯心神不屬,花一樣的臉孔更是自始至終都泛着青白之色。

我看在眼裏,惑在心底,卻再也不敢張口詢問,生怕一不小心又吓到了她。

唉……

還是回府之後,問問顧朗好了。

寫完《要錄》,左等右等,連夜竟一直都未能回來。想來太後的病情……真的不大好吧。

想到通報小太監的那些話,要說我沒有擔憂,那是假的,只是……我終歸還是不敢親自去元清宮找他。

相信你們能懂的……

關心誠可貴,小命價更高啊。

派了一個宮女前去,一來,是看看太後病情,二來,也是看看連夜可有什麽吩咐給我,卻沒想到,那宮女很快就回轉過來,朝我一福,嘴裏說着。

“回風史,陛下說了,一時半會兒他怕是回不來,您自行出宮吧。”

要我回府?我皺起眉來,“太後鳳體如何?”

宮女答說,“已然醒轉。剛服了藥,氣色稍好,留陛下一起說話呢。”

醒了?

我松了口氣,竟莫名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朝筱玉笑了一笑,我說,“陛下既然有事,我便回府了。”

她想要回我一笑,卻擠不出來,只好美目含憂地點頭送我。

我嘆了口氣,更加堅定了回府去找顧朗的想法。

出了宮門,擡頭看了眼天色,我的腳步頓了一下。

皇室秘聞固然要緊,可……我已經一整天沒見蕭祐了。

不知道他如今怎樣了。

思念作祟,我沒有顧忌此時天已黑了,握了握拳,心中決定,幹脆先去見他。

抄近路來到朱雀大街,我到王氏點心鋪買了蕭祐最愛吃的糕點,小心捧着,朝相府進發。

卻沒想到,剛剛拐過街角,就聽有人冷笑,“好啊風雅,你果真又來了!”

我腳步一頓,心下微動,擡起頭來,就看到坐在矮牆上面正晃腿兒的連嫣。

她手持銀鞭,居高臨下,正冷笑着俯視看我。

我嘴角一抽:我擦……

【021】欺人太甚

連嫣上輩子絕對和我有仇,再不然,就是我風家哪位不長眼的壯士曾經欠過她吧……

她看我像看眼中釘,眼中全是怒火也便罷了,就連鞭子上都像是燃着怨氣,長了眼似的直往我身上招呼。

他奶奶的,顧朗所言還真不虛,這貨真把蕭祐當她連家的女婿來看待了!

護住點心,我急急朝後躲了一躲,鞭子的尾梢險險從我頰邊擦過,我吃驚不小,身子後傾的同時,禁不住怒不可遏,“公主殿下,你做什麽!”

“做什麽?”黃衣少女一撐手掌,從矮牆上躍下,她手腕一轉,鞭子獵獵生風,又朝我卷過來了。

一邊攻擊,她一邊咬牙切齒地說,“七歲認識蕭祐,被他所救也便罷了,你竟敢跟着到京都來?不曉得本宮是他未婚妻子麽!”

我皺起眉,邊退邊說,“你是便是,同我什麽幹系?”

“貧嘴?”她更加怒了,“自找苦吃!”

鞭風更加緊了。

她鞭鞭狠勁,我步步後退,退的同時,我的手指其實有探進袖口裏去的。可猛地想到,她是公主,是連家人,我傷不得,手指瞬間就僵住了。

只是一個晃神的工夫,她已逼近過來,我急速後退,不想與她正面交鋒,卻不曾想,後背猛地一痛,竟撞上了硬物,我回頭一瞥,是一堵牆……

我退無可退。

連嫣眉眼秀麗,笑容卻冷酷極了,她幾乎是獰笑着看我,“躲?我看你躲到哪兒去!”

她冷笑着,手起鞭落,眼看是看出我對懷中油包在乎得很,她徑直甩來,我心下着急,想也沒想地擡臂就去擋了。

“唰!”的一聲,鞭子落下,我疼得擰眉,身子更是猛一趔趄。

連嫣笑了,“疼哦?”

我咬牙看她。

她唇角微勾,牽出抹笑來,與連夜有七分相似的鳳眼卻是灼灼朝我懷中掃來,語氣不無警戒。

“那是什麽?”

我立馬更加抱緊了,“你管不着!”

她又揚鞭,“還想挨打?”

我眼睛一熱,“你……別欺人太甚!”

她笑得陰邪,“我就欺了——”手腕揚起,正要甩鞭,身後空地忽地平地炸裂,“嘭”的一聲,動靜之大,駭得連嫣不防備間,竟直接跌坐在地。

我也懵了。

濃煙滾滾,硝味撲面,一團彌久不散的煙霧之中,傳來冷冷一句。

“你再抽她試試?”

連嫣勃然色變。

我正愣神,忽聽一旁有人喊着,“公主,相府出來人了!”

聽那壓低的嗓門,像是……在給她通風報信?

果不其然,連嫣臉色一變,袖子一甩,騰空便躍了起來。

她蹿上房頂,臨遁走時,還恨恨看着那團濃煙。只是可惜,濃煙不散,她又不好久留,恨恨剜我一眼,急急飛走了。

我被濃煙嗆得咳嗽,正捂着口鼻,手腕一緊,被人猛地扯住,我擡起頭,就看到了顧朗那張明明秀美得幾乎女氣,此刻卻怒不可遏的臉。

他朝我怒吼,“顧風雅,你是屬豬的嗎?!”

我愣愣站着,心底想,哦,那炸彈是他扔的啊……

不遠處,相府侍衛殺氣騰騰沖來,“你們兩個,站住!”

我猛然回神,瞥見相府院牆被炸出個洞,心下一驚,都這樣了,還怎麽見蕭祐?

我伸手抓住顧朗,“還愣什麽?快走!”

【022】他最愛的

回太師府的一路上,顧朗一直黑着那張過于秀氣的臉,不遺餘力地在訓我。

“她是公主?她是公主又怎樣!”他伸手戳着我的額頭,語氣裏滿是恨鐵不成鋼,“顧風雅,你在我面前呼風喚雨、吆五喝六的時候,不也把自己當公主看嗎?”

他氣勢洶洶,我垂頭喪氣,側臉躲開他的手指,我撇撇嘴巴。

“那可不一樣,我那純屬自封的……”

他瞪着我,瞪了半晌,忽然氣得樂起來了,“你……你就這點兒出息啊?”

出息?

出息能當飯吃嗎?

我不屑一顧,低頭掏出懷裏護得嚴嚴實實的油包,打開看了看,全碎了。眉毛一皺,我覺得惱,再看下去恐怕将要忍不住問候連嫣的全家,我手掌一推,遞給顧朗,悶聲悶氣地說。

“呶,一起吃吧。”

顧朗垂睫瞥了一眼,立刻冷笑,“愛吃這個的,可不是我。”

我苦了臉。

我……

我其實也不愛吃的。

愛吃這個……

是蕭祐。

說來奇怪,全連國最最溫柔漂亮的公子蕭祐,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所喜所愛更是極其高雅,可唯有一樣,實在是太不符合他飄逸公子的氣質了——

那一樣就是……

愛吃甜的。

說起他這個愛好,我其實也是無意之中發現的。

八歲那年,伴讀期間,我曾在路過顧朗的房間時,聽到他不知對誰說着“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這句鬼話——彼時年幼,不懂什麽,我将比我大了一歲的顧朗的話奉為圭臬,他說什麽,我就堅信什麽是對的,因而,我曾自不量力地親自下廚,為自己做了一碗銀耳蓮子粥。

聽顧朗說,蓮子性苦,為了照顧我的嘴巴,我極舍得,撇了勺子,抄起太師府的糖罐直接就往鍋裏倒。那一日,我倒了許多許多的糖,心裏也喜滋滋的,想着等他日鍛煉好了,就可以為蕭祐做了,我極開心,守着竈臺又扇又吹的……

就這麽的,我做出了人生中第一碗吃的。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我喜不自勝大呼萬歲的時候,忽然樂極生悲——我只是抿了一小口而已,整個表情就徹底凝固了……

我嘴角一抽,沒有猶豫,擡腳出門就要倒掉它。

也就是那個時候,迎面遇到了蕭祐。

十歲的他一身白衣,逆光朝這裏走來,瞧見我一臉的苦大仇深,他朝我微微一笑,容顏俊美,移步生花——他好看得就像神仙似的。

這位神仙問我怎麽了。

我皺着眉,苦着臉,很沮喪地把事情說了。末了,我極其失落地問他,“诶,你說,我是不是一無是處?學武,武功學不好,做飯,又做成這樣,就連課業,爺爺都只誇你和連夜,從來都不誇我的……”

神仙聽我說到這裏,笑了笑,他伸過手,面不改色地将碗接了。

我擡起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舉止優雅,氣度非凡,在我面前一口一口将粥吃了。

我當時完全石化,徹底懵了,自己都反應不來,更枉論出口去阻攔他。

眼見他吃了幹淨,我總算回神,張了張嘴,合上,又張了張,我又愣又傻,“你,你不嫌甜啊?”

他拭拭嘴角,擡眼看我,眸底全是心滿意足的笑。

“還好。”

那一刻,我說不出自己究竟是怎麽了,只覺得,只覺得……他太好了。

不愧是我喜歡的人啊。

【023】我毀容了

回憶過往,讓我心底美滋滋的,心情既然好起來了,顧朗不肯幫我吃糕點的不仗義行為,我也就不介意了。

一手捧着油包,一手拿着糕點,我一邊小口小口地咬着,一邊奚落顧朗說,“糕點就是要甜了才好吃,你懂什麽。”

“好吃?”他鄙視我,“好吃也不用八年如一日地給人送吧。”

我嘴一抽。

我……

我确實八年來日日給蕭祐送這個……

我再彪悍,好歹也是女兒家,被人說中心事,我臉一熱,卻極力嘴硬,“你管我!”

他秀氣的臉上全是鄙夷,瞪着我看了一會兒,忽然冷哼一聲“神經”,然後拔腳就先行走了。

顧朗雖走,我臉上的餘熱,卻是久久未能散啊……

顧朗說得沒錯——

八年來,自打知道了蕭祐喜愛這個,我每天不辍地跑去王記,日日必買一包糕點送給他。十五歲之前,我是不必上早朝的,因而每日行蹤極其自由,想幾時去就幾時去了;十五歲之後,我做了史官,日日跟在連夜身邊,人身自由遭到剝奪的同時,贈送糕點這一行為,自然而然也同步受到了限制。

更何況,如今,還有個天煞魔星回來了。

想到連嫣,我咀嚼糕點的動作不由地加重了些,想到平白無故挨的那幾鞭子,我眸子一縮,甚至隐隐有些咬牙切齒了。

對哦,你是公主。

可,公主就了不起了嗎?

我是平凡,我是孤兒,我是寄人籬下。

可,我喜歡蕭祐整整八年,我對他的心意,絕對不比你少的!

心內有熊熊怒火,于是我攥了攥拳,這麽一攥,一不小心,本就碎得不成樣子的糕點,更是順着我的指縫,飄然而下。

我跟着糕點粉末愣愣低頭去看,然後就呆住了——咦,什麽時候招來這麽多螞蟻了?

一排排,一列列,烏壓壓的……

我愣愣看了看螞蟻,又愣愣看了看手掌,然後忍不住摸了摸嘴巴。

念叨,“有,有這麽甜嗎……”

友情蹲下喂了一會兒螞蟻,我樂颠颠地跑回太師府了。

回府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房間去找《智取帥哥指南》。

——顧朗不是鄙視我送糕點的行為麽?沒文化。

我準備拿它去教訓他一下。

找到指南,翻到第五十三頁,上面赫然寫着“投其所好”四字原則,我一臉驕傲地昂了昂下巴。

哼,看他還有什麽好說!

我沒想到,我那麽一昂下巴,竟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景色——我看到端端正正擺放在桌子上面的菱鏡中,倒映出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兒,那女孩兒身穿官袍,氣質極佳,可一張臉上……卻長滿了不知名的、極恐怖的、密密麻麻的、褐紅色斑點。

我禁不住愣了一下——府裏新招丫鬟了?

三秒後,我回了神,扔了書,撒開腳,拼了命似的往淩淵閣跑。

一邊跑,我一邊喊,“怎麽辦,怎麽辦顧朗?我毀容了!”

【024】求朕什麽

那一日,顧朗捧着我的臉端詳了許久,末了,終于點了點頭說。

“沒錯,你确實是毀容了。”

我當時那叫一個怒火攻心,霍地就起了身,大步直朝門口走,我殺氣騰騰的。

身後顧朗忙問我,“你去哪兒?”

我攥拳咬牙,“跟王老板拼了!”

“喂!”他快步上前抱住我,十分無語地說,“以你這副樣子,現下還能出門嗎?”

我一頓。

想起自己一臉星火燎原的斑點,氣勢登時就弱了,我氣哄哄地說,“那怎麽辦?!”

顧朗開口勸說我,“別沖動,你聽哥給你分析一下。”

他将我的身子扳轉過去,同他對視,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你确然是吃了糕點才這樣沒錯,但仔細想想,如果當真是糕點的事,蕭祐吃了整八年,怎麽到今日都還沒有挂?”

他的模樣像是在幸災樂禍,我頓時就惱了,“你怎麽說話!”

他挑了挑眉,很明智地打起岔,“就是那麽個比喻,你激動什麽。”

我冷哼一下。

他擡起手來,在我臉頰上戳了一下,惹得我忙不疊後退的同時,他笑嘻嘻的,“诶風雅,其實你這樣,和原來也沒太差,反倒還挺好玩的……”

他一邊侮辱我毀容前的長相,一邊揉着我的臉,真像是在揉什麽玩具,津津有味的。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看了好一會兒,見他還是渾然未覺不肯移開雙爪,我終于忍不住一字一句地說。

“親愛的,我現在內心嗷嗷在滴血,不求你安慰體貼,拜托你死開點好嗎?”

強壓怒氣,鎮定坐着,府裏的醫者正在研究我的臉究竟是怎麽了的時候,被我派出去的丫鬟回來了。

“小姐。”她吞吞吐吐的,“那些螞蟻……”

“怎樣?”

“……全死光了。”

我霍地一下又彈起來了,“王老板,喵了個咪的!”

我要往外沖,被顧朗拼命拽着,他指着剛給我看臉的老頭兒說,“先聽聽陳醫怎麽說。”

陳醫攤了攤手,一臉的無奈,“此毒古怪得很,聞所未聞,只萬幸小姐不喜甜食,因而吃得并不算多。”

可不是?多虧我善心大發喂螞蟻了!

一聽是毒,顧朗終于不笑了,他追問道,“陳醫可否會解?”

陳醫嘆氣,“老朽習醫多年,卻從未見過如此刁鑽的——”

“靠!”聽到這兒我就忍不住了,我惱得很,極力去掙開顧朗的鉗制,一邊掙還一邊喊着,“放開!你放開我!我死之前,好歹得把這仇給報了!”

“小姐!”陳醫見我失控,趕緊就說,“老朽醫術不精,這才無法,您可以派人進宮去求陛下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