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方少爺,還繼續嗎?

在鐵軌上飄搖了六日以後,徐風才跟着方少陵在省城落下腳來。

那天省城的陽光發白,打在徐風微微發汗的臉上,連同一衆畢恭畢敬站在宅子前守着的下人。

“少爺回來了。”

他們對方少陵鞠躬,然後眼看着武志強領了一個從來也沒見過的陌生男人一道進了屋。

那是方家人第一次見到徐風,就在那第一面之後還不到兩個時辰,他們便開始驚覺——這個少爺從上海神神秘秘帶回來的男人,怕不是有些神通不成?

而這驚訝裏,似乎都包含進了方少陵本人,那個成天嘴上嚷嚷着自己什麽大場面沒見過的方少陵。

他就老老實實坐在方家祖祠外面,被日頭曬得發昏。他是最讨厭炎熱天氣的,卻大氣也不敢喘,就等着悶聲吃鞭子了。誰知道剛到家就鬼使神差請纓去給老夫人請安的徐風再一出現時,不止娘親同妹妹,連久未謀面、素來不茍言笑的阿爹臉上也柔和了許多。

方少陵眼見着他們親昵地把住徐風這拆白黨的雙手,尤其是娘,還輕輕摩挲着這位“世侄”的指頭,眼裏的可喜猶如見了當年患難之交的後人。

方少陵覺得自己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來,沖将過去,仍舊不敢在老爺面前造次,只是抓了徐風到身後,急急說了一句“你們別信他!”。

誰知方夫人反倒笑了,他越過方少陵的腦袋,同徐風交換了一個眼神。

“阿風說得果然沒錯,他就說你肯定不會承認。”說完,還頗為欣慰,走去拍了拍方老爺的肩膀,

“老爺,你也見到了,該消氣了罷?”

那方老爺雖然臉上依然端着,卻也不計較了,一揮手囑咐下人準備晚膳,另外也要準備客房,同他們說,晚上徐風也要一道上桌吃飯,讓他們“好生伺候些”。

而後也就再不提要讓方少陵吃鞭子的話題,看了兩個年輕人一眼就施施然走了。

天氣是熱,可大熱天裏,方少陵的背心上卻出了一層冷汗。他原本還計劃着在爹那裏讨了打就轉過頭來對付徐風,連武志強那邊他都吩咐好了,沒有他的命令,徐風連他方家宅子都邁不出去。他是有心理準備的,自己吃的虧,也要十倍、百倍的從這騙子手上讨回來。這下倒好,怎麽成了他方家的座上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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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和我爹娘說了什麽!”

人都離開以後,方少陵不再同徐風客氣,兩只手更是攥得徐風腕間生疼,

“我警告你,不要妄想你還能靠一張嘴翻盤,你拿了我們方家的錢,跑不了的。”

“你說那筆錢?”徐風依舊是雙眼帶笑地望着他,“我剛剛就已經全部交還給方伯母了。”

“什……”

方少陵發愣了。正趁他發愣,徐風一把從他手中掙脫,他看了一眼自己腕間被抓到泛烏青色的瘀痕,幹脆連頸間的絲巾領帶一并都解開,除下兩粒紐扣,露出脖子上還未完全消去的那抹紅痕。

“這次的,加上上次的,方家上上下下這麽多耳目,大少爺,如果我現在同人家說你對我用強,你猜他們會不會信。”

“笑話,”方少陵面無懼色地死死盯住徐風眼睛,“你也知道這裏上上下下全是我方家的奴才,你說他們敢不敢信。”

“不敢,當然不敢。所以我才說我這脖子,是為了陸小姐尋短見弄成這樣的。尋短見的人是我,救我的人你,好人全讓你做了,免了你一頓打,滿意嗎?”

“你到底說了什麽。”方少陵一字一句的問,方才一來一回間,徐風的手臂已經箍上了他的脖子,而方少陵抓着他的腰側,讓他實際上動也不能動。而此刻,他語氣中所能透露的情緒已經相當危險了。

徐風這才收起一顆玩心,頗覺無趣地沉下臉。

“實話喽。”他輕蔑地回答,“陸小姐癡心于我,想為我籌錢,便借機同你厮混訛了你們方家的錢,之後東窗事發,帶着我的骨肉一并尋了短見。我于心有愧,又怕爹娘問罪,也想同她一道去,你救了我,又放心不下,所以帶我回了省城。少陵,我們是好朋友來的嘛,你說那筆錢,我能不還給你們方家嗎?”

“這裏面哪句是實話了!”

“全部都是。難道你不同意?”徐風冷冷看着他,那眼神如同一道鈎子,反倒把方少陵看得心虛了。他萬萬沒想到徐風會這麽痛快地把錢交出來,也沒想到同樣一件事情,從他口裏說出來,竟然一瞬間就能扭轉自己的形象,把爹那樣火爆脾氣的人也收服了。

他約莫想起徐風同他漫天要價時問過他的話。

“只要方少你肯出錢,我保準這天下所見的,都是你的,就看你要是不要。”

方少陵的手指松了松,而徐風鬼魅般的聲音又貼上了耳朵,

“方少,我教你,假作真時真亦假。不說真話就很難騙過自己,連自己也騙不過,怎麽去騙夫人老爺,還有外面那些姑娘的芳心?我說過,你要學的地方還多着呢。”

他說着,輕輕就把方少陵拉近,一只手從脖子後面放下,順着衣領就摸到了前胸口袋,漫不經心從裏面掏出幾張銀票。

等方少陵反應過來這人到底在做什麽的時候,徐風早就已經撤得離他幾步遠了。

“少了。”他幹巴巴地說,将銀票收進口袋,又對方少陵做了個手勢,

“下次記得補上。”

“我憑什麽給你錢。”方少陵說。

“就憑你站了這麽久,連有人在看都不知道。”徐風回答。他搖了搖頭,

“你會用上我的。我既然有膽子還錢給方老爺,就有把握能從你這兒拿回來。我說過,二十萬大洋,一分也不能少。”

說完,他便擦過方少陵的身側,慌慌張張地走了。徐風走的時候,腳步也跌跌撞撞,越過立在門邊的武志強時,一句話也沒說。

而從小就跟着方少陵的武志強木頭一般僵着,方才夫人打發他來招呼徐風,一到院子就把那兩個人親密的動作看了個全,他不敢再走近了,也不知道徐家少爺和自家少爺都說了些什麽,他不敢去猜,卻抑制不住一張臉憋得通紅,現下被少爺盯着都還覺得火辣辣的。

天吶,他內心暗想,方少陵他是了解的,長這麽大一向都是自我中心慣了,什麽時候為別人做過些什麽。之前他就已經覺得奇怪,少爺怎麽會為了一個上海的朋友做這麽多事,現在,他是更不敢問了。

方少陵走到身邊的時候,武志強仍然低着頭,他聽見自家少爺稍作猶豫,還是低聲對他說,

“你通知賬房,按我說的數目備些銀票,給徐風送去。”

一道驚光打武志強的腦子裏劃過,他張了張嘴,最終沉默地點了點頭。

那日之後,方家宅子便多了一個徐風。而這個徐風除了偶爾陪夫人說話解悶,多數的時間都和方家少爺在一起。

為了不讓徐風多接觸心怡,方少陵甚至還專門給他在自己卧房旁邊辟了一間房。聽徐風從看上去最無關風月的琴韻笛音開始教起,聽他說男女之事,有時候是不止于男女之事的,所謂的浪漫,有時候也不僅僅只是為對方着想這麽簡單,必要時也要懂得收放自如,學會吊人的胃口。

方少陵有時候會想,難怪徐風平常總給人一種陰陽怪氣的感覺,不如他這般有男子氣概,怕不是鑽研這些個邪門歪道鑽研得太多了。

但他有時候又會想,徐風為什麽願意把這些門道教給自己。一定不可能,在徐風的身上,又何止這些東西?他一定還藏着什麽,預備着一旦外界的警報解除,就立刻返回上海,翻他的江,倒他的海。

想得倒美!

方少陵不忿地輕揚嘴角,額頭卻給人用扇柄狠狠敲了一記。

“霸氣外露,我說過你多少次了。”

徐風抱着手臂教訓他,一副并不相信方少陵能真的領會多少的精髓的表情。而方少陵亦是不屑得很,一把搶過扇子表示今天聽得煩了,不想再聽。

面上雖然是在吵架,但兩個人已經俨然一副朋友間打鬧的樣貌,沒有人會信以為真。

恰逢此刻心怡端着兩碗梨子水進屋,一件兩人這模樣,都忍不住笑了。

“風哥哥,我大哥向來就是這般不長進的,你別教他了,教我吧!”

“上次才不過教了你半個鐘頭的琴你就繡了個荷包給我,這次再教你,都不知道收你什麽好了。”

面對心怡,徐風也笑得頗為自然。這兩人的一來一回,讓方少陵看得眼皮直跳,他想不通為何自己已經對徐風的行動監管得嚴嚴實實了,他還是有本事和心怡變得這麽親密。

他把徐風留在身邊可以,他早就知道徐風拆白黨的真面目,與其說是不怕徐風的把戲,倒不如說他就是要等着看看徐風能玩出什麽花樣,好讓省城無趣的日子多出一些調劑。可是把徐風留在心怡的身邊卻是萬萬不可以。

“你們別鬧,我要帶徐風去青城了。”

他打斷妹妹,不容辯駁地說。

“你要帶風哥哥去青城?你去青城娶親,帶風哥哥去做什麽!”

心怡似乎大為不滿,立刻就耍起了小性子。

而徐風就趕緊放下碗去安慰她。

“我和少陵是朋友嘛,娶親這麽大的事,可能沒有我,他緊張呢?”

對于他這句自顧自往臉上貼金的話,方少陵不置可否,他只是黑着一張臉,也不顧心怡的抗議,連人帶碗的一并推到門外去了。嘴上說着“我們還有事忙”,就關了房門。

再回頭時,徐風的手裏已經拿住了那只心怡繡給他的荷包,臉上挂着方少陵已經看到膩味的冷笑。

“方少?”徐風故意叫他,“還繼續嗎?”

“去青城。明天就動身。”

方少陵瞪着徐風,撂下這句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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