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十二)
(十二)
到了第三天清晨,張曉波才再次看到譚小飛。譚小飛牽着他,開着那輛從李磊手裏贏過來的銀色超跑,拉張曉波去外面轉了一圈。倆人回來的路上一句話也沒說,誰也沒看誰。
回到修理廠的時候出了岔子,錢他爹湊足了。錢袋子給了大喬,譚小飛一擺手,大喬就上了樓,張曉波隔着二樓的玻璃看到大喬把錢放在了放在保險櫃裏。
張曉波這些日子見到過,也知道譚小飛用錢也都是從那個保險櫃裏面直接拿的。至于裏面的錢誰來續、還有什麽東西,這就和張曉波沒關系了。
可張曉波他爸的老兄弟,一個外號叫做燈罩兒的老哥們,把恩佐那條劃痕給重開了,想要自己上漆。
張曉波知道這是惹了禍了,恩佐這種車,一般人哪兒能修的了。譚小飛踢翻了腳邊兒的東西,張曉波看到其他人把修理廠的門給關上了。屠彪那人嘴裏不幹不淨的惹了他那自小混子的爹,他爹教訓起人來可不是好對付的。
譚小飛的人都聚集起來,手裏也都拿着鐵管兒。張曉波去開車門,聽到咔噠一聲,知道是譚小飛在外面鎖了車。張曉波使勁打着車窗,譚小飛置若罔聞。
車?恩佐?譚小飛心疼是真的,可他更心疼的是張曉波。他嘴裏說着和張曉波完了,事實上他也扛不住龔叔,扛不住他那大官兒的爹,确實也是要完了。可他還在抵抗,哪怕只是把張曉波再多束縛一刻。囚在身邊一刻,都好。
張曉波整個心都懸着,還好悶三叔來了。張曉波知道悶三叔,那家夥才是個拼命的。他從小就知道他爹這幫老炮兒的事跡,悶三兒的大名,在胡同裏依舊響着。大多炮兒頭都遁了回家,只有悶三兒還在所謂江湖裏飄着。帶着大大小小一堆愣子,捍衛者奇怪的老規矩。
就是這些個奇怪的老規矩,讓一個混不吝全身刀疤的悶三兒叔、和平時老實巴交被城管打了嘴巴都不敢言聲兒的燈罩叔倆人拿着利刃,圍在他爹張學軍身側。
屠彪被他爹張學軍掰着手指,打着耳光,直接弄跪在了地上。
什麽是氣勢?氣勢就是現在的情形,即使是三個年過半百頭發都冒着白茬的老頭兒,也沒一個精壯小夥兒敢上前,把屠彪給從他爹張學軍手裏救出來。張曉波這時候才真的知道,他爹說一句話,是真的有人陪着他爹去殺人。
如果換了一個爹,換了面前不是譚小飛。這事兒都成不了,老的少的,像是武俠小說裏一樣,約着茬架。
真他媽荒唐。
“譚小飛,你丫是不是有病?你離我爹遠點!”張曉波看着自己爹和他兩個老夥計離開,剛被從車裏放出來,就跑向譚小飛。
“都他媽給我散了,”譚小飛一句話,周圍聚起來的人就都找地兒貓着去了,把地方讓給譚小飛和張曉波。
“我不會欺負你家老頭,他是個講規矩的人,我想看看他的規矩…”譚小飛看着張曉波的臉,這話說的半真半假。
“你丫武俠小說看多了吧?你知不知道我劃你車最多拘留十五天。別的事兒都不說,你囚禁我,你知不知道三年起跳?”
譚小飛聽着張曉波這話反而笑了,笑的特真心又開懷,一瞬間掉了年齡,像是個十六七的少年。張曉波被這笑容弄得心悸,想要往後退,被譚小飛抓住手腕,“我接受你的威脅,如果進去了也好,三年我賠給你啊,然後我就不走了。”
“去哪兒?”張曉波下意識就追問了一句,“操,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讓你放過我們家老東西,他年紀大了!”
“我們傷不了他,”譚小飛說完,把張曉波扔在樓下,上了樓。
張曉波踟蹰間,大喬從樓上拿着一個袋子走了下來,拽着張曉波就往外走。把張曉波按在一輛車裏,開車就走了。
張曉波自由了,可這事兒算什麽呢?
張曉波這時候也不敢找他爹,給話匣子打了個電話。話匣子是他爹身邊的人,張曉波的親娘在張學軍進監獄的時候被卡車撞死了。身後事兒是燈罩叔和悶三兒叔還有話匣子霞姨拾掇的,與其說張曉波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不如摸摸良心,除了偶爾去燈罩叔家之外,其餘的都是吃霞姨做的飯。
話匣子,陳霞,是張曉波沒了親娘後生活裏唯一的女性角色,張曉波信任話匣子超過他那個最孤苦時不在的爹。
張曉波看到了陳霞,本想和霞姨商量一下後面怎麽辦,結果就看到了他爹的臉。
大喬和張曉波道了歉,說是她把事情想簡單了,讓張曉波回家好好過日子,把這些事兒都隐了,她說不會有下文的。她把錢都帶出來了,退給了張學軍。
張曉波知道,大喬所做的都是譚小飛默許的。否則,就算大喬知道密碼,她也不敢從從譚小飛的保險櫃裏拿錢。
要不然說怎麽張學軍和譚小飛能約定茬架呢,剛到家裏,張學軍就把張曉波給拷在鐵拉門上了,媽的怎麽哪兒都有手铐。
張曉波本想說幾句軟乎話勸他爹別去應架,他知道只要張學軍不去,譚小飛肯定不會追着打,譚小飛就是要個面子。到時候沒看到人,這事兒,可以不了了之的。
可張曉波一看見手铐就竄了,想起譚小飛做的事兒,嘴裏的話也開始沒輕沒重。張曉波這性子其實也是随了他爹,嘴裏說話都沒影的。激的張學軍要打他,張曉波在外面橫在窩裏更橫,才不怕這個,在外面他千般委屈都受了,回到了自己個兒家,即使是他老子他也頂上了。
爺倆不歡而散,陳霞拽着張曉波去了她開的酒吧,震顫。
陳霞給張曉波準備了衣服,順着放在了浴室外面,陳霞掃看了一眼,沒看仔細。張曉波應該是挨了打,她看到了些青紫。
張曉波終于吃到合胃口的飯,霞姨勸了張曉波很多,讓他順着他爹一點兒,這些道理張曉波都懂,只是那性子硬野慣了,見誰怼誰也不是一天了。
霞姨說人都有趕點兒,有點背的時候。這個張曉波深有體會,他就是最近點兒太背了。應該說,一直都不怎麽趕點兒。張曉波身上的痕跡都在衣服裏,只有手腕的青紫依舊在提醒他。
自小沒媽爹還坐牢的孩子,不強點兒,那就淨剩下被欺負了。張曉波知道他爹為什麽進監獄,他從小就看不上打架鬥毆的人。但張曉波從小經事,就架沒少打。
張曉波不是看不上張學軍,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張曉波的性子從張學軍而來,怎麽能不随着。張曉波的腦子裏也不是看不上張學軍所說的老江湖,他只是看不上…
張曉波只是看不上,他的爹,那個沒為他和他媽這個家庭真的付出過什麽的爹。掙錢養家都是他媽的事兒,他爹就知道撐硬氣講義氣,打架鬥毆找場子。出了事兒還不得他媽去撈,賠錢還不得他媽一大清早帶着他去賣東西換來。
那個在數九兒的寒天,他媽身上骨頭似乎被卡車撞得都斷了,躺在醫院走廊裏茍延殘喘,他媽咽氣兒前都沒再看一眼這不着調的爹。張曉波是矛盾的,他看不上是這個爹口裏面的江湖,因為他是江湖人的兒子,是老炮兒下的小炮兒。這區區二十年,哪兒有幾年舒坦日子。
張曉波這輩子,因着這事兒都不想原諒這個老東西。可這個老東西,就為了他把房子都押給霞姨,換十萬塊錢,贖他。他和譚小飛的爛賬,張曉波不想算,起初因為什麽,後面牽着什麽,他掰扯不清。
可張曉波他爹,這個他一直看不上爹,這一次是真的…快把老命掏給他了。
張曉波,突然也和他爹掰扯不清了,說不上誰欠誰的。
晚上張曉波和他老子張學軍一起喝了場大酒,倆人話還是不投機,不過好歹算是坐到了一桌上。
張學軍紮中了張曉波最在意的點,說張曉波慫颠颠二尾子樣。張曉波之前什麽樣他不知道,這當下确是真的應了他爹的話,被個譚小飛用成了個女人。張學軍說的話張曉波都忍着,最後張學軍還是提到了張曉波最痛的點,就是張曉波他媽。
不提還好,一提張曉波也跟着拍桌子瞪眼,倆人就像是大牛和小牛用角頂撞着彼此的痛點。張曉波話裏面一句一句,把二十多年的委屈都說了出來。
張學軍,那個橫行霸道的老炮兒就這麽被張曉波一句一句錐心窩的話逼出了老淚。
張曉波,服軟了。
後面的話,也都沒夾槍帶棒的。父子倆第一次像是尋常父子一樣,說着特別簡單的話,張曉波說着自己想開個酒吧的事兒,他爹說着想看張曉波生個兒子的事兒。倆人說的話,似乎沒一個靠譜。
張曉波在後來的人生裏,不止一次慶幸過,至少,他沒錯過這頓酒。
張曉波他爹當晚就因為酒精中毒進了醫院,張曉波這是真的服了張學軍。這進了醫院,老早就斷了道兒的洋火兒,是他爹曾經的兄弟。巴巴的把住院費搶救費都給掏了,似乎還怕他爹不願意看見自己,繳了錢早早就走了。
張學軍這輩子最怯的一面都現給他張曉波了,說啥不做手術。把忙前忙後一直沒睡的霞姨給支走了,求着非得讓張曉波拉着他逃出了醫院。倆人趕緊在醫院門口攔了車回了家,把霞姨氣的罵着追出醫院,追着出租車跑了小半路。
張曉波坐在出租車裏,和他爹看着身後追着的陳霞。張曉波難得的問了出口,關于他爹和陳霞的感情,他随口問他爹,“你這麽樣兒,不怕霞姨傷心啊?”
張學軍說,“怕。”
張曉波轟的一下子把剛忘記的人從腦海裏撿了出來,譚小飛也和他說,怕。
張曉波看着出租車外緩慢後退的風景,想起離開那天早上,譚小飛特意帶着他開着那輛贏過來的銀色超跑,在淩晨擦着一絲日光時,開車轉了轉顯得空曠的北京城。
譚小飛把車停在一處不算僻靜的街道上,難得安靜的等着紅燈。九十九秒的紅燈就像一生那麽長,譚小飛在還剩下三秒的時候,湊過來親了張曉波的唇角。
開着車,迎着綠燈,向前走。
張曉波想到這個,心裏忽然泛着酸。他和那個叫做譚小飛的男孩兒,應該是真的完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