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深露重之時。
佳人倚窗,月色無垠。
連不怎麽有欣賞眼光的慕容複都不得不承認,這真是幅美景。
不過如果這個佳人倚的不是他的窗,而且手中沒有那把劍的話,那就更好了。
不情不願地起了身,慕容複順手披了件外衣,給自己倒了杯茶。
“咦,你見到了美人都不搭話的嗎?”那少女似乎完全未曾想到過自己居然會被冷落,顯然對自己的容貌十分有自信。
确實有自信的資本。
以慕容複八世的閱歷來看,這少女絕對能在他見過的所有美人中排上前三。
——雖然事實上他也沒見過多少美人,畢竟清官不易當啊!
哎,說來都是眼淚。
對于慕容複的沉默,少女當然十分不滿。
素手一擲,她手中的長劍便落到了慕容複面前的桌子上。
厚重的劍拍在木質的桌上,甚至能夠感到桌子因這沖擊在微微的顫動。
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慕容複挑眉看了她一眼,唇角帶了點笑意。
少女稍微滿意了些。
她湊上前,十分随意地坐到了慕容複的身邊,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
“你長得可真好看啊。”
她望着他,目不轉睛:“你比我見過的所有男子都好看,比阿黃都好看!”她眸子一轉,似乎回憶了一下“阿黃”的樣子,“不過,你雖好看,卻沒阿黃有男人味。這樣一想,你倆算是旗鼓相當!”
慕容複靜靜地聽着她在那裏給自己的樣貌排位次,不怒不惱,一言不發。
他甚至都不開口問一句那個“阿黃”——到底是人的名字,還是狗的名字?
見他這個樣子,少女又嘟了嘴:“難不成,你雖樣貌俊秀,卻是個啞巴?可我沒聽說你是個啞巴呀?”
哎,終于說到重點了。
慕容複表示,他等的好着急。
“那你都聽說過什麽?”慕容複問道。
“咦,你終于說話了!”少女輕輕拍手,卻沒有回答他,而是笑着反問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慕容複也笑:“好吧,敢問姑娘芳名?”
少女眉眼彎彎:“我叫墜兒。”
“哦,墜兒姑娘。”
“我也曉得你的名字。”
“哦?”
“你叫蘇筠對不對?”墜兒似思索了片刻,又道,“你還有個名字,慕容賦,詩詞歌賦的賦。”
慕容複抿了口茶:“對。”
“不過你已經不叫慕容賦了,你現在叫慕容複了,對不對?”
慕容複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墜兒似乎也沒強求他聽懂,自顧自地繼續道:“這個複呀,可比詩詞歌賦的賦好多啦!這可是複國的複呀!只是可憐這個名字的原主人啦,哎,也不知道他的墓碑上刻的是什麽名字呢?不會連墓碑都沒有吧?”
慕容複不說話了。
墜兒也不說話了。
整個房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寧靜。
——直到一道明黃色的劍氣撕裂了這片沉默。
這劍氣極盛,帶着一擊必中的戾氣,向墜兒急襲而去!
然而,卻被墜兒輕松地躲開了。
她輕飄飄地落回到了窗邊,就好像一張沒有重量的紙片。
但就是這紙片,卻在剛剛輕松地躲過了慕容複淩厲的劍氣。
反而——
傷了他。
慕容複只覺身子一松,連忙用劍一拄,強撐着沒有倒在地上。
在他的腹部,白色裏衣已掩蓋不住他溫熱的血液。
而窗邊,墜兒手上那把已出鞘的劍尖上,也有猩紅色的血液正緩緩滑落。
慕容複聽着自己的血滴落到地上的聲音,突然有點想笑。
囚衣也好,裏衣也罷。
——自己死的時候怎麽總是穿着白衣呢?
說到白衣,他又想起了那個平日裏總是穿着白衣的人。
沒想到自己沒死在那人手中,卻要死在這客居之地了,他甚至不知道殺了自己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這确實好笑。
所以,他便笑出來了。
這笑聲帶着凄涼和莫名的釋然,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明顯。
然而整個客棧中卻沒有一個人走出來詢問。
他們大概是走不出來了。
“你殺了他們?”慕容複只覺得視線越來越模糊,連聲音都低了下去。
“我,我沒有啊。他們只是被迷暈了。”不知為何,墜兒的聲音聽起來比他還要不穩,似是極為慌亂的樣子,“你沒事吧?我沒想傷你啊!真的!”
她确實沒想傷他,她的身上一點殺氣都沒有。
所以他才會輕敵,才會刻意避讓她的要害,才會失手。
更重要的是,他完全沒有想到——
系統居然沒有啓動應急措施。
不,系統不僅沒有救他,反而迫使他受了這一劍。
若不是那一瞬間的內力凝滞,他怎會連避讓的力氣都沒有!
......為什麽?
系統希望他死嗎?
也許吧。
——現在他可能确實是要死了。
硬撐着最後一口氣,他擡眼望向像是已經吓傻了的墜兒:“......你是那狗皇帝派來的嗎?”
墜兒:“......啥?”
慕容複:“......”
命都搭進去了,居然還弄錯了。
他也是......
醉了。
黑暗席卷而來,他隐約聽見墜兒在和誰慌亂地說着什麽。
卻聽不明晰。
在意識全部喪失前,他的最後一個想法是——
那個笛子演奏起來,真的會下雪嗎?
好想看啊......
***
從前有個屋,屋裏有張床,床上躺了一個人。
這人已經昏迷了半月有餘了。
即使因在生死線上徘徊而顯得格外憔悴,這人還是好看的。
也無怪乎自那日後,墜兒便日日念叨着他。
這眉眼也太過精致了。
可惜是個男人。
阿黃嘆了口氣,勺了一匙藥,輕輕喂到了那人嘴邊。
本來這活不該他來做的,可惜門內唯一的女弟子墜兒正因為傷了這人而被罰閉關,所以只有他能者多勞了。
也不知道這人什麽時候才能醒來。
他要再不醒來,掌門都要把主殿的屋頂掀翻了。
雖然第一次看到掌門這麽生氣他還是挺開心的,但他可不希望掌門真把自己氣死。
阿黃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又勺了一匙藥。
然而他剛把湯匙遞到這人嘴邊,便看見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像是一對裹着寒氣的上好瑪瑙石。
而且裏面,倒影着他的影子。
阿黃只覺得心髒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一拍,險些把藥汁灑到這人臉上。
幸好,這人又閉上了眼睛。
沒了那對瑪瑙石的注視,他的心跳才慢慢平緩下來。
輕輕地扣住了這人的脈搏,阿黃柔聲道:“你已無大礙了,只是傷口麻煩些,還要待些時日才能全好。你可還覺得疼?”
“不疼,多謝。”這聲音和那雙眼睛如出一轍的清冷,卻莫名的好聽。
阿黃的手又是一抖,堪堪穩住道:“你若醒了,便起身把這藥喝了好不好?”
這人不說話了。
阿黃無奈。
這人雖醒了,但傷還并未痊愈。若是不喝藥,怕是又要踏回閻王殿了。
思及至此,阿黃只好抱起了藥碗,坐的離他更近了些,然後極為迅速地出了手,輕輕松松地封住了這人所有的穴/道。
這人吓了一跳,一雙剪瞳霍地睜開盯住了他。
再次被盯住的阿黃稍微淡定了一些,溫和微笑道:“藥不能停啊。”
床/上的人:“......”
這人當然是慕容複。
那日受傷,他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沒想到卻被人救了。
他那時傷得那樣重,稍微再拖片刻便藥石罔醫,可是他卻沒死。
也就是說,有人在他昏迷後立時施救了。
顯然不是墜兒。
她若是想救他,就不會傻站在窗邊那麽久了。
但至少可以知道,救他的那個人,當時是在場的。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和墜兒說話的那個人。
那麽......
傷他的和救他的,竟是一夥的嗎?
看來他們确實未曾想過要殺他。
那他們到底是誰呢?
慕容複想不明白。
但是現在他也顧不上想那些了。
他感受着藥汁正在他嘴中蔓延,忍無可忍地瞪住了那個還在專心喂藥的少年——
這什麽藥啊???
這也太苦了吧!!!
你确定這是給人吃的,而不是拿來喂驢的嗎???
似乎是看到了他的痛、苦和掙、紮,阿黃安撫道:“乖,馬上就喝完了。”
“......還有多少?”
“就剩大半碗了。”
“......”
說真的。
他覺得墜兒那一劍......
捅輕了......
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有沒有時間。
能不能考慮再來補一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