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與此同時。

學習機正經歷它機生中最大的危機。

和顧欽分開後,莊錦在山林大學正門——即北門的書香小區租了個單間,房東殷勤地給他介紹了昨天剛剛搬出去的租客退的房,坐北朝南,采光通風,窗臺上還有盆小小的多肉植物。

很幹淨,想必是上任打掃的。

很快簽好了租房合同,莊錦在樓下超市買了被子枕頭毛巾等,又買了白酒和煤炭,在出租屋裏布置一番,洗澡換上新衣服,對着前任房客留下的穿衣鏡整理了儀表,和衣而卧。

單間沒有陽臺,只在一側窗外有着兩根從牆內探出的鐵杆,在鐵杆之間固定着兩根不鏽鋼長管,相互間隔着一定距離,這就是晾衣服的地方了。午後的風在窗外喧嚣,卻找不到通往室內的縫隙。

門窗緊閉,木炭燃燒。

已有幾分醉意的青年安然躺在床上,面容恬靜,猶如靜止的畫卷般美好。

半小時後。

宿主身體狀态的變化,引發了學習機的本能護主程序,稍稍分析,它立刻給出了解決方案,[宿主,馬上打開門窗!]

莊錦沒有反應。

機械音中仿佛帶上焦急的情緒:[宿主,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或許是被它打動,或許是嫌它吵鬧,莊錦淡淡地回應了三個字:[我知道。]

學習機:[???]

莊錦語氣很淡,[不是每一個自殺被救的人,都會心懷感激地活下去的。]

是的,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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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莊錦死于見義勇為後的溺水,其行為俨然是新世紀的活雷鋒,但誰又知道,在将那個小男孩送上岸之後,他還有力氣把自己也送上去呢?

只不過,忽然厭倦了。

目睹母親死亡,又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倒塌的建築物底下待了兩日,莊錦的精神出了問題,在療養院裏待了三年。三年後,莊錦出院,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痊愈——在看完十幾本心理學權威書籍後,專家便無法準确判斷他的精神狀态了。

那之後,明明先前沒有學過美術,莊錦卻成為了一位流浪畫家。

從素描蘋果到人物,再到有自己獨特的風格,莊錦的成長十分迅速,就像是終被拂去塵埃的珍珠,綻放出獨有的光彩,璀璨而潤澤。不願留在傷心之地,莊錦走遍世界每一個角落,不在一個地方停留半年以上,眼眸溫和而醉人,氣質裏帶着揮之不去的憂郁,引得姑娘們念念不忘。

幾乎完美重現了生父的風采。

宛如一個輪回。

不少女人悄悄叫他“憂郁王子”,可誰又知道,這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那一瞬,莊錦不想活。

太累了,男人不再游動,沉入了微暖的、在陽光下泛着粼粼金光的水波裏。

然後被自外星而來的APTX0991選中。

無趣。

絲毫沒有為這匪夷所思的奇遇感到欣喜,莊錦客串了一把入殓師,淡然地将自己的“遺體”打理了一番,從發型到衣着,再到幹淨程度,做完這一切,他安靜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再次造訪。

聽說因吸入過多一氧化碳而死亡的人,皮膚會泛有淡淡桃色的暈,不知是怎樣的景象。這樣想着,即将沉入永眠的青年,面容上的線條似乎柔和了些許。

和上次溺水時,如走馬燈般出現的生平過往不同,這次眼前浮現的,只有在療養院的時光。

琥珀色的眸子合上了,那些情景卻仿佛猶在眼前。

舒媛逝世,自己和顧欽之間最大的聯系被斬斷,何況後來顧欽還發現了其并非舒媛親子的事實,血緣的關系也不複存在……既然如此,為何還要養着他呢?不但繼續支付療養院的費用,而且常常來看望自己,單方面地聊天談心。

莊錦是真的不懂。

即使在出院之後,行走過許多地方,經歷過許多時間,被每一個接觸的人稱贊為睿智,他也始終沒有想明白顧欽當時的心态。

總不會是将他視為了舒媛的遺物吧?

無法否認的是,因為這段經歷,莊錦對顧欽有着遠超常人的好感,這也是他會叫顧欽來幫忙打理“遺體”的原因。

思緒沉沉浮浮,好像踏在白茫茫的霧氣之中,飄飄然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忽有一個聲音透過霧氣傳來——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游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莊錦認真地聽着詩朗誦,盡管韻味被破壞得一絲不剩,但聽純正的機械音棒讀到底是種新奇的體驗。詩朗誦結束,學習機如釋重負般道:[體會到生活的美好了嗎?快去開門開窗!]

[……]莊錦差點笑出聲來。

唇角挑起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沒有動彈的青年點出事實,[寫下這首詩後不久,詩人卧軌自殺了。]

學習機:[???]

明明是在藍星網絡裏找的熱愛生活類型的詩啊?

學習機沒有氣餒,重新連入網絡,這次它更加謹慎周到,在查找到合适的詩歌時連詩人的生平也一并篩選,锲而不舍道: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會過去;

而那過去了的,

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正正經經地念完,學習機再次認真地問,[可以去開門窗了嗎?]

莊錦不答。

青年仰躺在純色的床墊上,雙手在腹部交織,沉睡的模樣如同童話中受到女巫詛咒的王子。

學習機無法通過自身的努力使宿主自救,只能采取了另一個方法——尋找外援。床頭已關機的手機在無人操縱的情況下靜悄悄地啓動,解鎖屏幕,然後,一條信息組合完成,找到顧欽的號碼,點擊發送。

顧欽來得很快。

似乎連上天都在幫他,前往山林大學的路上都是綠燈,一路上,顧欽帶着被短信攪亂的心緒撥打莊錦的電話,統統無人接聽。認定莊錦故意吊着他的顧欽咬牙,恨不得下一秒就到目的地。

跑車以一個流暢的弧度停在山林大學門口,顧欽下車開始尋人。

男生宿舍沒有人在,隔壁的人也不知道莊錦的行蹤,頂着來往男生好奇的眼神,顧欽心中怒火中燒,徑自前往最後印象中最後見到莊錦的地點——書香小區。

不得不說,莊錦的臉在此時是一個巨大的優勢,否則這種找人的方式很難有戲。

“阿姨,我有急事找他!”

“你女朋友喜歡上他了?”

房東是個中年婦女,這整個小區的租戶都是她經手的,準确地說,她是二房東,業主們都住在別處,簽了合同一起租給她,她再租給別人賺個差價。此時,房東看着顧欽努力收斂卻仍有幾分顯露的怒容,猜測着這年輕人要找之前那個新租戶的原因,勸道,“要我說,這都是正常的,那後生那個俊哦,要是阿姨我年輕幾十歲,說不定也要追着試試看的,雖說希望很渺茫,但人還是要有夢想的,對吧?”

“阿姨,他真是我哥,親哥!”

房東并不相信,仍然在絮絮叨叨地勸,“你們長得也不像啊,不用瞞了小夥子,阿姨是不能洩露住戶信息的,而且他要真是你哥,你怎麽會不知道他住哪?一個電話的事情……”

“我怕他想不開!”

顧欽耐着性子說了半天也不見成效,索性祭出了大殺器,見房東神色震動,更加投入,說得就跟真的一樣,“他明明開着機但不接我電話,發給我的消息很不對勁,女朋友又出軌,我真的怕他……怕他……”

房東這時候不猶豫了,找出剛剛簽的租房合同,看着莊錦的身份證號雷厲風行道:“他生日什麽時候?”

顧欽一怔:“2016年10月10日。”

“短信呢?”

“……這裏。”

核對了手機號碼,又看了短信內容,房東拎着一串備用鑰匙,帶着顧欽往莊錦的房間走去。

敲門沒有回應,在用備用鑰匙開門前,房東最後警告道:“希望你不是騙人的,否則你可以在這片打聽一下我羅鳳的名聲……”

大不了跑路嘛,反正他又不是這裏的學生。

顧欽內心吐槽。

門開了。

灼悶的空氣迎面而來,顧欽心生不妙,捂着口鼻上前幾步,就看到在寬大的床上,仿佛沉睡的青年——

“莊錦!”

顧欽絕對沒有想到,方才的借口會變成真的。

腦海中一片空白,他猛地撲到床前,搖着仿佛已經死去的人,聲嘶力竭:“莊錦!”

房東眼看這後生是派不上什麽用場了,瞄了一眼燃燒的木炭,麻利地把窗子全都打開,正想說什麽,就見自稱莊錦弟弟的青年站起來,眼眶紅紅的,抱着人就往外跑,很快下樓不見蹤影了。

“衣服扣子解開,打120急救!”

到底還是不放心,房東匆匆滅掉木炭,踩着高跟鞋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818辣個謊言成真的顧小欽#

莊錦:此時你的心理陰影面積是?

顧欽:……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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