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還有13天。

這短短的時間，當然不足以讓一個英語系的學生成為表演的專業人才，幸運的是，“連清讓”這個角色沒有多少技術難度。

莊錦打開筆記本電腦，按照房東給的賬號密碼撥號上網，查詢起具體信息來。

《春風十裏》是某個被稱為“綠丁丁”的女性文學網站大熱作品，講述的是亂世之際，朝廷軟弱昏庸，不甘亡國的江湖人士的奮鬥。和往常的武俠故事不同點在于，這作品是從女性的角度去寫的。

整部小說裏有名有姓、存在感強烈的正面女角色只有女主一個，各種正派邪派的男角色倒是數量和質量都很不錯……你想對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篇瑪麗蘇文。

男一即男主，女主的最終伴侶，屬性陽光大俠；男二即BOSS，敵國太子，愛美人更愛江山，屬性毒辣枭雄；男三即莊錦将要試鏡的角色——如果僅僅從受讀者歡迎的立場來說，這位才是男一。

莊錦看着百度百科裏的介紹。

連清讓。

小說《春風十裏》中雁國有名的才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擅長奇門遁甲，性情溫柔，與世無争。

一直陪伴在女主身周，看似戲份很多，但實際上，這個角色可以說根本沒真正出場過——因為在劇情開始之前，他就被奏國太子制成了傀儡。

而那位如毒蛇般蟄伏着的太子，則以“連清讓的傀儡”這個身份，默默地，站在他真正的傀儡身邊。

連清讓的身份曝光，是小說裏的高潮部分。

明明是在嚴密的環境裏商量出的對策，卻被敵方知曉利用，而最值得懷疑的，便是讓傀儡自由活動的連清讓。在女主的咄咄相逼下，在女主失望懷疑憤怒的眼神中，連清讓什麽話都沒說，只是靜默地流淚。

原文如下：

【剔透好似清泉的眼睛，仿佛盛滿了哀傷，又仿佛什麽都沒有——遠離塵世，不見人間煙火。晶瑩的淚水自眼眶中緩緩流出，連清讓安靜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他似乎更消瘦了，消瘦中卻蘊着堅不可摧的力量。

無數個夜晚，蕭練夜間驚醒，總能看到身旁這道默默守候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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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溫柔，像是海岸邊柔和的細沙，又像是上好的梨花白，酒不醉人、人自醉。

蕭練想起初見連清讓的情景，千樹萬樹紅梅吐豔，風來，花瓣在枝頭簌簌地響，而花下伫立的少年，似是與飛雪共舞，随時都要乘風而去。

微微晃神，蕭練搖搖頭，連清讓仍然靜默地看着她，沒有任何辯解之辭。

被淚水洗滌過的眸子亮得賽過夜晚的星辰，內裏靜靜地倒映着少女的身影，也只有少女的身影。世間的浮華都褪去顏色，恍惚之間，蕭練透過這眼眸，看到那顆躍動的真心。

誰能夠面對這樣的凝視而不動容？

沒有人能。

起碼，沒有女人能。

蕭練竟有些自責了，她不禁扪心自問：你怎麽能懷疑他呢？你怎麽忍心……懷疑他呢？】

太子算無遺策。

連清讓的淚水令女主心軟遲疑，這給了假扮成傀儡的太子脫身的時間，而失去主人控制的連清讓不久後便被發現了傀儡的身份，但為時已晚。

那之後，是慘烈的戰争。

江湖好漢在千軍萬馬之下，渺小得令人嘆息。

雁國敗了。

讓江湖而不是朝廷來拯救國家，本來就是件荒謬的事情。

後來自然也有很多波折，恩怨情仇一起上演，太子得到江山後又想要美人，女主和男主的抗争有輸有贏……可那些，都與連清讓無關了。

這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角色，是作者下定論的“單論容貌，蕭練一生所見最美之人”，文中有許多描寫連清讓容貌氣質的華麗辭藻，而在其傀儡的身份暴露後，不能接受的粉絲紛紛以“連清讓還有意識”為前提寫了N個長評短評同人故事，把讀者們虐得心肝腎都疼。

換句話說，這是個被粉絲推上神壇的角色，戲份雖少，粉絲好感度卻天然超高，因此，希望演這個角色的人，多如過江之鲫，而真正能夠以容貌過關讓劇組發來試鏡通知的，卻并沒有多少。

如果企圖以P圖、化妝等方式提升顏值，或者幹脆開玩笑湊熱鬧投簡歷，上了演藝圈共享的黑名單，可不是那麽好玩的。

現在的圈子，已不像20年前那樣混亂。

學習機認真地看着屏幕上的顯示，奇怪道：[為什麽人類會喜歡這個角色？]

莊錦微笑，[啊，因為他符合人們的期望啊。]沒有将這個話題延伸下去，莊錦詢問，[既然叫學習機……你能夠提供表演課程嗎？]

學習機：[當然。]

對于能夠在宇宙中漂泊尋找宿主的APTX系列而言，這只是很基礎的功能。

莊錦看着眼前投射出的立體課堂和老師的影像，忽然道：[你能從我身體裏出去嗎？]

學習機：[能。]它緊接着道，[但不建議這樣做，學習機的體積小于藍星已知最小生物，不影響到宿主的行動，相反，在宿主遇到生命危險時，學習機可以短暫接管宿主身體進行躲避……]

[可我不喜歡。]

莊錦的語氣很輕，卻很堅決。

學習機沉默。

沒有多少經驗的AI将自己的程序和資料庫對應，莊錦兩次自殺的畫面伴着紅色感嘆號閃爍，它最終退讓了，[好。]學習機一板一眼道，[宿主希望的外形是？]

[你能變形？]

[不，但可以嘗試成為某個宿主喜歡的物體的核心。]

[……稍等。]莊錦思考半晌，登上微博查找起來。

五分鐘後。

莊錦比對着某寵物博主發的橘貓照片，滿意地放大了其中一張，心情愉快道：[組裝一個貓形機器人，對你來說應該很簡單——我想要這樣的茶杯貓。]顧名思義，茶杯大小的橘貓。

學習機的購物時間到。

貓形機器人需要的零件都可以網購，難點在于組裝和程序，正如莊錦所預料的，那對學習機來說是很基礎的難度。能夠逆轉時間的AI，想必來自藍星還遠遠夠不到的四維宇宙吧？

莊錦淡然地看着減少的存款，給自己開了個股票賬戶。

大學期間，他的收入多半通過接英語翻譯單子得到，如今重生一回，有些記憶就能派上用場了，比如說，後世赫赫有名的妖股。

正在莊錦閉關學習和炒股的時候，山林大學的BBS因為一個帖子掀起了波瀾。

主角正是莊錦。

露出正臉的青年有着上天垂愛的容顏，即使是傻瓜式的拍照損毀了他的魅力，也遠超過現任校草排行榜上的幾位——而校草排行榜的變動，總是會引起一群青春期荷爾蒙無處安放的男生女生的興趣。

尤其是這種奇妙的展開。

“青春年少為何遮掩容貌？經濟不艱為何滿身地攤？顏值爆表女友為何棄之而去？如今不再僞裝，是人性的覺醒還是生活的變故？敬請關注今晚9點CCGV年度巨獻《新晉校草的悲慘人生》！讓我們跟随着鏡頭走進@山林大學外語學院33級應用英語系一班莊錦同學的內心世界！”

有着校園狗仔之稱的某些同學，把能夠找到的和采訪到的關于莊錦的資料，再加上“合理”的聯想彙總，寫成了這麽一個精品貼。而在當事人躲出宿舍的情況下，莊錦前女友阮曉柳成為了集火對象，她的舍友抓住時機爆料，将其被包養的事實捅了出去，又掀起一波熱潮。

作為山林市的臉面，山林大學當然不會放任這種敗壞風氣的事情發生，不過，阮曉柳這一劫倒是安然度過——那個暴發戶來了，自稱是阮曉柳的叔叔，演得倒也真假難辨。

莊錦瞄了眼山林大學BBS上直播事件進展的帖子，語氣随意，[給我看這個幹什麽？]

學習機：[我以為你想知道。]

[還不到時候。]

[？？？]

似乎感受到學習機的疑惑，莊錦笑了一下，道：[你知道人類的‘窺私欲’嗎？——自己的隐私得不到保障會沒有安全感，但如果能看到別人的隐私卻會滿足自己的控制欲，這是人性的外在體現之一。而窺探的對象社會地位愈高，滿足感也會愈加強烈。]

青年伸出手，落地窗外的陽光灑在這形狀優美的手背上，可以看見淡淡的青筋。

[現在的我，只是所謂的新晉校草而已。以後的我，會是明星、演員、偶像……随便什麽稱呼。那時候，粉絲、記者、競争對手……會有更多的人想要打探我的過往，想要知道我的曾經，而作為我唯一交往過的女友，阮曉柳的名字會不斷被提起，她的作為早晚會被曝光，成為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形象——]莊錦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如同命運的鐘擺，[這都是注定的。]

[僅僅是，還不到時候。]他最終這樣嘆息。

随着這緩慢而從容的敘述，仿佛有種沛然而無形的力量降臨，學習機感受到了某種模糊而盛大的情緒，忍不住道：[這樣對她而言，是不是太殘忍了？]

[咦？]

莊錦的神情很無辜，無辜道，[可我什麽都沒做啊。]他不解道，[難道要我為了她，遠離鎂光燈？]

憑什麽呢。

前世實在太傻。

學習機：[……]

[我知道你的意思。]莊錦旋轉電腦椅，看着窗臺上金色的日光，淡淡道，[沒辦法，這就是我的性格缺陷。而你需要的，正是這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