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由于需要考慮成本, 拍戲時根據演員檔期和天氣狀況等調整拍攝順序是常有的事情,很難見到一部戲是從頭到尾按照劇情發展順序拍完的,盡管那樣更有利于演員感情的積累。

常導已經盡力。

中途撲街的那批演員已經撤了,島上的天氣也基本不變,接下來的拍攝任務,幾乎都是按照劇情發展來的。

在白烨“幸運”地被喬收入麾下後,就擔任起了誘餌的職責。

不管他有多麽不甘願,都必須走在更容易被襲擊的光明處引誘那些可能經過的獵物, 否則, 不等獵人的手槍瞄準自己, 喬便要拉着他再來一次輪盤。而被逼到極限的時候, 有些人,會爆發出連自己也驚訝的潛力。

目前要拍攝的便是男主喬帶着自家乖巧的小誘餌狩獵,走在叢林中, 被某位衣冠楚楚的白人賓客偷襲的過程。無論白烨是否願意, 英俊的臉龐、堅毅的表情和警惕的模樣讓他在賓客眼裏像是只狡猾有攻擊性的野獸, 而走在身邊的喬,亞麻色微卷的發、怯怯的表情和更貼近白種人的深邃輪廓和白皙皮膚, 讓他看起來像只懵懂無助的小羊羔,這無疑讓白人更有親切感, 也更感受不到威脅。

因此第一槍,賓客選擇的是白烨。

致命的選擇。

想着劇情,扮演白烨的李逸面無表情地看了莊錦一眼,盡管莊錦此時看起來又是溫和無害的樣子, 可和他搭戲不少次的李逸覺得,進入拍攝狀态的喬并不是完全虛構出來的,而是組成莊錦這個人的一部分的體現。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本色演出。

這樣真的不會精神分裂嗎?

李逸冷漠臉。

莊錦的進步肉眼可見。起初,他就沒有犯過諸如被搶鏡之類的錯誤,表達出的情感和動作有問題也能在被指出後的第一時間改正,明明是個新人,可在拍攝進展到現在,人們說起他是個新人時,再沒有輕蔑的語氣,而是含着贊嘆佩服、羨慕嫉妒等情感。

原因無他,短短半個月後,和莊錦同框的演員基本都在拖他的後腿,沒有被他拖後腿了的。

李逸算好的。

在龐彬和雷亞鳴紛紛向李逸請教秘訣時,李逸也是愛莫能助,因為和莊錦一樣,他能在鏡頭前有如此表現,也是因為……本色演出。白烨對喬的感官,和李逸對莊錦的感官,微妙地重合。

從那次莊錦真的朝他開槍起。

心有餘悸·李逸後來仔細确認過當時莊錦用的那把槍,确認那把槍可以裝7顆子彈,而根據射擊場的監控,裝彈時莊錦裝了6顆,在射出其中3顆後輪空時,直接給了李逸一次超越常規的體驗……

假如莊錦記錯順序或者槍出了什麽故障……

李逸每每想到這裏,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腎上腺素瘋狂分泌,整個人都處在一種莫名亢奮的狀态,看向莊錦時,神色更是複雜難言。

這很好地契合了白烨的心态。

雖然被喬強硬組隊,又擔任危險的誘餌,可喬的槍法的确很棒,憑借這個策略,他們已成功地得到了一些戰利品——兩把手槍,一彈匣子彈,珍貴的食物和水。而喬也很慷慨地和他平分。

當喬用小天使的臉蛋甜蜜地微笑,還抱着白烨的胳膊撒嬌的時候——反正白烨是這麽理解的,白烨的心情轉為類似愛恨交織的狀态,自己都說不清楚。

這是又一次狩獵。

“Action!”

燈光布景到位,攝影正式開始。

演員上場。

樹影婆娑,伸展出的枝桠在黑暗中如同夜的爪牙,可在白日看起來,卻并沒有什麽大不了。

但魔鬼并非只在夜裏出沒。

在第一天晚上,喬和白烨遇到了一位西裝革履的賓客和一個灰頭土臉的男孩,前者被殺,被瓜分了全身上下的物品,包括手絹和指甲剪;後者則被迫交出了他的收獲,一把有些炖的水果刀。

規則已形同虛設,想要沖出樹林找老人要個說法的上流人士絕望地發現樹林之外已被兇悍的狗群圍住,而在稍遠的地方,老人的保镖們占據着有利的位置,時刻瞄準着。

擴音設備将新的規則傳播,老人的聲音簡潔明了:

樹林裏有通往中央別墅的道路,通過那條路來到我面前的,即是最後的、唯一的勝者。

抗議?

不存在的。

在第一個人憤怒之下擊傷一條狗,立刻被遠來的一發子彈射殺時,所有人都認清了現實,他們放棄了不智的争鬥,選擇進入樹林去對付那些手無寸鐵的獵物,還有……剛剛仍是獵人的同伴。

此時此刻,和平是種再奢侈不過的願望,每個人都孤立無援,更多的武器和食物意味着生命的延續,而最後的競争者想必會是同樣手握武器的賓客——既然如此,為何不先下手為強呢?

多麽諷刺,不久前大笑着擊殺孩子們的賓客,開始自相殘殺。

已是第二日。

剩餘賓客數量:24,剩餘孩童數量:13。

撒旦更青睐哪方,一目了然。

溫暖的陽光照耀,喬懶洋洋地窩在選好的樹下打盹,周圍的樹木高大卻不密集,盡管是叢林深處,可仍然不那麽安全。白烨警惕地坐着,保持随時可以動作的姿勢,槍在腰上,手可以快速觸到的位置。

至于為什麽不在手裏嘛……因為沒手了。

白烨在處理獵到的鳥兒,具體是什麽鳥他不知道,反正應該可以吃。

島上的生存條件太好,這鳥像家養的雞一樣肥,足夠兩人美美吃上一頓。他們不是沒有別的食物,但方便攜帶的壓縮餅幹要留點備用,畢竟誰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這個該死的樹林。

走出後又能怎麽樣?

這裏是海洋……

白烨目光空茫地望向叢林深處,一時失神,呢喃道:“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直到永遠,阿門。”

這聲音很小,但喬聽見了。

溫熱的身體湊近了他,兩只手臂搭上他的脖頸挂在他的脊背,這個姿勢像是考拉抱樹,可只要這雙手有足夠的力道,扭斷一個人的脖子并不是難事。在這親昵又危險的姿态下,喬輕快的聲音響起:“你是監督徒?”

“不,”白烨否認道,“我只是路過了禮拜堂。”

路過到背下禱告詞的地步?

喬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音調不變,“看你的樣子,是亞洲人吧?我聽說耶稣在那兒的傳教不太順利。”喬的話語極具跳躍性,“我在紐約曼哈頓長大,這是第一次出國旅行,你呢?”

“你管這叫出國旅行?”白烨幾乎被逗笑,“我也在美國長大,一個根本沒人聽說過的小鎮,我的亞洲媽媽帶着我在鎮子之間跑來跑去,尋找她的愛情……等到我能自己謀生後,她就迫不及待地扔下了我。”

“你爸爸呢?”

“不知道,我記憶裏從沒見過他。”

“酒鬼?賭徒?家暴狂?”

“真的不知道……問過媽媽,她說那段時間常去酒吧419,不清楚我具體是誰的孩子。”

“聽起來真慘。”

喬用腦袋磨蹭着白烨的脖子,強行轉移了話題,“這樣的話,你的手藝應該不錯吧?”

“……”

“難道你很希望我問你一些為什麽不用英文名的話題?”

“不了,謝謝。”

烤肉的香味,引來了獵人。

意料之中。

盡管美國不支持禁槍,但要申請到合法槍支仍然艱難,白烨在島上是第一次摸槍,由此可知他的槍法是何其外行。遠程射擊他基本是廢的,只能靠喬……白烨合理推測,喬以往的經歷不怎麽單純。

高效的射擊。

信手而發,甚至沒有瞄準。

人體應聲倒下的聲音在午後的樹林裏有些突兀,就像是樂曲進行到一半時突然斷章,喬不快地撇了撇嘴,擡腳正要去收集戰利品,卻又停下腳步。槍支重新擡起,對準了在獵人之後出現的男孩,喬從喉嚨裏發出威脅的聲音,“滾開!”

像只豹子在低吼。

試圖接近屍體的男孩吓得一個踉跄,“我……”他吞了吞口水,“我……”

長達10秒的沉默。

顯而易見,他忘詞了。

常導的臉色不由得沉下來,李逸開始思考自己練了N次終于像模像樣的拔鳥毛手法,莊錦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在這NG的邊緣,男孩的同伴趕了上來,兩男一女,其中扮演肖森的聶浪眼睛一亮,熱情地打招呼,“喬!”

肖森稍稍一看,迅速明了了此時的局勢,拉着男孩遠離了那具屍體,“你的。”

陳述句。

毫無疑問的意思。

喬的唇角勾起笑弧,點點頭道:“白烨,你去。”

絕佳的選擇。

白烨走上前去翻找物資,喬持着槍站在不遠處,槍在手中轉出了花樣,這是作為一個老牌槍手無聲的震懾,無論站姿、表情還是動作,喬都給人一種鋒銳而危險的感覺,如同黑夜裏雪亮的刀鋒。

常導的風格是能拍長鏡頭就拍長鏡頭,李逸沉着而仔細地撿出了各種能派上用場的東西,像是一種示威。

女孩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能分我一點水嗎?我很渴……”

“真巧,”喬笑嘻嘻道,“我也是。”

“Cut!”

常導從手邊抄起劇本,想了想又放下,潘達迅速在師父手邊放上一本《讀者》,常導抓起精準一扔,雷亞鳴就被砸中了腦門——“只有一句話也能忘詞!大街上随便拉個人都比你強!不想演了直說!大把人能替!”

諸如此類,巴拉巴拉。

雷亞鳴耷拉着腦袋不說話,其他人也沒有多少同情的意思。

這個錯誤真心低級。

可在那一剎那,莊錦的眼神實在太可怕,他被吓住了……雷亞鳴偷眼去瞄莊錦,卻見對方已經和聶浪許顏組成了一個小圈子,和諧得讓人眼睛發痛。等下,李逸不在圈子裏?雷亞鳴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什麽。

對于《狩獵游戲》這樣的群像電影而言,除主角外,每個人的戲份都不是固定不變的:你演的好,激發了導演的靈感,沒準就能得到加戲的待遇,相反,演的爛,導演覺得你拉低電影的檔次,直接删掉你的鏡頭甚至戲份也并非不可能。

尤其是面對常導這樣的獨裁者。

很多導演在日常生活中平易近人,看起來就像是個和藹的長輩,可到了片場,就會化身暴君。

因為得寸進尺的人實在太多。

人們總是這樣,會被展現出來的外表欺騙,在常導的職業生涯中,不管他是默默無聞的小導演還是成為商業片領域的王,只要和藹可親,就一定會出岔子,總有那麽幾個白癡演員或經紀人以為他很好說話,進而提出各種不專業的要求,調檔請假都不新鮮,還有NG多次不以為然的,參演了另一部同期電影跑去給那邊跑宣傳的……還莫名其妙地覺得他大人大量不會在乎。

常導都被氣笑了。

都是賤的。

醒悟到這點後,常導放棄了溫和長輩的人設,在片場該罵就罵該打就打,誰的面子都沒用,一時間風氣為之一清,常導也在放飛自我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眼見是拉不回來了。——老人家嘛,心裏有氣就發洩出來,不憋着挺好。健康。

潘達這樣想着,默默地接過場務撿回來的《讀者》。

常導罵完,喝了口水,宣布道:“先去吃飯,剩下的回來再拍。”

拍戲可不是朝九晚五,鑒于《狩獵游戲》的許多內容發生在晚上,演員們經常面臨晚飯後上戲的情況,反正一天的拍攝時間不超過8小時,劇組會安排好。

晚飯時間。

莊錦發現看着自己的視線,愈發多了。

以往在這時候會偷瞄的,都是聞黛和查漾漾,後者更接近正大光明地看,在有人調侃時還能直接怼回去,這個直爽的妹子直言不諱,“我是在欣賞藝術,你這種沒有藝術細胞的人是不會懂的!”

查漾漾毫不掩飾被莊錦吸粉的事實,在微博上說起也是大大方方,固然有人看不慣她的作風,但同樣也漲了不少粉絲,不管起因為何,反正莊錦的這波熱度她是蹭到了。

扯遠了。

莊錦不動聲色地用眼角餘光觀察,發現除了兩位女士外,頻頻瞄着他的還有兩位,安以源和雷亞鳴。對後者沒什麽興趣,莊錦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安以源身上:是顧欽和他說了什麽嗎?

安以源再一次擡頭看去的時候,就對上一雙琥珀色眸子。

不誇張地說,他吓了一跳。

其實吧,觀察收集資料什麽的也不算見不得人的事情,臉皮厚的直接問都行,可不知道為啥,安以源就是特別慌,他扪心自問,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以前都活得特別坦蕩吧。唉,欽欽,我為你可是犧牲大了啊。

假裝若無其事移開目光,安以源換了個方法,盯着桌子看。

反正即使不看臉,他也能認出莊錦的手。

飯後,安以源往名字不想說的微信群裏發出如下信息:“晚飯期間,莊錦伸筷子的次數:蒜條炒肉6,酸辣包菜3,紅燒不認識魚3,豆腐燒肉5……其他菜離得比較遠,沒夾。PS:盛了一碗海浪排骨湯。”

接到信息的顧欽:……

可以的,很嚴謹。

——但還可以更嚴謹。

靈機一動走“用數據說話”路線的安以源暢想着小夥伴看到自己消息時驚呆的佩服神色,心滿意足臉。不得不說安以源還是比較了解顧欽的,然而他這次裝的逼必然要失敗了,因為群裏還有一個人……顧茜的回複是這樣的:“蒜條炒肉夾得是肉還是蒜條?豆腐燒肉呢?魚他更喜歡哪個部位,肚子尾巴還是頭?”

安以源膝蓋一軟,給跪了。

顧茜秉持着傳統路線,打一棒之後給了個甜棗,“這也是安哥給我的思路,安哥你還是很厲害的啊!”

尬甜。

安以源淚流滿面。

顧茜似乎進入了某種奇妙的狀态:“繼續努力,我看好你喲!”

聽起來和“皮卡丘,就決定是你了!”好像啊。失去鬥志·安以源:“嗯……”

顧欽默默為發小點了根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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