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紅色。
紅色。
到處都是紅色。
沖天的火光照亮半片夜空,飛揚的火星破碎在中途。屍體倒在荒蕪的泥地裏,血滲入地底,遠遠刮來的冷風吹拂着逝者的發梢。
神宮寺寂雷跪在地上,雙手纏繞着纖長的發絲陷入泥裏,骨節發白,指尖隐隐滲透出血跡。
他好像失去了靈魂,一雙冰藍色的眼珠像玻璃球似的,映照出這一片蒼茫火海。
遠遠的一個渾身漆黑的男人抱着另一個人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周身都是絕望的氣息,走近一看他并不是全身漆黑,而是因為碳灰和泥土染髒了身上的白袍。
他在快走近的時候摔了,手上抱着的人滾在了地上,連哼都沒哼一聲。對方趕忙發瘋似的重新抱起地上的人,将對方的腦袋枕在懷裏,像抱着易碎的寶物,他看着神宮寺寂雷,眼神裏有種可怕的虛無:
“醫生......怎麽辦.....一二三他睡着了,怎麽叫都叫不醒......怎麽辦啊......”
一旁的士兵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走過來,他似乎不認識神宮寺寂雷,用一副譏笑的神情望着觀音坂獨步:“早就說了不要違抗命令。”
“讓他們停下來。”地上的長發男人輕聲說。
士兵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的“啊”了一聲,下一秒他的下颔處就已經頂上了一個冰涼的東西,保險栓打開的聲音響起,他的汗毛倒豎,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腰間的配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拿走了。只好舉起雙手:“你、你是什麽人,我可是遵照了政府上、上層的命令!”
神宮寺寂雷面上毫無波動,拿着槍的手又向上了幾分,士兵的脖子向後歪成一個幾乎要折斷的角度。
“讓他們停下了。”
“不、不可能!”
“是嗎......”白袍醫師移開視線,就在士兵以為對方要放棄的時候,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又轉了回來,“那就換另一個人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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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等!”他的話沒有說完,腦漿與血漿就順着彈孔噴射而出,士兵維持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向後倒去。
觀音坂獨步怔怔地看着将臉上的血污抹去的男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醫生......?”
“獨步君,你和一二三君先在這裏等一下。”彈殼掉落在地,金黃色的,在遠處火光的掩映下像是在燃燒。神宮寺寂雷側過臉,淡淡道:“我很快就回來。”
炮擊聲一聲接一聲地響起,一樓到處被厚厚的灰塵和碎石所掩蓋,屍體、殘肢遍布。護士長看起來已經完全崩潰,即便沒有親眼看見,外部的槍聲所蘊含的意義她也知曉。她将頭埋在女孩的發絲間,顫聲道:“為什麽會這樣......我只是、只是......”
尾音消逝在轟隆聲裏,沒有人知道她到底要說什麽。饴村亂數百無聊賴地抛着石子,對于現狀依然是一副不急不緩的模樣。
“都是你的錯。”
忽然之間,炮擊聲停了。護士長擡頭,似乎哭過,淚水在布滿塵土的臉上留下滑稽的痕跡。
“是你.....是你将門內的信息告訴了叛軍!假如門沒有被打開的話那些人也不會死,你是叛軍的卧底嗎!?”
石子向遠方飛去,打着滾消失在火光之中,斷裂的電纜時不時冒出銀白色的電光。
“到底是怎麽樣呢。”
“開什麽玩笑!”護士長猛地沖了上來,揪住饴村亂數的領子,女孩害怕地坐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着狼狽不堪的散發女人聲嘶力竭,“你到底是為了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是錢嗎!是命令嗎!本來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不應該....嗚.....是這樣的啊!”
護士長的力氣一點點弱下去,最後緩緩跪在了饴村亂數面前,任憑透徹的視線輕飄飄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也沒有什麽特殊的理由。”他輕輕道,“理由啊......要是有那種東西會輕松很多吧。”
或許他只是想看看面前人失聲痛哭的模樣,過去銘刻在他大腦裏的“破壞”意識還在發揮效用,畢竟壞掉的器械做出什麽有違人理的事情都不奇怪。
火光掩映無力垂着頭的女人,長發垂蔓,星星點點也沾染上了紅色的痕跡,随後她仰起臉,眼底是一片漆黑無際。
“我無法承擔......”
“拜托你......”細小的嗚咽伴随着指尖的微微用力,在饴村亂數的病號服上勒出痕跡,“拜托你。”
“這是你做出的選擇?”
“......是。”
“姐姐。”饴村亂數喟嘆一聲,捧住女人的腦袋,将自己的額頭抵在上面,他能清晰的聽到對方的吸氣聲,“我啊,最喜歡你們這種懷抱着強烈願景的人了。”
“晚安。”
咔噠一聲脆響。
幾縷發絲順着額際滑落,掃過失去瞳光的雙眼,女人的頭顱超越旋轉的界限歪向一邊,坐在不遠處的女孩發出像貓一般的短促尖叫。
饴村亂數漠然的凝視着手上的事物,既看不出快意也不存在悵然。忽然之間他眯眼起雙眼,猛地轉頭,只見敞開的後門處站着一個渾身血污的長發男人,正是衆人口中如神明一般的存在,神宮寺寂雷。
“寂雷。”饴村亂數盯了對方半晌,将護士長輕輕放在地上,像是沒事人兒似的笑道,“你來了啊。”
“假如是你是想要救什麽人的話,很遺憾~你來晚了太多。”
神宮寺寂雷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神情毫無變化。
饴村亂數的笑容淡了,眼底浮現出警惕與敵意:“什麽啊,你看到了啊。”
神宮寺寂雷沒有回答,輕聲問:“你是叛軍的人?”
“嗚哇,和姐姐問了一樣的問題。”
一顆子彈順着饴村亂數的頰邊擦過,打入身後的牆壁。
“回答我。”執槍的醫師神色平靜。
饴村亂數抹了一下臉上的血痕,舉到眼前,然後又擡眼看了一眼對面的人:“假如我不說呢?”
一道灰色的影子沖到他面前,不待他反應過來,頸脖處便驟然一緊,他的後背撞上碎石遍布的地板,劃破了皮膚。
神宮寺寂雷的五指修長,這原本是一只救死扶傷的手,此刻卻履行着截然相反的使命,無端的,饴村亂數覺得好笑起來,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害怕:“沒錯沒錯,就是這個眼神。你很生氣吧?要殺了我嗎?醫生——”
冰冷的槍口抵上他的太陽穴:“我不會殺你。”
“哦?”
“我只想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知道了又能如何?反正你也不會為他們傷心,你只是在生自己的氣罷了。”
神宮寺寂雷的身子一僵。
“被我說中了?真可憐。”饴村亂數發出沙啞的聲音,伸出殘留着血跡的手摸上對方的臉頰,摩挲,“真可憐呢,寂雷。你這樣是救不了任何人的。”
醫生——
烈火裏燃燒的冤魂們如此喊道。
“因為我和寂雷是朋友,所以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所隐瞞與遮掩的東西。”饴村亂數指了指他的心口,勾起一個挑釁的微笑,“你和我是一樣的。”
一樣。
他忽然明白了那天為什麽會救饴村亂數,不是純粹的同情與興趣,或許如他所說,只因他們都是心中缺失了某一塊的怪物。怪物若要裝作與常人一樣,只能不斷地覓食、吞噬,借由他人彌補心中的空缺。
【你的眼睛就像蛇一樣。】
“......我跟你不一樣。”但否決的話語下意識的說出口。
一塊巨石砸了下來,落在不遠處的碎石坡上,驚叫聲響起,神宮寺寂雷回神,終于注意到了縮在一旁驚恐抱住頭的女孩。饴村亂數愣住,下意識想要去拉住對方,但是原本壓制在上方的人已經起身而去,将瑟瑟發抖的孩童護在懷裏。
饴村亂數捂着脖子坐起身,聞聲望過去。沒有初見面時那副聖潔不容亵渎的模樣,這個位于廢墟中心男人,渾身煙塵,但看起來依然像是神明。
“不一樣嗎......”饴村亂數冷笑了兩聲,忽然覺得索然無味起來,這樣的還不行,必須讓對方更深的意識到自己的本質。
“我們出去再談。”神宮寺寂雷朝他說。
“你錯了,寂雷。”饴村亂數拍拍衣服,站了起來。他的身上多了什麽和過去迥然不同的事物,教神宮寺寂雷不由自主地皺起眉。
“造成這一切的既不是叛軍、也不是政府,我的話.......嗯,一半一半吧。但是導致這一切發生的最重要的事物,既然你是那個女人身邊的人,應該知道吧?”
暧昧不明的話語。像是惡魔的吐息。
——去地下室看看吧。
......
......
......
【醫生。】從火堆裏爬出燒的只剩下漆黑殘骸的人,顫顫巍巍地将骨爪印上白色的衣袍。
不對。
【真的多虧了醫生,我才能活下來。】
并不是這樣。
【醫生,等我身體恢複了就留在醫院幫忙吧,反正我也無家可歸。】
他——
【醫生!這個——】
醫生。醫生。醫生。醫生。
醫生。醫生。醫生。醫生。
從遠處傳來猶如佛教經文一般的呢喃呓語,是老者的葬禮,來參加葬禮的人稀稀疏疏,臉龐全都隐匿在暗處。突然不知從哪裏伸出的覆蓋着黑袖的雙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從他的角度望過去手肘以上都沒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
【不■■傷■,你■■錯■■■。】
聲音好似籠罩在虛空裏,在大腦裏面膨脹。
無盡的欲望化為有着纖長尾巴的靈巧生物,一口咬掉了靈堂內死氣沉沉的棺木。
啊啊。
“我.......”
醫生——
數不盡漆黑的雙手自後邊襲來。
Episode5 Sacrilege
“神宮寺寂雷。”
“三次刻意拖緩實驗進程、兩次修改藥劑劑量、多次被懷疑篡改實驗計劃,然後是這一次,于深夜突破守衛防線并将目前為止所有實驗資料銷毀。”即便語調毫無起伏,敏感之人也能察覺到裏面的愠怒,并已處在随時爆發的邊緣。
罪狀書被狠狠扔在桌面上,帶起的氣流浮動站在桌前的男人的發絲。他的神色平靜,腕上的手铐反射從百葉窗外透出絲絲線光,于室內留下金黃的碎片。
“你果然還是政府那邊的人麽。”
男人移開視線,沉默不言。
“既然做出了此等背叛之事,就應該承擔相應的代價,我等可不是任由你們男人玩弄于掌心的存在。”
“無花果大人。”從一旁傳來另一個聲音,身着白袍的高挑女博士上前一步,“我知道這次的事件十分惡劣,但比起懲罰,我們現在更需要進行補救。”
換言之,這個鑄就大錯的男人還有他的用處。
無花果的臉色稍霁,但雙眼依然淩厲如刀鋒,食指在桌上輕輕敲着:“自戰争結束已有一年,一年。”她加重了語氣。
“中央區如今的生命力是建立在秩序與等級上的,我不允許有任何隐患存在。而你們這個機構自戰争前就在為政府服務,可以說核心人員都是那群老東西親自提拔上來的,如若不是東方天大人看中這項實驗,你們認為能夠衣食無憂地活到現在嗎?”
安低下頭:“您說的沒錯。”
“神宮寺寂雷。”無花果撐住下颔,逼視眼前人,“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彌補你愚蠢的錯誤。”
原本一直望着虛空的醫師回過神來,對上無花果的目光:“我拒絕。”
“什麽?!”無花果一拍桌子站起來,“你這混蛋最好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對舊政以及你們的制度不抱持态度,這一年裏之所以留下只是為了确認一件事,而這件事我已經确認完了。”神宮寺寂雷語氣平淡地像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無花果撐在桌上的手不自覺地收攏,指節凸顯,站在她身側的安則皺起了眉頭。
“果然還是因為那件事——”
“既然如此!”還未說完,無花果便打斷了她,眉目間都是戾氣,站直身子,“那你就去死吧。”
屋內安靜得只餘下衆人的呼吸聲,被宣判死刑之人緩緩垂下雙目,斂去眼底最後一絲情感,像是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無花果大人!”反倒是安的語氣急促了起來,“我們還需要他!”
“你沒聽到他說的嗎,他拒絕合作。”
“給他時間,他會想明白的。”
“我們可不會因為這種事就把這麽個不安要素留在中央區。”句句緊逼,字字迎擊,兩人都為了各自的陣營寸步不讓。
“為了什麽事如此吵鬧?”
此話一出,無花果立馬正色,恭敬地朝門口敬了個禮:“東方天大人。”
那個人只是站在那,周身卻散發着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暗沉色的軍裝上徽章熠熠生輝,墨藍色的發絲一絲不茍地貼在每一處它應該處的位置。
無花果從桌子後面走了出來:“您怎麽過來了?”
東方天:“我聽說了,實驗資料被銷毀的事。”
靴子一點點地繞到神宮寺寂雷面前,東方天的聲音似一塊鋼板敲擊而出:“你就是神宮寺寂雷?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你拒絕合作。”淡淡的陳述,語畢,又像對對方的回答毫無興致似的話鋒一轉。
“安。”
“是。”
“你獨自率領團隊恢複現有進度需要多長時間?”
“少則一兩年,多則三四年。”
“不需要。”東方天背着手側過頭,只是一閃而過,安以為她笑了,但仔細望去那張臉上分明還是面無表情。
“無花果。”
“我在。”無花果謙恭地低下頭。
“下次別再說那種話。”不過輕輕一句,空氣卻都随之凝固了起來,“我們不是崇尚暴力之輩,戰争已經結束了。”
無花果捏緊拳頭,似乎有什麽想說的,但還是壓抑了下來,小聲應了句是。
東方天:“流放吧。”
此話一出,不僅是安與無花果,連當事人都露出了錯愕的神情,瞳孔驟縮。
“打上代號,逐出中央區,生死禍福聽天由命,對于這個審判結果你沒有意見吧?”東方天擡眼看向神宮寺寂雷,雙眼像一汪死水,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後者沉默了一會兒,嘆氣:“多謝。”
“呵。”這次安沒有看錯,東方天的确是笑了,那笑既不令人讨厭但也不會令人愉快,“其他人還有什麽問題嗎?”
無人應聲,原本争執不休的情景在這一刻變得可笑起來,不過是這位新統領三言兩語便可打發的無聊事件。安對這個結果并不滿意,但這可能是神宮寺寂雷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判決,只要活着就好辦,無論如何這個實驗必須要進行下去。
【不需要。】
沒來由的,她想起剛才東方天說的話。那并不是對她能力的盲目自信,而是仿佛已經有了什麽對應措施一般,勝券在握似的發言。
感應到她的目光,東方天望過來,連着無花果的視線一起。百葉窗外的光一點點暗淡了下來,灰塵隐于靜谧半空,安身子僵了一會兒,将雙手慢慢放入兜裏,露出一副慣常的樣子。
不過一瞬間,剛才面朝她的統領如今只剩下一個墨藍色的背影,直到這時候她才覺得空氣開始流通起來。
“再會了,安博士。”
不含任何私人感情的聲音響起。
暴雨如注,水流冰涼地從頭頂澆灌下來,浸透發絲,淌過皮膚,洗刷掉一切髒污的東西,原本應該是這樣,饴村亂數卻覺得今天的雨格外綿長粘稠,好像自身就帶着腥味。
他靠在一旁,輕輕觸碰脖子上的傷口,殷紅的痕跡很快被雨水淡化在指尖。
神宮寺寂雷來到食人魔面前,單膝跪下,腿部受傷的男人因為失血過多而神志不清,嘴唇像魚一樣上下開合不知在嗫嚅着什麽。醫師将手放在對方頭上,安撫似的捋動了一下。
一聲槍響淹沒在雨聲裏。血水無聲地在地板上散開。
“嗚哇,你知道你剛才殺的人是誰嗎?”饴村亂數語氣誇張,“臭名昭著的核心區食人魔于今日殒命~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神宮寺寂雷站起來,臉上看不出情緒。饴村亂數原本以為對方處于怒火之中,現在一看好像又不是那樣,對方愈發冷靜的氣場預示着棘手程度的攀升。
“到這個階段的話,已經沒有救了。”神宮寺寂雷沒有看饴村亂數,“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又來了,莫名其妙的話語。”話是這麽說,饴村亂數卻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見勢不對就逃跑,老老實實的呆在原地,兩個銀白色的箱子放在他的腳邊,“因為某個臭老頭我剛才可是放跑了一個超級~讨厭的家夥,你難道沒有什麽想說的?”
沉默良久,對面忽然傳來:“就快到了。”
饴村亂數還未理解對方話語的含義,就聽見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向這邊聚集,大約有五六人的樣子,憑節奏來看應該都是受過訓練的人。他腦海中警鈴大作,下意識的要拎起腳邊的箱子,手腕就被旁人抓住。神宮寺寂雷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旁,眼裏古水無波,卻有着警告的含義。
來人都是些陌生的面孔,穿着五花八門的服裝,乍看不太正經,手中卻拿着不可小觑的真家夥。饴村亂數掙紮了一下,沒掙開,也就放棄了。比力氣他向來比不過神宮寺寂雷。
那些人迅速将他們包圍,派出一人去查看地上食人魔的屍體。正對峙間,包圍圈忽然裂開了一條縫,一個颀長的身影走了上來,一手插在兜裏,另一只手撥弄着進了水的打火機,嘴裏叼着一根濕透的煙。
“啧。”對方煩躁地揉了揉亮眼的白色頭發,将煙碾在腳底,“所以這到底是他媽怎麽回事。”
饴村亂數眼睛一亮,就要沖上前,被神宮寺寂雷拽了回來,臉霎時黑了一秒,但很快恢複平常,舉起另一只手:“左~馬~刻!好久不見呢!”
左馬刻:“你這混蛋......上次擅自挂我電話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
“欸?有發生過那樣的事嗎,人家都不記得了。”
“哈?開什麽玩笑——”
神宮寺寂雷适時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沉靜道:“抱歉左馬刻君,突然把你叫出來,我們換一個地方說吧。”
左馬刻從對方嚴肅的神态裏察覺出了不同尋常的氣味,嘁了一聲,背過身。他帶來的那些人都自覺的分為前後兩隊環繞在饴村亂數與神宮寺寂雷周圍,臨走時饴村亂數還是念念不忘他的箱子,但是礙于神宮寺寂雷的阻撓,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其中一個下手提走了他的箱子。
“臭老頭你要抓到什麽時候,很痛欸。”走在路上饴村亂數不滿地抱怨。神宮寺寂雷抓着的正好是他之前受傷的那只手,先前和缪打鬥過一番,如今又被用力攥住,鮮血透過紗布浮上表面。
神宮寺寂雷并沒有理會,但是抓着他的力度不自覺地放輕了。
他們穿過空曠紛雜的街區,不時從哪裏傳來各種争鬥、吵鬧的聲響,下雨天人們的情緒總是朝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這時候只要一段小小的引線就能爆發出巨大的矛盾。左馬刻的手下在路過這段區域時都展現出相當大的警惕,生怕從哪裏竄出不要命的瘋子。走到中央開闊地帶,就能看前遠處高聳的建築物。
這棟建築物原本是做什麽已不得而知,或許是商城也或許是辦公樓,但現在已經成了左馬刻盤踞的領地。到處是灰黑色煙熏的痕跡與玻璃殘渣,上樓的拐角處滿是污漬和幹涸的血跡。
左馬刻領着他們上了三樓,打開一扇門,裏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張桌子和兩張長款舊沙發。只見他大咧咧的走到一張沙發上坐下,水珠順着白色的發絲往下流淌。
“坐吧。”左馬刻示意對面的沙發,偏頭叼過手下遞來的煙。神宮寺寂雷連帶着不情不願的饴村亂數落座,左馬刻向其中一個手下使了個眼色,對方立馬下去,不一會拿了三條幹淨的毛巾上來。
左馬刻呼出一口煙:“那麽?你要說的事情是什麽?”
神宮寺寂雷将毛巾放在膝上,他旁邊的饴村亂數正無謂的擦着頭發,好像完全不覺得他們接下來會說的話題與他有什麽關系。
“現在在DDD區流行着一種藥,我希望能借你的力量根絕它。”
“啊啊,你是在說abuser們?今天那個死掉的男人也是吧?”左馬刻将一只腳翹在另一只腿的膝蓋上,“雖然我也不喜歡那種東西,但是這不是說禁止就能禁止的。”
“杜絕DDD區所有的毒品流通這當然是癡人說夢,我明白這點。但我想說的并不是這件事,你聽過‘forbidden candy’這種藥物嗎?”神宮寺寂雷的表情像是固定在了臉上,聲音平板語速适中,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饴村亂數。而外觀與年齡毫不符合的男子似乎壓根沒在聽他們說話。
與之相對左馬刻的表情卻漸漸嚴峻了起來,大概是聽過這種在小衆間流傳的毒品。
“‘forbidden candy’服用之後身體機能會大幅度上升,展現出比平時強數倍的力量。且初期會産生大量幻覺,從而引發精神不穩定、狂躁等症狀,今天那具外圍區饑民的屍體就是在核心區引發食人事件的食人魔。”這些資料流淌而出的速度是如此迅捷,以致讓人産生對方是否從很早以前就将這些詞彙烙印在了腦海裏,“當然,我知道光憑這些也是無法完全解釋它為何需要被禁止,那麽我換一種說法。”
“說這些事真的有意義嗎?”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插進了神宮寺寂雷的敘述,饴村亂數頭頂着毛巾望向旁邊那人,從左馬刻的角度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是對方慵懶帶刺兒的語氣卻一如往常,“你不會以為這樣就能中止一切吧?”
“喂亂數!你們到底在——”
神宮寺寂雷淡淡地回視了饴村亂數一眼,道:“‘forbidden candy’的前身是政府在戰時研究的一種藥物,我們稱它‘MET—708’,是能夠通過非手術橋段改變人大腦構造的藥物。之前所說的狂躁期只是它的第一階段,如若在此期間服用者精神沒有崩潰,則會進入第二階段,我們俗稱‘連接期’。”
“等等!”左馬刻伸手打斷他,一只手埋入發間,看起來有些混亂,“政府?哪個政府?”
“舊的。”
“既然如此他們的東西怎麽會流行在DDD。”
“因為中央區也在做同樣的事情,而他們需要實驗體。”說這句話的時候,神宮寺寂雷的語氣頓了一下,垂下雙目,他的面色因為淋了雨而顯得有些蒼白,像一副色彩暗淡的畫像,“而DDD區正是他們挑選實驗體的最好場所。”
空氣陷入凝滞,左馬刻的身子向後仰去,食指與中指夾着煙,半晌才冒出了一句髒話:“嘁,是那些沒有找到屍體的失蹤人口嗎?中央區要他們幹什麽?”
“頭部,假如冷凍及時的話,就算是已經停止生理活動的大腦也能帶來實驗數據,服用過這種藥物的大腦與常人有異,只要從外部就能發覺。”
“你知道的可真清楚,醫生。”左馬刻的最後兩個字咬的很重,帶着黑道獨有外露的威壓。房間裏的其餘人員身體也緊繃了起來,按住腰間武器,蓄勢待發。
神宮寺寂雷沉默了一會兒,繼而嘆氣,話語裏帶了點無奈:“你不是已經猜到一切了嗎?左馬刻君。畢竟我和獨步君來這裏的第一天見到的就是你們。”
“所以你手臂上那東西也和這事有關?”左馬刻挑眉,身子前傾,示意神宮寺寂雷小臂內側的油印代碼。每一個被流放來DDD區的人初始都要被帶來他面前對臉,左馬刻乍一眼見到這個男人就覺得不可思議,對方看起來完全是能在中央區混的如魚得水的類型,卻偏偏被流放來了這種地方。
那天他正好帶着手下在一座廢倉庫裏教訓這陣子胡亂打劫鬧事兒的團夥,心情正躁,饴村亂數又在一旁火上澆油。這個人明明看起來像是未成年又缺乏自保能力,此時卻像是玩一般将高出他半個身子的壯漢打出了一口血沫與碎牙。
“別玩了,他叫的吵死了。”左馬刻坐在堆砌而起的鋼材上面,被下面的動靜吵得腦袋發脹。
“欸——明明是他先要拿我當人質的,人家連稍微回敬一下都不行嗎,左馬刻大人好兇~哭哭!”
“......宰了你啊混蛋。”
就是在這個糟糕的時刻有人來通知他有兩個人需要他看一眼。以往他是不會在如此混亂的場面見新人的,但他如今心中積着一口氣,于是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點燃一根煙。饴村亂數像是知道惹惱了他,三兩下爬上鋼材,像塊牛皮糖似的貼了過來,露出一張毫無心機的笑臉。
左馬刻皺眉,往旁邊挪了挪。他至今沒有弄明白饴村亂數的來歷,身上沒有流放犯的标志也不像是原住民,半年前就像是憑空出現一樣游蕩在這片區域,眨眼間就和情報販子、酒館老板與妓女打成了一片。
麻煩的家夥。但只要不鬧出太大的事,左馬刻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正在這時剛才傳話的人帶着兩個提着皮箱的男人走了進來。看見走在前面披着白大褂的男人時,左馬刻聽到旁邊傳來糖塊被咬碎的聲音,他轉過頭,看見饴村亂數面色如常。
“熟人?”
“嘛,差不多吧。”饴村亂數靈巧的轉了個身,從後方竄了下去,“不過解釋起來很麻煩,我還有事,掰掰~”
那可能是左馬刻第一次窺見饴村亂數真實的情緒,在平時這家夥總是大大咧咧無所顧忌。于是他不由的對到來的這兩個男人提起了幾分興趣。
“名字?”
“神宮寺寂雷,這位是觀音坂獨步。”白衣男人的聲音不輕不重,有種莫名安撫人心的氣息,他的身後跟着另一個紅頭發的男子,低着頭渾身僵硬的跟塊鋼板。
左馬刻露出探究的神情:“我是碧棺左馬刻,這片區域都由我管轄。聽說你們是流放犯?編號呢?”
神宮寺寂雷卷起袖子,字母與數字剛紋上去不久,周圍的皮膚還是紅腫的。A0002。左馬刻吸了一口煙,雖然聽說有A這一等級,但他還是頭一回看見A級流放犯,中央區的意思很明确:讓這個男人吃點苦頭可以,死了不行。
這他媽是把他當保姆嗎。
“後面那家夥?”
“獨步君并不是流放犯,因為執意要跟随我......”男人的聲音有一瞬間的遲疑。他身後的紅發男人擡起頭看了左馬刻一眼,那人似乎遭遇過什麽重大打擊,臉部消瘦蒼白的不正常,黑眼圈極重。對上左馬刻的目光後又迅速低下頭,緊盯鞋尖。
左馬刻在心裏啧了一聲,煩躁的撓了撓頭發,總感覺攤上了個不是人幹的事。然而事實證明他再沒遇過比這兩人還聽話還好安排的新人,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當時的他只想着要怎麽讓他們快點适應這裏的環境好不把自己玩死。
“老大,這些人要怎麽辦?”手上還提着棍子的手下抵了抵趴在地上的人,這隊團夥即便一個個已經鼻青臉腫,兇狠之氣卻不減反增。
“算了,這次給他們的教訓足夠了。”左馬刻從鋼材上一躍而下,來到團夥首領面前,說是首領也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鬼,把頭發剃成參差不齊的模樣。
左馬刻俯身,直視對方雙眼:“別再幹蠢事了,活下去的辦法要多少有多少。”
青年不知是懂了還是沒懂,胡亂點了點頭。左馬刻擡下巴示意,手下放開了青年,對方忙不慌從一旁的地上支起自己的同夥,其他人也緩慢站起來一瘸一拐的逃走了。
“我原以為這裏會是地獄,看來并非如此。”目送着青年遠去的身影,神宮寺寂雷回過頭,如此道。
左馬刻哼了一聲,摘下煙用鞋底碾滅:“現在不給點苦頭等他們做出無法挽回的事就晚了。”
“真知灼見。”
這種仿佛事不關己似的語氣讓左馬刻十分不滿,他插着口袋逼近神宮寺寂雷,壓低聲線:“別用一副無關緊要的語氣,這裏雖然混亂但自有一套規矩,要是犯事你們倆的下場不比他們好多少。”
“我們不會給你添麻煩。”
“那樣最好。”
左馬刻擺擺手,背過身:“你們可以走了。”
“對了,有一件事我想問一下。”
“嗯?”
“這裏的醫療設備剩餘的情況如何?”
左馬刻挑眉:“你問這個做什麽?”
“假如可以的話,我想在這裏經營一家診所,獨步君和我剛好都有這方面的經驗。”
“哈?”左馬刻簡直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