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無花果大人!請您先暫時往部隊後面撤離一下,前面太危險了!”一個士兵朝着無花果的方向沖了過來。後者并沒有搭理他,面無表情的直視前方:
不過一會兒功夫,廣場上就死屍縱橫,黑道成員的、中央區士兵的、流民的,不過大部分是流民的,他們很多在藥效尚未發生時就已經被亂槍打死,躺在放藥品箱子的四周,就像散亂的積木無秩序地堆疊在一起。
白白的浪費了珍貴的樣品。這樣下去根本達不到效果,只是屠殺。
無花果斜睨一旁的左馬刻:“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無謂的犧牲與死亡?”
左馬刻冷冷地瞪視她,無花果不以為意。罷了,先将這裏的黑幫成員掃蕩幹淨,這之後就沒有會礙手礙腳的家夥在了,而DDD區的流民只要有通往中央區的鑰匙這一幌子在就不會輕易放棄。她舉起一只手,正要下達新的指令,只聽一記破空聲,她感到臉頰一熱,左馬刻一旁的士兵被擊中了。反應過來的瞬間左馬刻當機立斷掙脫開另一人的束縛,從對方的腰間抽出槍,一把抓上戰車的扶手。
将槍口抵在了無花果的下巴。
無花果的呼吸急促了起來,視線朝着剛才子彈過來的方向望去,身材魁梧的前軍人正擡着狙擊槍站起來。臉上的熱意清晰地提醒着她所受的侮辱。
“你這雜種居然夠膽!”每一個字都像是要從牙縫裏擠出來。
左馬刻握槍的手絲毫不抖,語氣森然:“帶着你的人滾回去,否則我就當着你的人面讓你腦袋開花。”
無花果笑了,語帶癫狂:“做夢,你知道殺了我會有什麽後果。”
“別以為我不敢!”堅硬的槍口用力硌着對方骨頭。
正僵持間,只聽一聲熟悉的鳴音,麥克風的聲音被開到極致,震得人頭腦發暈:“喂~喂喂~聽得到嗎?啊,可以了!”
音箱裏每傳來一個字對人的耳膜都是一次巨大的折磨,左馬刻靠着全部的意志才能強迫自己不去捂耳朵。
“那我就長話短說啦~”音箱裏的聲音歡快地說,“我要炸掉這輛車!”
話一出口,只見不管是在戰鬥的士兵和黑幫成員還是互相殘殺的流民,都集體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連着左馬刻和無花果的視線都順着向後移。饴村亂數一手拿着麥克風,站在貨車正中央的車廂上,綠色的外套向後楊去,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吹走。
“但是因為我也不清楚炸藥的威力,所以它的波及範圍有多廣我也不能确定......”饴村亂數苦惱道,另一只手舉起一只按鈕,驀的換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樣,“所以就請大家抓緊時間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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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倒計時了哦!”
“不過我是不會把時間說出來就是了!”
“操,亂數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麽!”左馬刻暴躁地啧了一聲,收回槍,扯着無花果就要往戰車下拖。
“你這混蛋在幹什麽!”無花果光是被男人觸碰就覺得要吐了。
“你沒聽到他說的要炸掉這一片嗎!”左馬刻恨不得朝這讓人惱火的中央區二把手頭上來一槍托,但是礙于對方是女人他只好強忍怒意。
“撤退!撤退!”
無花果卻朝着士兵們怒吼:“不許撤退!這句話是真是假還未知,就算是真的車裏面有珍貴的藥物,對方只有一個人搶下引爆器就行了!”
“你瘋了嗎!?那是饴村亂數,你認為誰搶得下引爆器!”
撤掉了驕矜、冷傲,無花果終于徹頭徹尾地認識到了自己的失敗,原本一絲不茍的頭發早就亂成一團,她用仿佛自地獄深處投射而出的憎惡眼神死死地盯着遠處的人影。
“饴村亂數!!!”
“哈哈.....哈哈哈!!!”
饴村亂數遠遠看着無花果的神情,眼淚都快笑出來了,果然沒有比讓這個女人露出這種表情來更讓人痛快的事情了,就算浪費掉他這僅有一次的機會也值得。無論是笑容還是哭泣,擺在臉上也只是模仿他人的産物,只有在看到他人最為強烈扭曲的情感時,饴村亂數才能察覺出自己也是一個人,畢竟這是他唯一能感同身受的情感。
他望了一眼手上的引爆器。
“你是打算站在那裏引爆嗎?”意想不到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身側,饴村亂數詫異地轉過頭,只見貨車側面所靠近的巷道裏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對方一手撐着牆,長發披散,神情凜然。
“寂雷。”饴村亂數沒什麽感情地叫道,一邊抛玩手上的裝置一邊在車廂邊緣盤腿坐了下來,“左馬刻他們在那邊哦?”
“我是來找你的。”神宮寺寂雷的額上有細密的冷汗,撐在牆上的手指骨發白。
饴村亂數哦了一聲:“但是我馬上就要引爆炸彈啦,你在這個距離可是會被炸死的哦。”
“你不也是嗎?”神宮寺寂雷冷冷道。
“說的也是。”他笑眯眯,“但是對你沒什麽損失吧,你最讨厭的東西和最讨厭的人一起消失在世界上不是很美好的事情嗎?”
無花果的怒吼、士兵的槍聲、左馬刻的號令,一切的一切都離這個角落很遙遠,他們好像回到了那個寧靜的午後,滿腦子鬼點子的病患在教初入門檻的醫師折紙。但這不過是假象,是違禁實驗體與失足科學家詭異的邂逅。
“這件事過後我就會上中央區的通緝名單,當初簽的協議全部作廢,不是被抓回去當實驗體就是被全世界追殺。”饴村亂數無謂地聳肩,“所以我想了想與其被他們用刀子剖開我還是自己來好了。”
神宮寺寂雷直視他,目光沒有絲毫動搖:“我會幫你。”
“嗯~”饴村亂數勾起一個玩味的笑,眯起眼,“你不會是記得昨晚的事吧?”
“......”
“不記得了啊,真可惜。”饴村亂數托腮,語氣裏倒沒有幾分惋惜的感覺,他一收左手,将引爆器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裏,“那你還有什麽值得這麽做的理由嗎?”
還沒有從剛才話題裏跳出,神宮寺寂雷有一瞬間的愣神,但他還是說:
“因為我想這麽做。”
他們只有一段虛假的愉快時光、互相試探,都想找到對方身上吸引自己的地方。然而當知道原因時神宮寺寂雷又開始抗拒起來,嫌隙就像裂口一樣越來越大,但無論他再怎麽矢口否認,走在DDD區的街道時他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會朝着那一抹靓麗的顏色投去。
“‘因為想做所以就做了’。”他輕聲道,“這個理由不行嗎?”
饴村亂數用一種變幻莫測的眼神審視眼前的人,良久,嘆了口氣。他站了起來,對着醫師示意了一下引爆器,微微一笑。
神宮寺寂雷的瞳孔驟縮。
正要按下按鈕,饴村亂數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原以為對方是要奪引爆器,所以當手腕被抓住的時候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身子猛地從車上栽了下去。
視野裏盡是飄飛的灰紫色發絲。
神宮寺寂雷接住他,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膝蓋徑直磕在地上。饴村亂數聽着對方不穩的呼吸怔了一會兒,視野瞟到摔在一旁的引爆器,倏地反應過來,一把拉起神宮寺寂雷就往巷子的深處跑。
“你——”被他拉住的人很明顯不清楚為什麽要跑。
“引爆器信號中斷的話炸彈十秒後就會爆炸。”饴村亂數頭也不回,用一種完全不符合他體型的怪力抓着神宮寺寂雷。
不管歷時多少年,當時所有在場的人都不會忘記忽然爆發出的那一聲巨響,無論處在DDD區哪一方位的人都能看見那一抹竄天的火光,炸藥引燃了邪惡的試管藥物,在所有人的記憶中留下瑰麗又壯闊的一筆。
而在巷中被沖擊波所波及的兩人也趴匐在了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巷中忽然傳來了饴村亂數的笑聲,一開始還壓抑着,但後面卻越來越開懷,他拍拍身上的灰塵,來到神宮寺寂雷身旁。兩人都是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居然就那麽直接沖上來了。”饴村亂數想到剛才的場景就覺得好笑。
神宮寺寂雷将長發別到耳後,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不喜歡別人拿性命開玩笑。”
“讨厭吶,明明當年還一副要殺了我的陣勢來着。”饴村亂數攤開手,無奈,“所以老年人就是這點不好——”
他沒能把話說完。
白色的襯衣中央逐漸暈染開鮮豔的花,饴村亂數的喉嚨裏面發出奇妙的“咕”的一聲,身體緩緩向前傾斜,被一臉空白的神宮寺寂雷接住,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輕得吓人。
“哈......你現在這是什麽表情......”原本總是朝氣蓬勃的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饴村亂數直到這個時候都不忘調侃他人。
而在他的身後,蓬頭垢面,血污滿身,一身黑色的西裝早已看不出原本樣貌的男人緩緩丢下了手中的槍,僵硬的唇部機械地嗫嚅着:“我完成......我完成了.......我完成了......”
他仰望天空,雙眼渾濁:“我解決了叛徒!我解決了殘次品!”
“我完成了任務!”
“我完成了任務!”
尾聲
旁邊人的耳機沒插好。
身下的長凳已經被曬得有些發熱,好像能聞到木頭與油漆混雜在一起的味道。樹上蟬鳴聒噪,他百無聊賴地搖晃雙腿,看着神色匆匆的行人在前方的道路穿過。
一陣微風拂過,樹影婆娑。
MP3洩露出的富有節奏的鼓點不時引得旁人側目,但聽音樂的主人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依然沉浸在手上的游戲機裏。
他站了起來,走到對方面前,将耳機接好,然後按着按鈕将聲音調到最大。MP3的主人立馬一蹦三尺高,吓得把游戲機都摔了,摘下耳機四處張望。
但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饴村亂數伸了個懶腰,心情頗好的走在路上。他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來這裏,一睜眼時他已經站在了這所學校的校門處,身後是一片模糊的白光,行人的臉都像湖面上水光反射的光影一樣,只有這裏面的事物是清晰可見的。
他仰起頭,白色的建築在日光下令人炫目,像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将他禁锢在這裏。懷抱資料腳步生風的人、成群結伴談笑的人,和他都沒有關系,因為他的存在不會被任何人察覺。
如果這就是死後的世界,未免太無趣了。
走到前面的階梯時,他三步并作兩步跳了上去,正巧撞到拿着一疊資料的人,白色的紙張飛舞于半空,那人快速的蹲下來。饴村亂數撿起地上其中一張,只見上面都是些教人看不懂的英文與公式,反正在對方看來這次的事故也只是因為自己不小心手滑。于是他将紙張往後一扔,毫無心理負擔的走了。殊不知正在埋頭整理資料的人驀的看向他的方向,眼裏浮現出一瞬間的茫然。
這棟教學樓一共有四層,饴村亂數走入他來過無數次的教室,尋了一個窗邊的位置坐下。窗戶大開着,風吹入教室,驅散了原本殘留的人存在過的痕跡。他趴在桌上,閉上眼,等再次醒來時他又會站在一模一樣的地方,在這個世界沒有夢境。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到有人在旁邊說話。
“那個——”
知道不可能是在叫他,饴村亂數并沒有作出反應,直到一只手觸上了他的肩頭。他周身一悚,“唰”的坐起來,見前面站着一個人,手上拿着一疊邊緣破損的資料。
“你不舒服嗎?”白色襯衫,灰紫色的齊肩長發,一雙冰藍色的眼睛正擔憂地望着他。
不可能認不出眼前之人是誰,饴村亂數不可置信道:“你......看得見我?”
對面人偏頭思考了一下,淺笑:“你不就是在這裏嗎。”
“身體不舒服的話要不要去保健室看看?你是這裏的學生吧?”對方伸出手,那是一只屬于青年人的,修長優美的手。
饴村亂數下意識地想要握住,但是感受到的卻是像綢緞一樣冰涼光滑的感觸。
他緩緩睜開眼,首先被一陣刺目的亮光晃暈了腦袋,緊接着一種仿佛要把身體拆卸下來的巨大疼痛襲來。饴村亂數發出細小的抽氣聲,頭腦逐漸活絡,在巷中發生的事逐一浮現在他的腦海。他低頭,只見左手處纏繞着長長的發絲,它的所有者正趴在床沿,呼吸深沉。
你不是存在于這嗎。
饴村亂數輕輕拽了一下手中的頭發,驚動了睡在旁邊的人,對方的睫毛開始顫抖。
我做了個夢,他說。
我再也不會做夢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