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關星河的想象中,這一場坎坷的歸村之旅到這裏也差不多該走向結尾了。

就算村裏條件困難連洗個熱水澡都是奢望,但至少能讓他們換身幹燥幹淨的衣服、喝一口熱水啊。

但下了車後,關星河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環顧四周,連個房屋的鬼影子都沒有看見。

嘩啦啦的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顧安寧背着書包伸手往前一指:“裏面的路車不好開,走過去大概四十分鐘。”

顧安寧的語氣實在太過自然,自然到關星河覺得若此時自己露出什麽驚訝的神色,就仿佛真顯得他多麽少見多怪似的。

于是他也十分淡定地點了點頭,撐着傘一言不發地跟着顧安寧往前走去。

事實證明,無論是顧安寧還是關星河,都還是太天真了。

四十分鐘什麽的,完全是理想狀态下的速度。

而現在黑燈瞎火,小路泥濘,大雨不歇,再加上顧安寧嚴重的夜盲,簡直就是通關前的地獄模式。

關星河想要繼續背着她走,可這一次卻被顧安寧堅定地拒絕了。

“這裏的路不比剛剛,路難走又都是泥坑,摔一下可不是鬧着玩的。”顧安寧猶豫了一下,仰着頭小聲提議道,“我們挽着胳膊走吧,誰要是不小心摔了另一個還能拉扯一把。”

如果背着小矮子摔個狗吃屎……

關星河晃了晃腦袋,将這個可拍的猜測甩到腦後,然後輕咳了一聲,盡量假裝不經意的将自己的胳膊朝着顧安寧挪了挪。

顧安寧聞弦歌而知雅意,她眨巴着眼,将自己的手挽在對方的小臂上,然後真誠地保證道:“你放心哈,我力氣很大的,你要是摔了我絕對可以拽住你的。”

這實在是令關星河萬分難忘的一個夜晚,以至于在很多年後,提起安坪村,他的第一印象永遠都是那條遍布陷阱機關和靈異故事的漫漫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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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顧安寧剛剛那一句路難走實在是太過委婉了。

關星河是真的很想維持住自己的形象,所以就算他連踩了幾個水坑整雙鞋襪全部壯烈犧牲也未吭一聲,直到他踩到了一坨坨黏糊糊嘎吱響的不明物體,他的臉色終于繃不住了。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踩到了什麽東西?”關星河不着痕跡地緊了緊顧安寧挽着的手,不料下一步踩下去又聽到了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噗呲”聲,“又軟又黏糊,還有聲響,又整條路都是,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這句話說到最後聲調已經微微變形。

“咦,你說這個嗎?”顧安寧故意加重了步子将地上的不明物體踩了兩腳,然後才語氣松快地解釋道:“這個是中藥的殘渣啦。”

“中藥?”

所以讓他毛骨悚然了一路的竟然是吸滿了雨水的藥渣?

可這種東西就算不扔垃圾箱也不用扔在路中央吧,簡直吓死個人。

“村裏的老人相信把藥渣倒在路中央,讓過路的人踩一踩,就能把病氣趕走,這樣病才能好得快。”

關星河的科學觀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沖擊,尤其是當他看見顧安寧越踩越歡快的時候,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也信?”

顧安寧搖了搖頭:“今天天氣不好,這路上怕是沒什麽人走,要是倒藥渣的人明早看到這上面沒有踩過的痕跡,怕是心裏會不高興。心裏不高興,病也好的慢。”

關星河忍不住偏頭去看了身邊的小矮子一眼,看她自個兒全身濕透比落湯雞還要狼狽,卻還在擔心另一個不知名字的人明天是不是會不高興。

這小矮子傻乎乎的。

這般想着,關星河踩在藥渣上的步子也不自覺地重了三分,噗嗤噗嗤,咯吱咯吱。

黏糊糊的中藥殘渣路終于過去,關星河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感覺到身側的顧安寧拉了他一把,随後小聲點道:“前面是田裏的路,我們走慢些,別踩在癞蛤/蟆身上了。”

癞、癞蛤/蟆?

關星河剛剛服帖下來的汗毛瞬間陡立起來。

“是啊,蚯蚓之類的倒無所謂,反正體積小生存能力又強,但雨後的癞蛤/蟆個頭都比較大,真一不小心踩上去會摔倒不說,運氣不好還可能……”

顧安寧頓了頓,用充滿回憶的語氣講述了她還年幼無知時是如何踩了癞蛤/蟆摔倒,跟在她身後二虎子又是如何巧之又巧地與那一坨血肉模糊的癞蛤/蟆屍體來了一個親密接觸,用臉和嘴。

總之往事不堪回首,那事唯一的好處就是上房揭瓦作天作地的熊孩子二虎子終于有了聞之色變的克星,為此二虎子他媽還特意拿了雞蛋來她家謝過她。

關星河在聽到一半的時候兩個胳膊上已經不可控制地冒出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等顧安寧對自己的“童年趣事”作完總結陳詞,他更是拉住對方的胳膊誠懇表示道:“慢慢走,我們慢慢走,一切小心為上。”

于是兩人在田間以龜速向前移動,這期間關星河根本不敢細細感受腳下松軟泥土的感覺。

顧安寧講故事的本事很好,好到他腦海裏循環播放着癞蛤/蟆被踩死前的哀嚎。

等他們終于熬過了田間路,關星河覺得自己的小心髒已經得到了充分的鍛煉,他相信無論前面還有什麽,他都不慌,他!不!慌!

沒想到在這之後竟然是一段難得的平坦路,大塊大塊的方形石板鋪在路上,雖然踩在縫隙間依舊免不了被呲上來的泥水濺到,但比起之前的路,這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坦途大道了。

關星河心裏一松,帶着一點好奇道:“你們這裏修路的時候,是只修了這麽一段嗎?”

顧安寧挽着他的手似乎僵了一下,然後才十分真誠地問道:“你真的想知道為什麽只修了這段路?”

話裏滿滿都是“少年我勸你最好別問了”的真摯勸告。

可有過這種經驗的人都知道,越是話到一半,越是好奇難耐。

果然,關星河原本不過是随口一問罷了,在聽到顧安寧這明顯帶着故事的反問後,突然非聽不可了。

顧安寧幽幽地嘆了口氣:“是因為墓碑石不夠了。”

那一瞬間關星河甚至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麽毛病。

墓什麽碑?

對對,一定是他聽錯了。

但顧安寧沒有給他這個自欺欺人的機會,這一回她沒再用回憶童年的語調,而是清了清嗓子,以“我奶奶告訴我村裏曾經有個亂墳崗”開頭,為這個故事奠定了陰森可怖的氛圍。

這事說來也簡單,據說是有年冬天安坪村的算命瞎子做了夢,夢見村北邊上的亂墳崗冒着森森的鬼氣,阻礙了整個安坪村的氣運,所以整個村的發展越來越不好,以至于成了有名的貧困村。

當時正是農閑的的時候,村長這麽一吆喝,拱着手抽煙大牌閑家裏的莊稼漢們突然忙碌起來。

那亂墳崗說大不大,村裏的青壯年們集合起來,不過三天就挖好大坑,将那裏拱在地上的石棺和無名墳包全部沉到底下,再用土蓋上,至少從明面上再看不出來這裏曾經是個亂墳崗。

可那些無名墓也就罷了,剩下的刻着歪歪扭扭看不懂文字的墓碑就成了大問題。

立着吧,村裏的瞎子說這會壞了風水。

可不立吧,這些又沉又重的墓碑又該放到何處?

最後也不知是誰率先提議,說這墓碑方方正正用來鋪路最好,村裏有塊地方一下雨全是積水,偏偏大部分人來來往往都要從那裏經過,不如用石碑鋪了那裏的路。

在顧奶奶的敘述中,當時是有不少人極力反對的,但最終石碑路還是建起來了。

村裏最最泥濘的一段路搖身一變,成了平坦的小道。

那些刻着陌生姓名的墓碑正面朝上,只有村裏好奇的孩子偶爾拿着樹枝跟着上面的字描畫,然後被看到的家長揪起耳朵對着屁股砰砰兩下揍。

關星河在這一刻恨死了自己難得冒頭的好奇心。

他原本是不信什麽鬼神之說的,可架不住這段路旁突然出現了忽明忽暗的路燈,慘白色的燈光裏飛閃淩亂的雨絲,而後打在冷冰冰的墓碑上,映出褪色的淺紅色的詭秘文字。

關星河之所以沒有閉上眼狂奔逃離這個滲人的石碑路,全賴于對自己高冷形象的苦苦支撐的信念,只不過砰砰直跳的心髒還是出賣了他真實的想法。

“我第一次聽完這個故事的時候心裏也有些發毛。”顧安寧試圖用另一只胳膊去拍拍對方的肩,最後因為姿勢實在太過別扭而不得不中途放棄,改為言語上的安慰,“不過後來走習慣就好,要不明天我再帶你來走一次,真的,這裏白天看起來就是一條正常的小路而已,一點都不可怕。”

關星河擡頭挺胸不敢再看地面一眼,說話的時候卻依舊掙紮着發出最後的倔強:“不可怕,誰說可怕了?一點都不可怕!”

這話說的毫無底氣。

偏僻的山區小村莊,風雨交加的深夜,空無一人的墓碑路,再加上不信鬼神的高中生,這怎麽想都是經典恐怖片的套路啊!

就在關星河腦補的畫面就快要連成一步恐怖電影時,一個宛如天籁的聲音終于在他的耳邊響起:

“到了,前面就是我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陰陽純”小天使灌溉的營養液~感謝支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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