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在進入病房前, 關星海突然停住了。

“星河他,當年遭了很大的罪。”關星海聲音晦澀, 他低着頭沒有看身邊的顧安寧,仿佛喃喃自語道,“為了折磨整個關家,那兩個畜生在他身上注射藥物……所以他的病、他的病不僅僅是心理上的, 還有濫用藥物的後遺症……”

關星海說不下去了, 他閉上眼睛掩下心頭快要溢出來的酸澀:“你不要怪他,他已經做的很好了,從過去到現在, 他一直, 一直很勇敢……”

顧安寧輕輕“嗯”了一聲,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

坐在病床上看書的關星河擡起頭來, 四目相對,顧安寧鼻子一酸差點落下眼淚。

不過就是大半個月沒見而已, 關星河瘦的臉頰都凹下去,他的皮膚是看不見血色的蒼白,眼下青黑, 顯然是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見顧安寧進來, 關星河牽起嘴角沖她笑了笑。

可顧安寧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他左手腕上纏繞的紗布。

“差一點點就救不回來了……”

顧安寧也想回他一個笑容,可嚴一素這一句夾雜着後怕與慶幸的魔咒翻來覆去在她的腦海裏循環播放,讓她全身僵硬再做不出一個多餘的動作。

“你吃過午飯了嗎?”關星河掀開被子下床,将一旁保溫盒裏的飯菜一一擺開,輕聲招呼道, “先墊墊肚子吧。”

顧安寧恍惚了一下,總覺得自己還在一個混亂糟糕又漫長的噩夢裏。

可能是因為顧安寧的神色實在太過僵硬,也可能是她如有實質的目光一直纏繞在裹着紗布的左腕上,關星河閑話家常的語氣再也維持不住,他竭力想假裝的平常氛圍就如同陽光下的泡沫,風吹即碎。

“我不是故意的……”關星河說這話時顯然底氣不足,因此也不敢看顧安寧的眼睛,只蒼白局促道,“我不是故意想去死……”

剩下的話被淹沒在一個柔軟的懷抱裏。

顧安寧小心地避開了他受傷的左手,溫熱的呼吸撲在他的脖頸:“我知道。我只是……”她頓了頓,終于将藏了一路最想告訴對方的話輕聲吐出,“我只是有些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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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此時執勤的護士進來換藥,顧安寧後知後覺不好意思起來,像只受驚的小松鼠“嗖”的一聲收回了手。

“病人的左手目前盡量少動。”護士看着關星河手裏的勺子不滿道,“傷口崩裂可不是鬧着玩的。”

護士換藥的動作很利落,關星河卻渾身不自在,他微微側過身,想要避開顧安寧落在傷口上的目光。

顧安寧怕他亂動急忙錯開眼光,事實上此刻她也确實沒有勇氣去看那一道幾乎帶走關星河生命的傷口。

“你那時在想什麽?”顧安寧摳着自己的指甲盡量假裝不經意道,“劃下去的時候,你在想什麽?”

正在重新包紮傷口的護士聽到這話似乎擡頭看了她一眼,見關星河情緒還算正常也就沒有阻止這個敏感的問題,做完手頭上的事轉身離開了。

病房裏重新安靜下來,金色的陽光從窗戶裏漏進來,把白色的床單染成淺淺的黃色。

“我那時在想,割下去的話血會不會噴出來?噴出來的話回能噴的多高?”

關星河用指腹摩挲着白色的紗布,語氣裏還帶着一點無辜:“我知道你們可能都不相信,但是我真的沒有想自殺。只是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了這樣一個念頭,就像是小時候忍不住想把遙控器拆掉的念頭一樣……”

他頓了半秒,終于擡起頭來認真道:“劃下去的時候,我并不知道這個動作會帶來怎麽樣的後果。你問我當時在想什麽,我當時在想,手腕的血噴的好低,不知道頸動脈的血會不會噴的更高一些……”

這兩句話聽得顧安寧渾身發冷,整個病房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冰窟,恍惚間她好像看到噴射的紅色液體飛濺到天花板上,整個世界一片血紅。

“……我沒有想自殺,我只是突然想要知道問題的答案……可是他們都不信我。”

“我信你。”顧安寧都沒發覺自己的嗓音在微微顫抖,她死死地抓住病床邊上的欄杆才不至于讓自己太過失态,“但這個問題不需要親自試驗,2米,頸動脈破裂的話,血可以噴到2米左右。”

關星河像是沒料到她會突然說這樣一句話,整個人傻傻楞在原地。

“關星河。”顧安寧伸出冰涼的手虛虛握住他的手腕,聲音飄忽的不太真切,“關星河,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麽?”

“我、我不知道。我前幾天生病了,在淩晨四點的時候,醫務室只有我一個人。那天風很大,樹葉嘩啦啦響了一個晚上,樹影子從窗戶裏爬進來,就像是有一只黑色的怪物趴在天花板上。我看到手機裏有你的撤回消息,一長排一長排,那時的我一點也不害怕。可是現在我再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不知怎麽的,突然害怕的不得了。”

顧安寧的指尖冷的像一塊冰,關星河反手握住,在她的手上輕輕哈了一口氣:“不怕。”

“對不起,我——”顧安寧想為自己的失态道歉,她是帶着嚴一素和關星海的囑托來安撫關星河的情緒的,但此刻比起從頭到尾維持着冷靜的關星河,反而是她更像一個失控的病人。

從聽到關星河消息的那一刻起,顧安寧就有一種腳踩在棉花上的恍惚感,出于意料的自殺消息讓她整個人都出在不真切的錯覺中,直到真的看到對方的那一刻,那種翻天覆地的後怕才終于爆發開來将她完全淹沒。

差一點點,差一點點……

“咕嚕——”

顧安寧滿腔情緒被一聲響亮的肚子叫徹底打斷,幾乎凝滞的空氣重新流動起來。

關星河也終于回過神來,沒給她拒絕的機會直接将勺子塞到她手裏:“先吃飯吧。”

在顧安寧的強烈要求下,關星河陪着喝了一小碗湯,來拿保溫盒的嚴一素看到他終于願意吃東西,眼裏的喜色根本藏不住:“星河晚上想吃什麽?魚湯要嗎?”

關星河喝完湯整個人恹恹的,聞言搖了搖頭:“都行。”

正在幫忙收拾飯盒的顧安寧突然想起車上關星海的話,于是轉過頭開口問道:“你想吃面嗎?面好消化,我晚上給你做?”

關星河還是搖頭:“你休息一下回江城吧,後天就是國賽,可別耽誤了。”

“我來前請了一天假,和老師說好了明天回去,耽誤不了。”

巴不得顧安寧多待一會兒的嚴一素跟着幫腔:“明天阿姨讓人送你回去,放心,絕對不會耽誤你考試。”

關星河顯然還想再說,可一轉頭看到顧安寧眼底藏不住的疲憊,想到江城與晉城并不算太近的距離,也舍不得讓她一天之內奔波兩趟:“不想吃面,晚上就喝魚湯吧。”

飯後關星河吃了藥,整個人意識昏昏沉沉。

顧安寧看不下去了,直接将人按在床上,還順手給他掖好被子,不容拒絕道:“睡吧。”

關星河因為藥物作用惡心的難受,沒有力氣和她掙紮,只是不放心道:“那你……”

“我在旁邊做會兒卷子,你有事叫我。”

說罷從書包裏掏出整整齊齊的競賽卷和草稿紙,直接在病房裏搭出一方學習小天地。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不放心地時不時轉頭去看床上的關星河,看了好幾回見人一直安安穩穩睡着,呼吸也逐漸平穩悠長,終于開始沉浸在卷子裏不再擡頭。

在她的背後,一直努力控制着呼吸的關星河偷偷睜開眼睛。

顧安寧的坐姿很端正,背脊直挺,微微低頭,偏長的一縷頭發從耳後滑落下來,在她的的側臉上留下細細的陰影。

冬日午後的陽光懶懶照在她的身上,就像是照在一顆蓬勃向上的白楊樹上,帶着勃勃生機和無限的可能。

可真好看啊,這樣認真又專注學習的安寧,可真好看啊。

只是她不應該在這個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病房裏做題的,她應該在寬敞又明亮的教室裏,周邊有叽叽喳喳熱鬧又活潑的同學,有欣賞她支持她的老師。

她會在數學競賽裏大放異彩,會在高考那天成為三中的驕傲。她會最選擇她最心儀最向往的高校,去念她最喜歡最心動的專業。

在大學裏她一定也很優秀,她會有更廣的舞臺和世界,她會像一個明亮又溫暖的小太陽,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她的臉上永遠要有燦爛明媚的笑容,她的眼睛會一直盛滿閃亮璀璨的星星。

那是,他的小太陽啊。

關星河看着地面上一點點拉長的影子,迷迷糊糊終于有了一點睡意。

其實他剛剛撒謊了。

在久違的睡意來臨之前,關星河突然很想告訴顧安寧,他剛剛撒謊了。

晚飯他想吃面。

底湯要用油乎乎的雞湯,青菜要挑最水靈的,還有最重要的是蛋要煎成金黃微焦,一口咬下去,邊緣酥酥脆脆。

他想吃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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