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沉, 夢裏光怪陸離的景象如同走馬觀花,等聞到一股子熱騰騰的面香時, 關星河有那麽一刻幾乎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咦,你醒了,時間剛剛好。”顧安寧将一大碗面熱氣騰騰的面放在桌上,燙手似的用手捏着自己的耳垂, “我正糾結要不要把你叫醒, 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關星河整個人睡得迷迷糊糊,等顧安寧支起床上的小桌架,将筷子塞到他手裏後, 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含含糊糊道:“不是說晚上不吃面嗎?”

顧安寧正拿着另一個空碗将面分撥過來,聞言頭也不擡道:“是我自己想吃面了, 所以多做了些,怎麽你不想吃嗎?”

“不是。”關星河支吾了一聲, 端起大碗喝了兩口湯。

濃郁的雞湯熬得很香,只是久不進食的胃裏抗拒這一切食物,控制不住的反胃惡心直直湧上喉嚨。

關星河死死咬着牙, 好一會兒才将這股難受的感覺勉強咽下。

他的胃口确實不好, 雖然顧安寧已經将碗裏的面分走了大半,可即使如此,關星河碗裏還是剩下不少。

“吃不下就別吃了。”許是看到關星河實在咽的勉強,顧安寧忍不住開口道,“本來晚上吃多了就不好, 你放着吧。”

關星河沉默地拿筷子攪弄碗裏的面條,好半響才低低出聲道:“面很好吃。”

聽到這句誇贊的話顧安寧似乎輕笑了一聲,然後加快速度将自己碗裏的面一掃而空。

“安寧你能不能幫我到樓下買一瓶可樂?”關星河似乎也知道自己這個要求莫名突兀,因此避開對方疑惑的眼神又補充了一句,“我突然特別想喝可樂。”

這倒不是什麽讓人為難的要求,顧安寧一邊将碗筷收整好一邊點頭道:“我去買,但你只能喝常溫的。”

關星河坐在床上輕輕“嗯”了一聲。

等病房的門“咔嚓”合上,關星河瞬間變了臉色,他捂着嘴巴像一個彈簧般直接從床上蹦下來,連鞋子都來不及套好酒急匆匆奔進洗手間。

“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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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吃下去的所有東西瞬間被吐的一幹二淨。

去而複返的顧安寧靜靜地聽着洗手間裏的動靜,等裏面的水聲徹底消失,她才輕輕敲了敲門,将拖鞋遞進去:“先把鞋子穿上,天氣冷,別再感冒了。”

關星河的眼角還殘留着生理性的眼淚,下眼眶微微泛紅,模樣蒼白而脆弱。

“你怎麽……”

他說了半句就繼續不下去了,也是,買可樂什麽的聽起來也太敷衍了,以顧安寧敏感的性子,會起疑心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對不起把面都浪費了。”他的語氣裏藏着真切的歉意,好像這一次控制不住的生理性嘔吐是一件多麽讓他難過的事情。

顧安寧輕輕搖頭示意無妨,只是不放心道:“你還想吃什麽東西嗎?一晚上總不能就這樣餓着。”

關星河怕再折騰一次反倒更讓人擔憂,猶豫半秒後還是實話實說道:“一會兒護士會過來挂葡糖糖。”

顧安寧點點頭,轉身去将桌上的碗筷洗了。

從頭到尾她的神色都太過于冷靜了,關星河靠着牆壁看她拿着幹淨的抹布一點點将碗底的水擦幹,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我不是故意的,吃不下東西,反胃和嘔吐,我都沒有辦法控制。”

他的語氣裏帶着無辜與無力,見顧安寧低頭擦碗沒有吭聲,又急切地解釋道:“我的身體,有時候我很難控制它,我想吃面的,我想把那一大碗面全部吃的幹幹淨淨,可是大多數時候它總會做出與我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的動作……”

“我知道。”顧安寧将手裏的碗重新放回架子,偏過聲微微擡頭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別着急,我知道的,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關星河的呼吸停了一瞬,等察覺到顧安寧拉着他的手往外走時,他才仿佛終于意識到什麽,盡量平緩而小心地将胸腔裏的濁氣緩緩吐出。

顧安寧将他安置在床上,自己則搬來一個小板凳跟他面對面坐下,擺出認真談話的架勢:“關星河,我們聊一聊。”

關星河被她這嚴肅的語氣說的一愣,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傻乎乎地點了頭。

“你不需要覺得抱歉,我查過資料了,沒有食欲,惡心反胃,包括一些、一些傷害自己的舉動,都是正常的。”

關星河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結論,連帶着那雙黯淡的眼睛都微微睜大:“正常的?”

“對,就像感冒了會咳嗽打噴嚏一樣,這些也僅僅是生病的表現症狀而已。”

顧安寧說話的時候語氣篤定而認真,明明只不過是一個查了幾篇資料對抑郁症一知半解的門外漢而已,可她此時的眼睛那麽亮,聲音那麽堅定,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

“所以你不必覺得抱歉,你從來都沒有做錯過什麽,你只是生病了而已,就像你能指責一個感冒的人不能控制自己咳嗽和噴嚏嗎?你不能,因為他沒做錯事情”

關星河還是頭一次聽人如此理直氣壯地告訴自己他沒有錯,甚至他那些無意識的控制不住的自殘自殺的舉動,也被解釋為正常的病症反應。

真的是這樣嗎?

關星河一時理不清頭緒。

他的生活在他十歲那年徹底轉向一條截然不同的路,綁匪為了報複關家在他身上用盡了折磨手段,心理上的,還有生理上的。

他當年被救回來時整個人渾渾噩噩,記憶的片段如同被打碎又丢失的拼圖。他只能記得身上很痛,他的手被困在病床的欄架上,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每天都往他的身體裏注射不同的藥劑。

他痛的時候有在大喊,喊的是什麽早已經記不清楚,可他還記得喉嚨裏的鐵鏽味,以及随之而來被硬灌下去的大把大把的藥片。

那段時光并不比被綁架的時候好多少,有時候甚至更為殘忍而痛苦。至少在被綁架時他的心裏還有被救出去的一點希望和寄托,可在被救出來後的那段強制治療時光,他是真的、真的一點點念想都沒有了。

在此之後整整七年,關星河無時無刻不生活在後續的陰影下。

不知道何時會徹底失控的情緒,永遠都在更新不曉得又會有什麽負面作用的白色藥片,看不清面孔叽叽喳喳總是很吵的心理醫生……

整個關家全部都被折磨疲憊不堪,到最後,所有人都被困在七年前的那間廢棄倉庫裏,沒有一個人掙脫。

有時候關星河總忍不住想,如果他當年沒有逃出來,會不會也就不會有之後的事情了。

如果他不曾活下來,那他的父母也不必在他每一個發病的夜晚小心翼翼守在房門口,生怕一個眨眼,他就悄無聲息地斷了呼吸;如果他不曾活下來,那他的兄長也不會被心裏沉重的石頭折磨的夜不能寐,每看見他一次,就多疊加一分眼裏的內疚和自責。

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

如果他不曾活下來,縱然關家會傷心難過一陣子,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們總會漸漸淡忘那個十歲的孩子,他們總會擁有屬于自己的光明的生活,而不是像如今這樣抱着手腕流血的自己嚎啕大哭。

過去的種種讓關星河不得不承認自己就是讓整個關家都不得安寧的源頭。

七年前他沒有順理成章地死去,七年後他又沒有辦法好好活着,所以他才覺得抱歉。

這一次他剛剛被救回來時嚴一素徹底崩潰了。

她永遠盤的一絲不茍的頭發零零碎碎散落在耳邊,她坐在病床前眼淚一滴又一滴落在關星河的手背上,幾乎是泣不成聲地哀求着自己的幼子:“星河你想想我們,你做傻事前想想我們……”

那時的關星河躺在病床上,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他滿心酸澀地聽着自己母親的聲聲哀求,只能在心裏一遍遍回答她:“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這次我回來已經聽到你說了好幾遍‘對不起’了。”小顧老師語重心長的教學小課堂還在繼續,“‘對不起’是在做錯事情後道歉用的,你沒有做錯事情,就不需要說這句話,聽到了嗎?”

這一回關星河沒有點頭,因為他并不覺得自己是完全沒有錯的那一個。

如果,他是說如果當時他控制住自己沒有用錐刀劃開自己的手腕,那麽嚴一素不會崩潰,那麽此刻的顧安寧也不會因為他的破事兒來回奔波神情疲憊。

“和我說說你們集訓的事情吧。”關星河看着顧安寧身後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卷子,突然毫無征兆地轉了話題,“你說你前幾天生病了,是怎麽回事?”

“诶?”顧安寧猝不及防被帶歪了思路,她其實還想繼續給對方講講心态認知問題,但關星河難得主動對某樣事情感興趣,她也不好掃興,于是挑挑揀揀開始講起二十天集訓中難得的趣事兒:“算不上什麽生病,就是拉肚子。不提這個,我給你說說我們集訓的一個啤酒肚老師吧,特別有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A'。 雲滿”、“深林一樹精”小天使灌溉的營養液,麽麽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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