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蘇雪琪是蹭沈夢婷的順風車過來的, 這會兒沈夢婷要離開了,她也只能抓緊時間抱了抱久未見面的好友, 然後跟着匆匆離開。

顧安寧知道她是擔憂自己,才趕着大老遠來當面見見她,這份情誼顧安寧是知曉的。

院子內重新剩下兩人一狗。

關星河像是有些沒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等顧安寧進屋放好資料又重新出來時, 才磕磕巴巴開口道:“恭、恭喜。”

顧安寧神色淡淡地應了一聲, 走到一邊重新拿起斧子繼續被打斷的劈柴大業。

“等等。”關星河上前攔了一下,“你休息一會兒吧,這兩天你劈的柴夠多了。”

院牆邊上劈好的柴火堆得整整齊齊, 足夠顧家柴竈燒個一年半載了。

兩日前顧安寧反反複複的發熱終于好的差不多了, 除了瘦了一大圈和嗓子微啞之外,再沒什麽留下什麽病症。

但誰也沒想到顧安寧病好後的第一件事情, 竟然會是提着斧子在院子內劈柴。

所有人勸也勸不住,苦口婆心的理由都被她一句“找點事情靜靜心”堵了回來。

這到底也不是什麽出格的事, 到最後由關星河出面做監工确保她不累着自個兒,顧爺爺也就聽之任之,随她在院子內折騰了。

關星河從她手中接過斧子, 又進屋給她盛了一晚冰鎮好的綠豆湯。

傍晚的微風帶着絲絲涼意和微甜的瓜香, 兩人坐在院子裏的葡萄藤架下喝着冰涼涼的綠豆湯,大黃就趴在顧安寧的腳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悠着尾巴。

“剛剛沈老師說的事情……”關星河嘴裏含着綠豆湯,低頭盯着碗裏的白瓷勺輕聲道,“你是怎麽打算的?”

“其餘的暫且不提, Hermite教授的邀請…… ”

顧安寧沒說下去,但兩人都知道被成為這樣一位頂尖數學家的學生,對她的學術生涯到底意味着什麽。

“只不過若是出國念書,我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不放心爺爺自己一個人在家裏。”顧安寧拿着瓷勺攪弄着碗底的綠豆渣,好半晌才又低低補了一句,“也不放心你。”

關星河萬沒想到會聽到這樣半句話,半是受寵若驚半是疑惑道:“不放心我?”

顧安寧擡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裏是說不出來的意味:“你胳膊上是不是有一道劃傷?”

關星河一個激靈,微微挺直腰板甕聲解釋道:“那是我不、不小心弄到的。”

“那你腰側上的傷呢?整整齊齊,而且絕不止一道。”顧安寧的聲音裏終于還是忍不住帶了一點怒氣,“這總不能也是不小心傷的吧?”

關星河不知道她是如何知曉的,但事已至此,瞞是瞞不下去了,他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低下頭小小聲坦白道:“前兩天情緒有點控制不住,但我避開要害了,比上一次……”

比上一次對準手腕劃拉口子好多了。

院子裏再一次安靜下來。

理智上都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情怪不得關星河,他只是生病了,躁郁症本就病症反複容易複發,這半年來将顧奶奶之事一直死死瞞着顧安寧,對他來說心理壓力也不小。

可事實上真見到那些剛剛結痂又被重新劃開的傷口,誰又能不震驚不心疼不擔憂呢?

良久之後,還是關星河先開口道:“之前你在A大問我之後想學什麽專業,當時我說不上來,但現在倒是已經明朗了。”

這話題一下子轉的有點快,但這個問題着實引起了顧安寧的好奇。

關星河也沒賣關子,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那一道已經結痂的疤,十分确定道:“心理學,我以後要念的,是心理學。”

顧安寧一愣,很輕易就明白了他為什麽選擇這樣一個專業。

“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了。”這像是一句陳述,又像是一句感慨,“我會去學那些專業的、有效的、被無數人耗盡心血總結出來的知識和經驗,我會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用全新的角度重新審視自己,我會手握最鋒利最高效的武器,去對抗這個難纏又不易消滅的敵人。因為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它了。”

關星河說到這裏甚至輕笑了一聲:“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我已經和它鬥争多年,手無寸鐵時尚未被它打敗,現在就更不會被它擊倒了。”

這話在他胳膊上傷痕的映襯下顯得分外沒有說服力,但顧安寧在他的眼底看到了閃爍的點點星光。

“所以你做什麽決定都好,但我不應該是你的顧慮。”

這場談話就此打住,顧安寧心裏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看着資料上那個Hermite教授的郵箱,遲遲沒有動作。

晚飯過後顧安寧照例去洗了碗,這兩天愈發沉默的顧爺爺卻難得沒有直接回房,而是在廚房外等着她出來。

“我昨晚夢到你奶奶了。”顧爺爺看着堂前顧奶奶的黑白照片,目光柔和,連語調都帶着微不可查的溫柔,“她罵我呢,罵我想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裏。”

這對祖孫兩的關系從來都僵硬而不親密,顧爺爺主動找顧安寧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更不說是這般溫和到不可思議的語氣。

顧安寧心中的警鈴烏拉烏拉響起,原先還在糾結的Hermite教授和斯坦福瞬間被抛之腦後。

她像是一只被戳到柔軟腹部的小刺猬,明明已經被人拿捏住死穴,卻依舊繃着渾身的刺裝出刀槍不入的模樣。

顧爺爺仿佛沒有看見她如臨大敵的警惕模樣,看着顧奶奶的照片自顧自繼續道:“她說她想看你得了第一在臺上威風凜凜的樣子,想高高興興看你長大成人送你去念大學,想看你像天底下所有的小姑娘一樣打扮的漂漂亮亮嫁給你喜歡的對象,想看看以後你的孩子是不是和你一樣長了一雙圓滾滾的眼睛……但是她說,她看不到了。”

這話實在太戳心窩,顧安寧咬着下唇,心底死死壓抑了兩天的情緒再一次有了崩潰的痕跡。

“她說她看不到了,所以要我好好看着,看你長大成人,看你結婚生子。這樣等我去見他的時候,才能将這一切一點一點講給她聽。”

顧安寧再也繃不住了。

她自那一日痛哭過後就一直竭力維持着平靜的模樣,劈柴、燒飯、洗碗、給大黃洗澡,除了視線黏顧爺爺黏的緊之外,再看不出一絲不正常的地方。

可現在她再也忍不住,她的眼睛像是一個壞了的、擰不上的水龍頭,豆大的眼淚串珠似的從眼眶跌落出來,很快哭花了整張臉蛋。

“你哭什麽,我答應你奶奶了。”

顧安寧哭的更兇了。

“我答應你奶奶了,所以你以後不用再半夜摸到我房門口了,好好睡一個安穩覺吧。”

顧安寧哭的精疲力盡,她死死抓着顧爺爺的袖子,恍惚間似乎聽到顧爺爺長長嘆了一口氣。

“國外很多大學搶着要你的事你們沈老師都和我說了,你不要有顧忌,你奶奶盼着你出息呢。”

次日一早,顧安寧回複了Hermite教授,并将自己這個決定告知了剛剛回國的張啓明。

畢竟違反了和A大簽署的報送協議,以及提前預支的獎學金,都該有一個處理的章程。

只是張啓明告訴她,吳教授、斯坦福校方以及Hermite教授的助理都出面和A大交涉了此事。

“事情差不多已經解決了。”張啓明在電話裏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你心裏也不需要有什麽負擔,A大校方并沒有拿協議為難你的意思,Hermite教授的學生,知道留不住,還不如把姿态放好看些做個順水人情。拐不到你做學生,沒準等你學成歸來還能拐來做個教授。”

顧安寧自覺此事有愧,頗為不安的開口道:“張老師你知道A大的銀行賬號嗎?那筆獎學金我不知道該怎麽退回去。”

“這事不用你操心了,Hermite教授自掏腰包補上了,A大校方推也推不掉,只得收下了。”

張啓明一想到這事就忍不住想笑,老爺子有時候做起事來還真像個老頑童,護短起來簡直讓A大的一衆老師不知如何是好。

“總之你安安心心跟着Hermite教授學就好,老爺子是很滿意你,對你也抱有很大的期待,別讓他失望了。”

雖然知道對方看不見,但顧安寧還是很認真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Hermite教授回複的很快,顧安寧挂下電話沒多久,手機就發出“叮”的一聲。

郵件裏各項事項交代的很清楚,包括入學之後學校提供的獎學金以及Hermite教授組裏每個月給學生的生活費,話裏話外都表示無需在經濟上有負擔。

關于這一點顧安寧自然是關心的,這封郵件可謂是免了她的後顧之憂。

只是在郵件最後,Hermite教授表示希望顧安寧可以盡早過去跟随他學習。

他以為這一年的時間寶貴,以顧安寧吸收知識的速度,完全沒必要花費這樣珍貴的一年時間學習高三的知識。

顧安寧天賦難得,Hermite教授覺得這樣的天賦完全沒必要規規矩矩跟着六年小學六年中學這樣的教育步伐走,只是過去的時光再難改,所以現在這寶貴的一年才需要牢牢抓在手裏。

看着眼前這個提議,顧安寧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她以為的出國念書,是在高考結束之後。

那時一班的同學們會一起結束共同的高中生活,他們會将一張張卷子折成紙飛機從屋頂擲落,會在成年後的第一個假期裏嘗嘗醉酒的滋味,會相互相互取笑那些年在班主任和教導主任眼皮底下酸酸甜甜的戀愛……

到最後,他們會捧着一張薄薄的錄取通知書,各奔東西。

可那都是一年之後的事情了。

現在,她要提前一年結束她的高中生活,獨自一人去異國他鄉求學嗎?

作者有話要說:  實在抱歉啊,昨天臨時出差,今天補上這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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