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這事到最後還是顧爺爺發話做了主。
“既然你已經決定去國外念大學, 早一年過去也好。”顧爺爺将手裏的存折遞過去,“這是你奶奶給你存的上大學的錢, 你一貫心中有數,這錢給你,你自己看着用。”
“不用這些。”顧安寧推拒回去,“教授那邊有提供生活費。”
“拿着, 這是你奶奶的心意。”
顧安寧的手指輕輕摩挲着存折上微微凹陷的數字, 低着頭輕聲問問道:“爺爺為什麽突然支持我今年就出國?”
畢竟從小到大顧爺爺從來不管她的事,這一次卻意外開了口。
顧爺爺也沒有想瞞着她,實話實說道:“這不是我說的, 而是嚴董那邊心理醫生的建議。”
其實關于顧安寧催眠自己給自己下心理暗示這個事情一直沒能得到解決, 她到現在也沒能完整完整回想起來當初顧奶奶告知她真實病情的情況。
因為顧安寧自己拒絕看心理醫生,顧爺爺也沒逼她, 只是這一次嚴董知道了顧安寧要出國的事情,特地打電話過來說了心理醫生的建議。
醫生分析她這樣的情況最早的病因要追溯到口欲期, 在完全不自立的嬰幼兒時期缺乏父母陪伴,之後又遭遇拐賣、抛棄,直至被撿到收養。
顧安寧自己不記得這些了, 但她的潛意識裏埋藏着缺乏關愛以及害怕被抛棄的恐懼, 而在她慢慢長大的過程中,最先給與她關愛和陪伴的顧奶奶逐漸成為了她精神上依靠甚至依賴的對象。
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初顧奶奶重病餘日可數的真相才會被她深深掩埋,因為這相當于直接掰斷了她的精神支柱,她心理和生理上都接受不了。
而現在顧奶奶真的離開了, 因為顧安寧的不配合,誰也無法估計這件事到底在她心裏留下了多麽深多麽大的創傷,也不知道這樣的創傷什麽時候會一股腦爆發出來。
對此心理醫生給出的建議是慢慢弱化精神支柱的存在,引導她逐漸轉移自己的精力和心思,至少絕不能像現在這樣讓她日日對着顧奶奶的遺照,這樣對她潛意識裏重複疊加的傷害太大了。
當時顧爺爺和嚴一素其實都對安寧的親生父親抱有一定期望,想要以此為契機慢慢轉移顧安寧的心思。但沒想到顧安寧根本不在乎,對着突然出現的吳教授連情緒波動都少的可憐。無奈之下只能轉頭從別的方面入手。
要說顧安寧最喜歡最重要的人,那一定是顧奶奶無疑,但若說她最喜歡的東西,那想來應當要數數學了,她在數學上表現出來的極大熱情做不得假。
而這一次Hermite教授的提前邀約來的正好,沒有後顧之憂的換一個全新的環境,跟着最頂尖的老師鑽研最感興趣的領域,別的暫且不論,這樣至少能分去她絕大半的精力和心思。
有時候只有時間才是最好的良藥。
顧安寧提前出國給跟随Hermite教授學習的決定就此拍板,現在橫在她面前最大的問題是——語言。
英語一貫是顧學霸的痛點,這一年來她勤聽聽力單詞本本不離手,是不是刷兩片閱讀理解保持手感,英語分兒确實上去了沒錯,但對于高考不需要考的口語,顧安寧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渣渣。
這事她小心翼翼和Hermite教授提了一回,沒想到老爺子大手一揮表示這都不是事兒。
“你直接過來,在我們組裏呆上個十天半個月,口語自然溜溜的了。”
這話聽起來……倒也沒有毛病。
畢竟學一門語言的最好方式,就是把你扔進母語國度日日熏陶。
夏日的蟬鳴漸弱,當路邊的梧桐黃了第一片落葉時,顧安寧拉着登機箱飛往了大洋彼岸的求學之地。
這一次她拒絕了所有人的陪送。
不死心的關星河再一次搬出萬能的旅游說辭,又試圖上演一出機場偶遇,最終統統敗給了顧安寧不容反駁的眼神。
兩人在機場做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約定,然後匆匆告別。
這一年是他們花季的尾捎,是成年前最肆意燦爛的十七歲。
隔着茫茫無邊的太平洋,連偶爾出現在習題和練習卷中的一點想念都變得潮濕而悠長。
在異國他鄉的求學之路倒也沒想象中那般艱難。
華國人的長相本就偏嫩,顧安寧又長得小巧,搭配上她那雙減齡又無辜的圓鹿眼,Hermite教授組裏的一衆研究生博士生差點以為自家boss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過來。
縱然顧安寧一再解釋自己還有一年就成年了,但她磕磕巴巴害(口)羞(語)腼(不)腆(好)說話的模樣還是在一衆師兄師姐心裏留下了需要照顧的幼崽形象。
當然此刻保護欲噌噌上漲的一群數學天才絕對想象不到,一個月後這名幼崽将會因為孤身勇鬥搶劫犯而登上社會新聞,她身手力氣與軟萌長相形成的巨大反差甚至在網絡上掀起了一股小小的熱潮。
只不過這都是後話了,這會兒對小師妹本質一無所知的師兄師姐們相互一碰頭,勉強找到一個能馬馬虎虎說兩句中文的Jeremy同志,将帶領小師妹熟悉環境的艱巨任務交托給他。
Jeremy深感責任重大,其實他學習中文的進度還停留在說“拟號”和“栽見”的入門階段。
但那又能怎麽辦呢,這已經是他們組裏中文水平的巅峰了啊。
好在顧安寧雖然口語稀巴爛,但聽力勉勉強強已經練成了大半,因此兩人連比帶猜的,也算是在斯坦福的校園裏交談甚歡。
反倒是Hermite教授一早就知道她在語言上還有些困難,因此很貼心的只布置了看論文的任務,叮囑她目前先熟悉熟悉環境。
這樣磕磕絆絆的日子過了一周,顧安寧的口語水平可謂是突飛猛進。
這日顧安寧照常叼着三明治和牛奶晃晃悠悠到了組裏,不料在門口見到了一個絕不應該出現在此的人。
“書書?”口中的面包片掉下來,顧安寧手忙腳亂接住,還以為自己沒睡好出現了幻覺,“你怎麽會在這?你一個人過來的?”
吳書書搖了搖小腦袋:“爸爸來這邊做學術交流,我跟着他一起過來的。”
“可現在國內正是剛剛開學的時候……”
顧安寧眉頭皺的死緊,她可沒有天真到以為這次碰面是一場巧合,時間上跟她前後腳,又湊在同一所大學裏,若非刻意為之,這樣的概率也太低了些。
事實上她猜的也沒錯,吳帆自然是因為放心不下顧安寧這才費勁心思申請了斯坦福的學術交流,他本想先一步過來,不料申請手續繁瑣冗長,到最後他到達的時間比顧安寧還晚了一周。
至于吳書書他本也沒想帶,可是他這個人小鬼大的女兒振振有詞,說顧姐姐面對突然冒出來的父親角色尴尬的很,反倒是她才是真正能幫上忙的人。
這番話說的吳教授根本無法反駁,因此只能将小女兒當做随身行李團吧團吧一起帶過來。至于開學嘛,吳書書畢竟也不是什麽普通的小朋友,她平日裏更多的精力也并不在學校的課程上。
對于這樣一番大費周章的好意,說實話顧安寧心裏的尴尬大過于感動。她并不知道該如何和這個陌生的父親相處,連說話的語氣都要在喉嚨口斟酌再三。
好在吳教授的學術交流并不只是挂個名頭而已,絕大多數時間裏這位國寶級的大教授都忙得□□乏術,通常這種時候吳書書小朋友就會帶着不知從哪裏淘來的各種好吃的可憐兮兮上門求收留。
Hermite教授組裏氛圍相對自由寬松,美食誘惑外加漂亮小朋友的軟綿綿的懇求,組裏一衆學術狗根本抵擋不住,沒兩天吳書書同學就在組內辦公室裏甚至有了一個專屬小窩。
和普通還需要別人照顧的十歲小朋友不同,吳書書自從知道顧安寧是自己丢失了十多年的親姐姐後,想要照顧對方的責任心簡直爆棚。
每天各種投喂硬生生将顧安寧喂胖了五斤暫且不說,還時不時化身小吳老師幫助顧同學排憂解難。
顧安寧天賦出衆踏實勤奮不假,只是這些年來安坪村缺乏的教育資源到底造成了她的短板。
她曾以為的數學是一支筆一張草稿紙,頂多再加上一臺可以計算函數的計算器。可事實上,現代數學的發展早已和計算機輔助工具交織在一起,比如人力無法窮盡的枚舉法,依托于計算機強大的計算能力,現在已經可以輕易實現。
這些都是顧安寧從未涉足過的領域,有些常識性的小白問題她不好意思問組內忙忙碌碌的師兄師姐,吳書書一回生二回熟,主動自覺再一次化身小吳老師真人一對一指導。她自幼被冠以“神童”、“天才”的名頭,又從小被吳帆一手教養長大,教起這些來可謂是輕車熟路。
規律又繁忙的日子一晃而過,吳教授為期一個月的學術交流終于接近尾聲。
在組內混的如魚得水的吳書書淚眼汪汪不願意走,突發奇想去慫恿老爺子幹脆把自己也一起收為學生。
顧安寧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打消了小祖宗想一出是一出的念頭:“一個人在國外求學諸多不易,你這麽小,你爸媽也會不放心的。”
吳書書也知道這不現實,但還是嘟囔着回嘴道:“才不是一個人,不是還有姐姐在嘛。”
這一聲“姐姐”叫的顧安寧突然有些心軟。
許是那日在安坪村察覺到了她的态度,這一次見面吳書書依舊改回了“顧姐姐”的稱呼,這一個月來,顧安寧還是第一次聽到她這樣叫自己。
“好啦,不用擔心我。”顧安寧伸手在她紮着小便的腦袋上撸了一把,“下次回去給你帶禮物。”
原本還沉浸在離別傷感的吳書書小朋友瞬間炸毛:“不準摸我頭!”
吳帆在一旁安靜地看姐妹兩打鬧,直到臨走前才對着顧安寧溫聲道:“一個人在外面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麽事都可以找我。”
顧安寧點了點頭,微微不自在道:“書書說您這些天腰疼又犯了,您也多保重身體。”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還有一章就結局了,今晚晚些時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