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宮人們迅速拖了二十來條長凳,一字鋪開在場中,每條長凳後都立着一名手持木杖的侍衛,旁邊跟着一名計數的太監。
“秦忟,秦成,身為太子和大皇子,沒能負起監管的責任,同罰!”
侍衛長見到一切已布置妥當,走到衆人前,先行了一禮,“公子們,得罪了。”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走向了第一條長凳,持杖等候。
太子帶頭起身,趴在了第一條長凳上。其他人也紛紛站了起來,各自尋了條凳子趴了上去。
因為都是騎裝,一身短打,所以身側的太監只是把每人的上衣下擺撩了上去,再把外褲褪到腿間,露出亵褲趴在那裏。
“打!”侍衛長一聲大喝。
随着木杖擊打皮肉的聲音響起,馬場裏慘嚎聲一片。
“父皇,我再也不敢了,父皇。母妃救我啊....母妃......”
“娘啊......娘......孩兒就要見不到你了......娘......”
“爹啊,我在床下藏了琉璃球......一起埋了....”
“父王,好痛啊......孩兒......孩兒不孝......”
木杖高高舉起,重重落下,一下又一下,就聽見呼爹喊娘之聲和太監的大聲報數。
元威帝沉着臉看着遠方,身後一衆臣子們個個面露痛色,不忍目睹,有兩個文官還在扯着袖子偷偷拭淚。
秦禹平細皮嫩肉,嚎得最兇。
“父王......孩兒下輩子......還要做您兒子......”
爍王爺再也忍不住,捂臉吭吭吭地放聲大哭了起來,被陳眠偷偷扯了幾次袖子也收不住。
元威帝不為所動,還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遠方。
十杖完畢,各位臣子再也等不得元威帝發令,直接奔了出去,撫着自家兒子噓長問短。
元威帝嘆了口氣,“都帶着自家公子先回府調養兩天,等後日再來學堂吧。”
說完,目光在秦忟,秦成,秦鄔和秦湛身上掃了一遍,想說什麽又收住了口,擺擺手,轉身離去。
程安一直看着秦湛,看他一聲不吭地挨完打,又一個人艱難地起身,整理好衣褲,一瘸一拐地向自己寝殿方向走去。
“那我們呢我們怎麽辦?還站嗎?都沒人了。”瑞陽問道。
三人面面相觑。
“站足吧,還有半個時辰。”程安情緒低落。
缪秀宮,慶貴妃一邊給秦成上藥一邊抹眼淚,“看看,這都打出血了,這下手可真狠啊,是哪個侍衛?看我不收拾他。”
秦成趴在軟塌上,有氣無力道:“人家也是奉旨辦事,母妃您就別去為難人家了,還怕父皇不夠生氣嗎?”
說話間,慶陽和程安走了進來。秦成飛快地扯過旁邊的錦被蓋在自己身上,大聲急道:“你們兩個,出去出去。”
“我就不出去,我要看看你被打成什麽慘樣。”慶陽幸災樂禍。
然後圍着秦成的軟塌轉了兩圈,“我突然覺得我今天被罰,一點都不難受了。”
慶貴妃一下被提醒了,瞬間拉下臉,指着程安和慶陽,柳眉倒豎,“你們兩個,金枝玉葉,居然去和瑞陽打架。她是蠻慣了的,你倆呢?要是有個磕磕碰碰怎麽辦?”
“你們兩個要是出了什麽差池,十個瑞陽也抵不上。到時候我可怎麽給我們馮家交代?這不是要我的命嗎?”慶貴妃又氣又急,“我和麗妃再怎麽樣,你們小的不準參合。”
兩人忙上前又是保證又是哄,這才把慶貴妃安撫了下去。
程安瞥見榻邊的小桌上放着傷藥,那是給秦成用的。她知曉這是禦醫配出來的好藥,忙詢問還有沒有,借說給尚書府裏的斷腿小狗用,向慶貴妃讨一瓶。
慶貴妃對娘家人是相當大方,別人眼裏珍若至寶的上好傷藥,程安說給狗兒用,那也是很爽快地讓宮女再取了一瓶,給了程安。
程安接過藥,笑眯眯地心想,我是給秦湛那只狗兒用。
用過午膳,程安開始抄寫女誡,一邊抄一邊心不在焉地望着案上那瓶傷藥,過了會兒,終是擱下筆,揣好傷藥走出房去。又去膳房取了幾塊點心,用帕子包好揣上,見沒人注意自己,就蹑手蹑腳出了缪秀宮。
再在外面捉了一個打掃小徑的長臉宮女,讓她帶路前往戚妃所在的紫水宮。
秦湛未成年以前都住在紫水宮,不過因為是戚妃另辟的小院,又單獨在牆上開了院門,所以是獨門獨戶,和戚妃并不算住在一起。
長臉宮女把程安帶到以後就離開了,程安繞着紫水宮外的小徑走了一圈,在東邊的院牆上看到兩扇緊閉的深紅大門,心道:“就是這兒了。”
程安叩叩門,門裏沒反應,她加重力氣再叩了幾下,還是沒有動靜。她伸手推門,門卻沒有闩上,一推就開了。
這個院子因是被隔出來的,所以比較逼仄。房屋三間緊緊擠着,兩頭的外牆壁都和院牆連在一起。
院子裏有一顆銀杏樹,飄了一地落葉也沒有打掃,院角有一口大水缸,水缸周圍很潮濕,青苔從地面一路爬上了院牆,牆下還有一把長笤帚,倒在地上。
這仿佛空無一人的蕭瑟景象,讓程安覺得有點心慌害怕。她踩着院子裏的落葉,腳下沙沙作響,走到其中一間屋前,猶豫着問道:“有人嗎?”
屋內傳來秦湛的聲音,“誰?”聲音沙啞低沉。
程安一下定了神,大聲道:“程安。”
“你來做什麽?”秦湛問道,聲音帶着驚訝微微拔高。
“來看看你,給你送點藥。”
程安說完,就屏住呼吸等待秦湛的回答。
“不需要!你走吧!”秦湛粗聲粗氣地回答,語氣裏又帶上了慣常的兇狠。
“他果然很不喜歡別人接近他。”程安心道,“但是我不管你願不願意。”
“那我進來了。”程安對秦湛的話置若罔聞,直接走到門口,等待了一小會兒,推開門走了進去。
“誰讓你進來的?我不是讓你走嗎?”秦湛正趴在床上,看見程安進來,怒氣沖沖地看向她。
程安瞥見秦湛身上的被子還在慢慢滑動,想是在她等待在門口那一小會兒時間裏,自己扯過來蓋上的。
嘁,要是真的認為我要走,也不會給自己連忙把被子蓋上。
程安覺得自己面對秦湛的惡形惡狀,漸漸沒那麽心慌了。
她無視掉秦湛兇狠的視線,自顧自打量着室內。這間屋子還挺寬敞,各類家具一應俱全,該有的都有。就是去拎桌上的茶壺時,裏面空空蕩蕩。
程安拎着茶壺走了出去,不知道茶水室在哪兒,就把左右兩間屋的門都推開看看。
左邊的屋子是書房,窗臺前一架大案幾,案幾上零亂堆疊着很多練字的紙。四面牆都光禿禿,未曾挂上一副字畫。隔着一座八仙圖的紅木屏風,裏邊放着一架古筝。
程安退了出來,又去了右邊的屋子,右邊是茶水室,屋子中央放着一座小火爐,炭火還未燃盡,微微冒着紅光。小爐上面坐了一壺水,發出咕嘟聲。
程安打開屋裏的櫃子,在其中一個木屜裏找到了幾罐子茶葉,打開一罐,取出一小撮聞聞,還行。
泡好茶,程安回到秦湛那裏,倒上滿滿一杯,放在了床邊的矮桌上。又慢吞吞地從袖口掏出一瓶傷藥,還有一包點心,放在了茶杯旁邊。
想了想,她又對着秦湛說道:“就算你讨厭我,但是也不必和自己身體過不去,這些傷藥和點心你都留下吧。”
秦湛從最開始說了一句話後就沒有再做聲,一直冷冷看着程安。
看她在屋裏四處轉,又去揭開茶壺蓋子往裏瞧,看她徑直拎着茶壺出去,把自己每間屋子打量一遍,再泡好茶端來,又一樣一樣的往外掏東西。
“我以前認識你嗎?”秦湛突然問道。
程安想了想,認真回道:“認識。”
“我怎麽沒有印象?”秦湛又問,“我們在那裏見過的?”
“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也許是夢裏,也許是前世。”程安喃喃回答,聲音低不可聞。“總之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刻骨銘心。所以我不會害你,你放心好了。”
說完,她覺得自己眼睛泛起一陣酸澀,趕緊把目光移向窗外,看着院中那棵銀杏樹在視線裏漸漸模糊。
但是秦湛顯然還是聽清了,他大張着嘴,神情從驚愕轉為慌張,又從慌張轉為惱怒......短短幾瞬,一張臉竟是變了又變。
最後他漲紅着臉,目光閃躲地看着別處,從牙齒裏擠出了幾個字:“你,你可真是不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