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念了半月書,我見你們也沒學會幾個字兒,這架打得倒挺順溜。”秦成圍着三人踱着圈,上下打量。
“你們這是大能耐。”他又對着三人豎豎大拇指,“以後人家說起我秦成,誰不羨慕我有三個打得一手好架的妹妹。”
“滾得了土,撕得了臉,這就算放到市井去挑場子,也不會落了我皇家威名,定然能打翻一群鄉野悍婦。”
周圍的人低頭悶笑,秦鄔和王悅更是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
程安三人灰頭土臉地在馬場外站一排,個個一頭一臉的土,頭發蓬松零亂,滿身狼狽。
瑞陽的袖子被扯破了,一縷布條垂在手腕上,慶陽的靴子左右反穿着,程安的一支簪子都挂在了耳朵邊。
正前方是臉色鐵青的太子秦忟。
他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垂頭喪氣的三人,等着去乾清宮向元威帝禀告的太監帶回口谕。
一名太監急急奔了過來,低聲在秦忟身側講了幾句後,就退到了一邊。
“父皇令你三人就站在此處,站足兩個時辰。回宮後各抄三遍女誡,後日交給先生。”太子板着臉,一字一句說道。
程安低着頭站着,心裏又羞又愧。
元威帝對她們的懲戒并不重,可以說很輕了,但是她寧願被杖責,也不願意被圍觀罰站。
也不知道秦湛在一邊看着沒,他心裏又會怎麽嗤笑自己。
想着秦湛那張露出嘲諷譏诮的臉,程安心裏越來越悔,恨不得一頭鑽進土裏去。
慶陽瑞陽兩人站着都不老實,還在時不時低聲争吵兩句。
程安想着秦湛,心裏正在不好過,聽見兩人你來我往,着實氣惱,“你倆住嘴,還想多抄幾遍嗎?”
太子說着說着沒了聲音。
他見瑞陽慶陽雖然規矩站着,但嘴唇還在翕動争吵,忍不住挽袖上前給二人頭上各自拍打了一下,怒道:“還在吵,還在吵,現在你們就給我站着,午膳也不準吃。”
說完,板着臉轉身離去,圍觀的衆位少年也嬉笑着開始散開。
程安低着頭不敢看人,就聽到六皇子秦鄔在小聲喊:“安妹妹,我等會偷偷給你送飯食來。”
程安垂頭喪氣,一聲不吭。
估計被慶陽瞪了,秦鄔又小聲喊道;“臻妹妹,我也給你送。”
再停頓了一下,他的聲音又響起,“瑞陽,還有你還有你,都送,都送。啊不,煥妹妹。”
烈日當空,三人站在馬場邊苦不堪言。
一群宮人誰也不敢前來持傘遮陽,只得侯在後面。
慶陽瑞陽開始還會争吵兩句,現在都蔫了,站着一言不發。
這裏一片安靜,宮人們不敢做聲,做什麽都是比劃手勢。
反觀場內卻是傳來馬蹄陣陣,歡呼聲四起,好不熱鬧。
程安終于擡起了頭。
只見各位貴公子們,人人□□一匹高頭大馬,正在你追我趕地飛馳。
馬場中央挂着一面大鑼,衆少年先是圍着馬場跑上五圈,再去擊鑼,以鑼聲判定先後名次。
現在正是第五圈,比賽正酣,騎在馬上的人都是俯身緊貼馬背,高高揚起馬鞭,進行着最後的沖刺。
整個馬場裏喧嚣掌聲震天。
程安的眼睛倏然睜得老大,手也緊緊握住。
她看見領頭的正是秦湛,一騎遙遙領先,向着終點沖去。
只見他腳踩馬镫,弓身在馬背,甩開後面一大截,飛馳着沖過了終點。
程安“呀”地歡呼出聲,然後又捂住了嘴,心裏歡喜得砰砰直跳,也不顧正在罰站,對着另外兩人叫道:“看啊,是五皇子,五皇子第一。”
瑞陽白了她一眼,懶懶說道:“他才第四圈。”
果然,秦湛沖過終點線後,并沒停下,而是繼續圍着馬場跑圈。
程安讪讪地閉上了嘴。
此時,場內已響起了第一聲鑼音,敲鑼的是朝內三品大員陳眠的兒子陳新潛。
他敲完鑼後就把鑼槌挂了回去,再一個翻身下馬,對着周遭歡呼的宮人拱了拱手,好不得意。
陳新潛的父親陳眠是一名武将,統領着鹹明城內的軍隊。
陳新潛從小就被扔到軍營裏摸爬打滾,年過八歲都未曾啓蒙。
後來陳眠被家裏老娘一頓好罵,差點趕出家門,這才将兒子送進宮中,和皇子們一起念書。
陳新潛才年過十三,就已經長得和他爹差不多高,結實得像個牛犢,能看出未來也必是一名悍将。
所以得了第一別人一點也不奇怪。
他擊鑼後就挂好了鑼槌,緊接着兩匹馬兒同時又沖到了鑼前,馬上人雙雙伸手去抓那鑼槌。
正是六皇子秦鄔和郡王秦禹平。
秦禹平是元威帝一母同胞的弟弟秦成爍,爍王爺的獨生子。
爍王爺非常愛惜這個兒子,在秦禹平才三歲的時候,就上書元威帝給他請封了郡王。
秦禹平從小在王府長大,也是慣常呼風喚雨沒受過一點氣的,見到秦鄔和自己搶鑼槌,他也是握緊了手分毫不讓。
兩人都去奪鑼槌,一個不慎,雙雙從馬背上跌落下去。
待到起身後也不去撿地上的鑼槌,說不清誰先動的手,二話不說竟然打了起來。
王悅和秦鄔最是要好,見狀加緊幾鞭子策馬上去,再一個滾落下地,還未站穩也是對着秦禹平撲了上去。
陳新潛和爍王爺兩家歷來交好,又是姻親,爍王爺的大郡主嫁給了陳新潛的大哥陳新放。
秦禹平從小就經常被姐姐接去将軍府住上幾天,和陳新潛那是穿開裆褲就在一起的鐵杆兄弟。
見到秦禹平和秦鄔打上了,本來陳新潛還有幾分猶豫。
他不同于秦禹平在家中嬌生慣養,陳眠對兒子極其嚴厲,如有犯錯,擡手就是一頓揍,陳新潛有時被親爹揍得要躺好幾天。
何況一對一打架,勝負都要認。
叫幫手這叫舞弊,不體面,打贏了都不好看。
武将世家出身的陳新潛,這個觀點是深植于心的。
他本來準備觀戰,結果見到王悅這個不要臉的也加入了進去。
眼見秦禹平被兩人壓在了身下,像烏龜一樣撲騰着想翻過來,陳新潛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你們不講武學道義,管他什麽皇子不皇子,管他什麽親爹的拳頭,先打了再說。
大喊一聲“平哥兒我來救你了”,陳新潛一撩袖子就沖了過去。
陳新潛一加入後,戰況急速改變。秦鄔和王悅兩人都搞不過他一個,被他反壓住按在地上揍。
“陳新潛個莽夫打人啦!”喊這話的是通政使趙城榮的兒子趙小磊。
平常朝堂上文武不對盤,互相都看不上,你嫌我只會耍嘴皮子我嫌你胸無點墨。
朝堂下,各自的兒子們耳濡目染,也都極好地繼承了家風。
幾個文臣家的公子加入戰圈後,武将家的也開始下場。
你給我一拳,我就還一腳。
武将家的公子人數少些,但是貴在質量,絲毫不落下風。
幾個親王府的郡王,依據親疏有別的原則,有的在幫秦禹平,有的在幫秦鄔。
最後,除了在邊上的太子秦忟和大皇子秦成,其他的全部打成一團。
秦湛騎在馬上被困住了,他剛到這兒就遇上群體沖擊被包在了中間。
只有一邊喊着讓讓,借過,一邊催動馬兒艱難地往外挪。
卻不知道被誰一把扯下了馬,還未站穩就挨了一拳。正想分辨是誰動手,卻不料腿上又挨了一腳。
秦湛吃痛,心頭火氣,反身也是一拳,管他是文官還是武将,見人就打。
秦忟在邊上大聲喝止,卻沒一個人聽他的。
他去拉最邊上一人,卻被反手一掌扇了個結實,周圍的宮人連忙扶住他退到一邊。
程安三人遠遠地看着,已經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慶陽喃喃道:“皇兄開始說咱們大能耐,這才是真正的能耐啊。”
這時,一隊侍衛匆匆趕來。
為首侍衛長一聲令下,侍衛們沖進人群,随手抓住一個就低聲一句“得罪了,”反扭過雙手丢了出去。
頃刻就把戰場清理得幹幹淨淨。
接着,随着禦前太監的一聲皇上駕到,元威帝匆匆走進了馬場。
身後跟着一大堆臣子将領,一看就是正在商議國事,接到消息後從議事殿趕來的。
場內瞬時一片安靜,所有人都老老實實跪了下去。
元威帝剛過四十壽辰,正當盛年。
他生着方正下颔,目光銳利,光是不說話站在那裏,就不怒而威,讓人遍體生寒。
此時,他正冷冷掃過跪伏的衆人頭頂,臉色鐵青。
“好!都很好!個個都好!你們身份矜貴,家世無雙。你們的父親對你們寄予厚望。朕,盼着你們能成為國之棟梁。結果你們呢?個個頑劣不堪,鬥雞走狗無所不能。”
“朕都不想去學堂抽你們功課了,去一次朕頭就痛一次。”
“現在還會打架了,看看你們身邊的人,自己都看看。這些都是我們大元朝以後的肱骨,是這鹹明城未來的脊梁。你們互為臣子,君王。也是兄弟,臂膀。可是你們就是這樣君不君臣不臣,打自己的兄弟,斷自己的臂膀嗎?”
元威帝怒不可遏,指着衆人一通痛罵,手指都微微發顫。
然後他手一橫,又指着遠處的程安三人,“再看看!好好的公主小姐都被你們帶着打架去了,哪裏還有點女兒家的樣子。”
“今天,凡參與鬥毆的人,每人十杖。打!現在就打!給朕狠狠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