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2)
,卻是小聲咕哝道:“你根本就不信,還……”
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不論從前還是現在,我還素未見過寧遠這般別扭的模樣,委實可愛的緊。
寧遠不知我為何突然就笑了,只怔怔的瞧着,良久都回不過神來。
我睨一眼寧遠癡癡地模樣,暗道,好姿容就是好姿容!
往日裏我經營顏莊之時,便頂着一張幻化之後的臉,半邊傾城半邊魑魅。這會兒來見寧遠,扯掉面紗,卻是他熟悉的面容。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揮手在他眼前晃晃。等那一日他醒轉過來,曉得他也有如此花癡之時,怕是後悔莫及。
河水對面,卻是倏地幾道黑色身影急掠而來。我這一身的修為本就特意斂着,可即便不露人外,也頃刻曉得來者不善。
然而,那些個黑衣人卻是并非沖我而來,長劍直指寧遠的喉嚨。我着實驚了一驚,回過頭凝見小璇站在不遠處亦是萬分着急的模樣。
這裏乃是不曉得哪一處的凡世,我與小璇自可輕易救了他,可是待法力反噬自身,才是難得忍受之事。
那些人容不得我多想,我慌忙間只顧得與小璇使一個眼色,要她莫要輕舉妄動。再一轉眼,那劍尖已然觸及寧遠的喉嚨,我再是別無他法,只好使了法力将那黑衣人彈開,消了他們的記憶,而後将那些個黑衣人一一丢到千八百裏遠的地界。
寧遠全程一眨不眨的瞧着我這番舉動,小璇已是大步跑了過來。我正琢磨着是編個理由哄一哄寧遠,還是連帶着将寧遠的記憶一并消了。總歸是要被反噬的,也不差這麽一點。
然後寧遠這回倒是利落,緊緊地盯着我,便道:“你是妖,還是仙?”
我甚是驚訝于寧遠的淡定,就連小璇看遍了三萬餘年的人間光景,亦是一臉的詫異。寧遠怎的這回……如此淡定?仿佛,是一開始就知曉了一般。
我這回便是想也不必想了,一揮手便要化去寧遠的記憶。解釋這種東西,委實麻煩的緊!
寧遠又是更快一步的握住我的手腕,“梵兒,你要做什麽?”
我一怔,讪讪地開口道:“不……不做什麽,我能做什麽?”說着,已是收回手,心底頗有些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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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身活了十幾萬年,難不成還不如你一個二十幾歲的凡人不成?自此,說出口的話,平白添了幾分賭氣的意味,“你以為我是什麽,那我便是什麽。”誰讓我勾勾手指頭那些人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呢?這種事,我委實無法解釋。
寧遠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仿佛接受這樣的事實頗有些難度。好在,他馬上恢複了鎮定,凝着我小心翼翼問道:“你……殺了他們?”
我甚是無可奈何的翻一個白眼,小璇甚有眼色的開口解釋:“寧公子,我家小姐只是抹去了他們的記憶,把他們丢到很遠的地方去,讓他們不再來找麻煩而已。”微頓,小璇又畫蛇添足的補充:“我家小姐從來不會無故傷人的。”
那是當然!我暗道,傷人又傷己,這種事,我自然不會傻乎乎的去做。
寧遠垂下眸子略反應了一會兒,便又是猛地抓住我的手,急切地問道:“梵兒,你答應我一件事可好?”
我愣了愣,寧遠什麽時候思維這麽跳躍了?
他見我好一會兒沒有反應,慌忙又道:“只一件事,只這一件,梵兒你一定要答應我!”
我瞧得見他眸中的急切,不免有些不忍,便任由他緊握着雙手,“你且說來聽聽,是什麽事?”
“你先答應我!”
我忍不住輕哼一聲,抽回手道:“那你還是不要說了。”
“好!我說我說!”寧遠慌忙拉住我,又是言辭懇切道:“梵兒,答應我,永遠都不要消去我的記憶,好不好?”
我渾身一僵,頓時心亂如麻,仿佛身體裏所有和他有關的情感正在胡亂沖撞,想要找到一個出口得以宣洩。我怔怔的問他,“為什麽?”
為什麽在知道我可能是妖精的時候,還能夠如此淡定的面對?還能夠請求我,請求我保留你的記憶?
我大抵明白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看中,或是喜歡。
寧遠深吸一口氣,鄭重道:“因為我想記得你。即使……你可能是妖,可能,是仙人。”
我一笑,“你不怕我?”
作者有話要說:
☆、反噬
“這有什麽好怕的?”寧遠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滿眼溫暖的光景,卻又泛了濃濃地哀傷。“不論你是妖,還是仙人,我在很久之前就想過。可是,你不會傷我。我只怕……”
“嗯?”
“怕你說走就走了,我卻不記得你。”
這番話說得我當下竟是不能言語,連帶着琢磨寧遠幾時這樣冷靜霸氣了都沒有時間。
“梵兒,你答應我好不好?就這一件事,你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消去我的記憶,好不好?”寧遠依是在耳邊喋喋不休,懇求的意味甚濃。
我到底是回過神,瞥見小璇垂下的眼眸,不由暗忖,小璇這會兒多半在想,掌門就是掌門!即使堕入了輪回,變成個書呆子,也還是這麽霸氣!
我活了十幾萬年,誠然沒覺得他果真有幾分霸氣,有些許可愛卻是真的。怎麽着都比那麽個迂腐的樣子強得多!
我琢磨了半晌,只覺得這事不應答應他。畢竟,他這幾十年的光陰,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我不能一句話堵了自己的死路。
可他這般巴巴的求着,我只得點了點頭。這下,連帶着小璇都有些雀躍了。
然我一回頭,就望見不遠處一名女子坐在學堂門口靜靜地凝望着這裏。我這前一秒還揪扯的心思瞬時通暢了。不過就是個凡人,與老身何幹?彼時,身為凡人的寧遠知曉太多事,亂了這一處凡世的天數,急壞的可也不是我。
寧遠倒是淡定,遠遠地就沖那位女子微笑示意,這回,連帶着小璇都冷了臉。若是真是掌門,怎會如此沒有眼色?
小璇安安靜靜的垂着腦袋,不發一言。
我正欲開口打發寧遠陪伴那位美人去,另一處就有一道赤色身影騎馬飛馳而來。我怔怔的,幾是看呆了眼。活脫脫就是寧遠凝着我發癡的一般模樣。然我雖有那個自覺,卻還是被那抹赤色吸引,生生的收不回目光來。
耳邊倏地一道驚雷,驚天動地的響起。遠遠地,我只瞧見林碧泉張嘴大吼了一聲,卻不知他到底吼了些什麽。那一道驚雷便實打實的打在了我的身上。
失掉意識之前,我的腦海裏只盤旋了一件事。那便是,我這反噬怎麽來得如此快?下一個年頭卻是,不知朱砂現在好不好?她那日是真的傷了一個凡人的性命,不知反噬之事,她能否承受?
後來的情形我卻全然不知道了,醒來之時已是在顏莊的後院。小璇緊巴巴地盯着我,我沖她安慰的扯扯嘴角,“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小璇嘟囔着嘴,到底是長長地舒了口氣。我閉上眼,醒醒神,小璇又道:“是安王送你回來的。”
“嗯。”我輕聲應下,他騎着馬,自然更快一些。
小璇見我沒甚反應,便起身道:“公子還在外面守着呢,我去叫他進來。”
我伸了伸手,想要将小璇喚回來,終究還是重重的垂下。縱使我懶怠得見他,這幾十年卻也是躲不過的,倒不如将一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的好。
“寧公子,我不便與你道明我的身份來歷,但有些事,還是要事先說清楚的好,你說是不是?”凝見那抹身影急急地走來,我便開門見山。心中只巴不得這幾十年能夠過得快些,再快些。
寧遠一怔,仍是抿唇笑了笑,“好!”
“第一,我……”我一開口,方覺得似是哪裏有些不妥。這一怔,便将将是想起來,我現在做的決定不知應不應與天上那位司命星君說一聲。轉念一想,又覺着他這會兒只怕忙着抽不開身,或是一早就被天帝百花宴上的酒熏醉了。
酔九霄的酒抿一口便可熏熏然上好幾個時辰,更何況是天帝萬年難遇的盛宴。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司命星君随意喝上幾口,我在這人間幾十年便也是無人關照了。随即,舒展了眉,悠悠然開口道:“我不可能嫁與你。”
“為什麽?”寧遠甚是驚愕的瞧着我,滿眼的不可置信,委實是受到了極大地打擊。
我擡手撫了撫額頭,清淺解釋:“你既知道我來歷不明,就不該再對我抱有期望。”
“可是你初來之時,明明說過……”寧遠抿緊了唇,半晌才咬出四個字來,“以身相許。”
我猝然一笑,愈發覺得寧遠這番別扭糾結的模樣,實在可愛的緊。往日裏,他風流倜傥,什麽話不是順口拈來。現下竟是做了一個迂腐書生,區區一個“以身相許”便糾結成這番模樣,實在為難他了。
我笑他,“你就不怕半夜醒來,我吸了你的精髓,取了你的陽魄?”
“這……”寧遠果然蹙了蹙眉,頓了頓又是果決道:“我相信你,你不會傷害我的。”
“可我也不會嫁給我,做你的妻子。”我淡然的瞧着他。
半晌,寧遠方才悶悶道:“好吧!”
我繼續與他道:“我因着一些原因這幾十年便在人間,嗯,守着你。”
我這話如風略過,輕飄飄的。誰料寧遠倒是抓得緊,當即便巴巴的瞧着我,“這麽說,待我入土之前,你都不會走。”
我一頓,“是這個理。”
“那你也不會嫁與旁人?”
我瞧一眼寧遠發亮的眼睛,琢磨着他口中的這個旁人不過就是那位安臨安王爺。随即,又是點了點頭。
寧遠這回才是徹底安下心來,一眨不眨的瞧着我。
我被他瞧得頗有些不自在,便別過眼随口道:“寧公子,我且不管你有哪些個紅顏知己,便是你娶妻生子也與我無關。但有一事,你須得記着,便是……”
我這話還不曾說完,便被寧遠搶了白,急急解釋道:“不!我不會娶妻生子,小生這一生之人梵音姑娘一人,便姑娘不嫁,小生亦不會另娶。”
原本,我這話被人搶了白,心底便不大待見他。可他這番話,說得信誓旦旦,我頓時覺得罪孽深重。這三萬年來,寧遠過得約摸着都不大好,好不容易能夠安穩的活個幾十年,卻是又生生的過禁欲式的生活。對比着他從前風流情種的模樣,堪憐的緊!
我吸了一口氣,繼而淡然道:“那便管好你的紅顏知己,日後別來攪擾我的生活就是。”
寧遠這回應得更急,“纖塵姑娘不是那種……”
我琢磨着,寧遠應是想說,纖塵并非那位是非多的女子。可他迂腐慣了,這話估摸着說不出口。可他這番護短卻是護得真切。
我淡定的瞧着他,“我只是說日後,往後的日子,誰說的準呢!”我又如何告訴他,我總覺着,他們兩個會結為夫妻。可他方才才信誓旦旦的保證,我又提這個茬,像是不信他似的,便也由他去了。
寧遠到底是應了聲,“好!”
我這才懶懶的合上眼,“我有些困了。”
寧遠自然識趣,當下便走出去喚了小璇進來。
我與小璇囑咐,“你且在這守着,我有些私事要出去一趟。”
“姑姑!”小璇一急,幾是拉了我的手。“您去哪?”她不知我心中所想,自然有些疑慮。
然我,卻是懶怠得與他解釋了。雖我不再計較當年之事,可這心底總歸有個疙瘩,不願什麽事都一一表明。
我拿開她的手,|你在這守着就是,別讓人進來。“寧遠雖是說過想要留着他對我的記憶,可若是吓壞了他,亦是不妥。”
“可是……”
“你不必擔心我,現在這六界之內,又有誰能夠傷了我。”我伸手握了握她現下纖弱的肩膀,安慰一笑,“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我抵達地府的時候,三生殿空落落的連個鬼魂都沒有。我靈光一閃,天帝老兒萬年難遇的開心,莫非是将離哪根神經搭錯了,跑去天上陪伴天帝了。
這原是天界的秘事,沒有幾個人曉得。可我往日裏跑天界的典閣跑得次數委實有些多,不免知道的也有些多。
原說天帝幾十萬的高齡,不該看上一朵盛開的芍藥花。可是看上了,終歸是看上了。便是老身每每想起此事,亦覺得天帝的審美着實怪異的很。
正是當年将離打藥王君那一處離開,整日裏不知歸處,四處晃悠。可他一遍遍的在天界晃悠,難免遇見什麽人。
這一遇見,遇見的便是與王母娘娘鬥了嘴的天帝老兒。
天帝老兒此人,往日裏便是無趣的緊,最喜愛的便是看旁人的好戲。将離此番直直撞上來,他卻莫名收了看好戲的心思。只巴巴的瞧着眼前那朵盛開的花,良久的回不過神。
我實在難以想象,一朵芍藥花能怎麽開,才能然天帝都移不開眼。
一般來說,芍藥均有休眠期和生長期,将離的休眠期着實長了些。彼時,他遇見天帝正是熱愛光照的生長期。按說,這六界之內,除卻卯日星君的光源,只有西天的如來佛和天帝老兒能自帶極強的光照了。
将離彼時不谙世事,與百花仙子的仙圃裏呆了數百年,連個花骨朵也沒打,被藥王君丢進爐子裏時才倏地化了人形,自是不明世事。
可天帝老兒怔怔的瞧着他,卻是因着将離魂魄的純潔,纖塵不染。
作者有話要說:
☆、水蛇娘子
我與典閣中看到這一處的時候,不禁暗道,當日将離直接化作女身,喚作“紅藥”多好。天帝也不必如此糾葛了上萬年。最後将他打發到最不适宜他的地府去。那裏終年不見陽光,最不适宜芍藥花的生長。
然而将離心中夙願未償,自然是要化作男身。且他初次幻化,便決定了往後終身的面貌。我琢磨着,不知将離可有後悔過,明明最是精致妥帖的無關,卻是那樣一張方塊臉,刻薄的緊!
典閣中有關将離的敘述并不全面,因着他心中似有心心念念不能忘卻之事。
我琢磨着,一株芍藥花能有什麽心事。可典閣記載的清清楚楚,當日他便是如此告知天帝,看來不會有假。至于到底是為什麽,卻又不得而知了。
天帝老兒的日子實在無趣,便收了将離,要他化作芍藥花,他養在身邊。
天界本就是仙氣缭繞純淨之地,可将離那抹純淨中分明摻雜了濃濃地憂愁。天帝老兒本是中意他的魂魄幹淨,最後卻還是揪扯了極濃的好奇心,将離心中到底惦記着什麽。
然而,将離死活不開口。
天帝老兒亦非刨根問底之人,最後也只是将他養在身邊,權當寂寥的日子裏有個可以說話的人。
這一點,我約摸清楚,就像度厄星君在人間那些年做帝王,亦是無趣得緊。只願能夠有個可以說話的人。
然而,天帝老兒選了将離。這一呆,便是數萬年。
幾萬年的時間,足夠将離成熟,足夠他識遍了天上地下所有的神仙。天帝老兒不知覺間待将離的情誼愈發身後,将離的臉色卻是愈發沉重。眉目間,總有抹化不開的憂郁。
将離往日裏便不善言辭,這些年随在天帝身邊,交好的幾位仙家也不過是天帝首肯的幾位。
天帝為他着想,不由反複的問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将離最後被他問得不耐煩了,便頂了幾句。那是他們幾萬年來唯一一次争吵,往日裏不論天帝說什麽,将離從不發表意見。那一回,卻是真的不耐煩了。天帝老兒看得出,将離不願再呆在他身邊。翅膀硬了,便想飛了。
天帝老兒心中本就揪扯他自己是否是斷袖一事,這一鬧,他一賭氣,索性打發了将離做了地府的鬼君。
可這一打發不打緊,卻是過了千八百年都難得見上一面。天帝老兒又不舍得當真傷了将離,這一別便是一萬餘年。
再後來的事,我便不大清楚。實在是在那東皇鐘睡得久了,許多世事便也不大知曉。
我這方還沒想個通透,将離便突突的顯了身形,将将是吓了我一跳。
将離倒是淡定,幽幽道:“你來所為何事?”
我深吸一口氣,盯着他,“我要見一見朱砂。”
“呦!”将離哼一聲,“你怎的想起她來了?”
我輕咳一聲,被人這番鄙夷,卻又不好發作。只得斂下心思回他一句,“你莫說你先前惦記了上萬年的人便是朱砂,小狐貍那會兒可還沒有蹤影呢?”我自佛爺那一處抱得小朱砂時,她雖是靈氣四溢,卻多半是沾了佛爺的光。單論她自個,卻是沒幾年的修行。
将離這番為美色所惑,實在是……
将離明顯是怔了怔,“你怎知道?”
我收回視線,眨了眨眼睛,我知道的委實多了些。
“她不會見你。”将離甚是果斷的拒絕我。
“我……”我頓了頓,頗有些啞口無言的感覺。“我只想知道,她現在好不好。”
将離一滞,沉聲道:“她現在很好。”
我見他不似扯謊,也稍稍放下心來。“朱砂當日傷了凡人性命,不知反噬……她可是受了傷?”
将離終是遞來一個視線,眸色緩和許多。“有我在,你放心就是。”
我讪讪地點了點頭,顧自離去。自然,将離待朱砂滿滿的真心,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我離了三生殿,卻又不願當下便回了凡間去。
數萬年前,我跟在墨天玦後頭到處晃悠的時候,便曉得六界之內唯有人界最是有趣,亦最麻煩。現在,我拖着寧遠這個油瓶,自是只覺得麻煩,半分沒有往日裏的逍遙自在。更何況,現下我身邊沒了天玦,也沒了朱砂,實在無趣的緊。
這般晃晃悠悠,一擡眼,又是望見孟婆立在奈何橋頭,為那些鬼魂送上一碗又一碗孟婆湯。
今日的魂靈并不多,孟婆送走了他們,便招呼了我去她的院子坐一坐。
她現在看來平靜溫和,半點沒有了當日的妩媚妖嬈。便是那張臉,如今看來,亦是平常的臉蛋,半點不會引誘了這些個凡人。
寧靜,溫和,平靜無波,像極了她手中的孟婆湯。一口飲下,便将往昔抛卻了幹淨。
“梵音姑娘,你最近過得不好嗎?”她沖我笑笑,遞了盞茶。
我眯起眼,不禁莞爾,“這也能看得出來嗎?”
“你那臉上可是寫得明明白白。”
我抿緊唇,不知再說些什麽好。
倒是她仿是難得遇見一個舊人,一句話說出來,難免就戳中了旁人的心思。
她歪在竹椅上,就像很久之前,她魅惑人時,那般旖旎衆生的姿态。只是現在看來,不過慵懶的休憩罷了。
“梵音姑娘還不曾放下嗎?”
我一頓,笑道:“你倒是看得開。”
她眼神一黯,嗓音略低了些。“我當年便沒放幾分真心,自然放下的也快。不過……”她頓了頓,目光悠遠道:“他紅顏知己雖多,待他真心真意的卻不過就你們兩個。淩芳仙子那脾性,我們都是曉得的。倒是你,這麽些年,委實是委屈了。”
若是自個覺得委屈,倒也算了,乍然被旁人提及,這些年自個受了委屈。我倒不知做如何感想了,只是念起記憶中那個癡傻的女子,覺得委實可憐了些。
我頓了半晌,方才無謂道:“倒也說不上委屈,只是人各有命,有時有些際遇,多半都是自找的。”
當年,我并非沒有別的出路。只是走錯了,便也怨不得旁人。
“你能這樣想也好。”她緩緩一笑,眉目間再是看不出當時的模樣。
“這些年,你一直都是一個人?”我猶疑的開口。這話,不知該問不該問,可我與她總歸相交不深,也不知能聊些什麽。
她卻是坦然一笑,“不然又能如何?”微頓,又道:“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
我頗有些羨慕的凝着她,咕哝道:“你這樣真好!”
“嗯?”
“我極少獨身一人,現在總有些不習慣。我想念我的小朱砂和墨天玦了。”
她唇邊的笑意沒能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目光灼灼的瞧着我。“朱砂你怕是見不到了,鬼君藏得緊。”
我注意到她話中的破綻,“那天玦呢?你可知道他在哪一處?”雖然,墨天玦當日離開之時便說過,我依着這耳墜已然可以召喚他。可我卻是想要自己找到他,看看他現在到底在做些什麽。
我委實想念他了。
她又是一笑,眸中的星光明媚動人。“你竟不知道他在哪?”說着,她又是摸着下巴,“這可是奇聞。原說,六界之內,旁人找不到他也就算了,你卻是也找不到他。真真是……”
我巴巴的抓着她的手,“你且告訴我,他現在到底在哪。”
她也不再逗我,板正了臉色,緩緩道:“他在人間。”
我甚是驚異的瞧着她,眼前的這位女子。當年,她可是鼎鼎有名的東海龍宮的水蛇娘子,本是默默無聞,不知怎的就打着豔麗妩媚的姿态落入了衆仙家的眼。
我的記憶裏,寧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并不多,便是在一起。多半也是她唱獨角戲,寧遠安靜着旁觀。
我那時還念着,這水蛇娘子堪憐的緊。如今她放下了,卻是一樁好事。
“和我在一處的凡世嗎?”我回過神便急急地問她。
水蛇娘子一笑,反手握住我的手,溫婉一笑道:“先聽我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我素未見過這樣的她,溫婉可人,寧靜平和。這俗世紛擾,卻不影響她絲毫。我迎上她的目光,點點頭。
“我原本便是這樣的性子,不愛與人言,不愛表現,總是能夠安靜着便坐一整天。”說罷,又問我,“梵音姑娘,你信嗎?”
我扯扯嘴角,半分沒掩藏自己的情緒。我知道她便是因為寧遠,寧遠知曉她卻是因了她的妩媚多情。 這會兒,她卻道,這些不過是旁人的臆想。
“我在龍宮,本是最寂寂無聞的那個。唯一不同,便是我跟随的人是龍宮的大太子。他待我極好。後來,我無意間撞見一個人,芳心深陷。我從不知該怎樣追求一個人,卻是太子與我的建議,不妨名聲響亮一些,那人自然就會尋來。”
“你信了他?”我問罷,自覺多言,便閉了嘴不再吱聲。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充裕,今日起,基本日更。心情極好的話,偶爾雙更。麽麽噠
☆、不許死
水蛇娘子一笑,倒也不介意我插嘴,仍舊緩緩道:“我不是不信,只是不敢。”
“我不知道該怎樣做出誘人的姿态,太子卻是爽快的多。他道,這些事,本也不需我真的去做,名聲響亮這一回事,只需他幾位要好的的朋友口頭相傳就是。後來……”
“寧遠慕名而去的時候,我是開心的。”微頓,又是特意強調:“是真的開心。”
我一眨不眨的凝着水蛇娘子,不知心中該作何感想。或者也不需想,我原本就沒有心。只是瞧着旁人一訴對寧遠的衷腸,未免有些怪怪的。
“至少,這說明我還不算太差。”
那可不?我暗道,整個六界獨一無二的那張臉,那個人。寧遠能夠看上她,至少說明她的姿色還不賴。
水蛇娘子沉吟半晌不再開口,我又不好再次插嘴,不免動了個腦筋。這才注意到她話中的不同。
她方才便說,她在寧遠身上也不曾放幾分真心。這會兒又道,寧遠的關注說明她還不算太差。這字字句句,仿是她心中裝得是另一個人。
果然,水蛇娘子醞釀了許久,終是開口道:“我以為,寧遠都看到了,他自然也會看到。可惜……那些勾引人的姿态,還是他派人教我的。”
我聽着她幽幽的嘆息聲,默了默,終究是不知說些什麽好。
她心心念念的原是那人,說什麽心有所屬,想要請求太子的幫助。不過,一個說辭罷了。
我對龍宮的人都不大了解,寧遠與大太子敖凡也不過是點頭之交。他後來如何了,我卻是半分不清楚。
水蛇娘子眸光空洞的凝着遠處,忘川河中魂魄飄來飄去,恣意妄為。
“那他……後來?”
水蛇娘子長久地才回過神,“他納了王妃,我來地府,與他陰陽相隔,死生不複相見。”
我愣怔許久,才道:“那他……可是知道?”她如此深情,倒不知敖凡可曾知曉。
水蛇娘子呵呵一笑,“許是知道,許是不知道吧!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現下各自安好,不也很好。”
我聽她繞口令似的說完,無言的勾唇淺笑,起身告別。
我極想與她說,不妨我挑個日子去瞧一瞧敖凡,看他現在是否真的過得很好。如若敖凡與他的王妃感情不和,也不能白白委屈了水蛇娘子。然而我這話在嘴邊轉了幾轉,終是沒能說出來。
這世間殘忍之事不過那麽幾種。其一便是,白白給了旁人希望,卻又狠狠地奪走。倒不如水蛇娘子現下這般安穩寧和,他日我得了結果再與她說也不遲。
然我在這地府一耽擱,便是過了半晌的時辰。回了顏莊的後院,還沒來得及顯了身形,便瞧見房門敞開,極輕的打鬥聲自我的房間裏傳出來。
我心下一慌,小璇在人間三萬餘年,雖是有些凡人的武功底子,可是這些人看來亦是靈敏的很,而且她以一敵五,實在難有勝算。
我正糾結着,我這番才醒過來再受一次反噬,能不能承得住。畢竟,我這副身子自然是無礙,可東皇鐘畢竟是将養在這身體裏,稍有不慎,吞噬了天地,那才叫一個曠古絕今。
一眨眼,卻是一道素白的身影打身前急掠而過。我巴巴的瞧着那道背影,愣了愣神,慌忙挑了個時機在後院的偏僻處現了身形。
然我這時機挑的還不算極好,原本戰局有了林碧泉的加入,勝負已分,他們兩人最後便是一對一的打。我琢磨着他們必勝無疑了,這才現了身形。可是誰料,那些個黑衣人眼尖的很,拼死一般一個勾住林碧泉同小璇兩人,另一人拿了劍直直的沖我而來。
我一怔,擡手便要将那人丢到萬兒八千裏的地界去,不想分明有人更快一步。一道白身影急掠而來,生生的替我擋了那一劍。
我蹲下身,畢生第一回,惶然無措的抱起林碧泉的身子,将他的腦袋擱在我的腿上,險些失聲流下眼淚。
他是凡人啊!他明明知道我非妖即仙,這些個凡人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麽的。他為什麽還要沖上來替我擋下來呢?
我這一生,活了十幾萬年,除卻墨天玦同朱砂,再沒有人這樣真心相待。生死相付!
我緊緊地抱着林碧泉的腦袋,勒得他幾是喘不過氣來。林碧泉幾是艱難地伸手扯了扯我的袖子,完全無視他胸口汩汩流出的血液。扯起嘴角沖我滿足的笑笑,“梵兒,我真開心。”
開心什麽?我瞪他,幾是哽咽道:“林碧泉,你不許死,你聽到沒有。”
林碧泉艱難一笑,唇色愈發蒼白。“我怎麽會死呢?我還要等五十年後你嫁給我做我的妻子呢!”
我擡手抹了抹眼角幾是要墜下的淚滴,信誓旦旦的與懷中的男子道:“林碧泉,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便是鬼君來了,也不能将你帶走。”
林碧泉好笑的凝着我,卻在望見我伸手就要為他修複傷口的時候猛地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明明沒了幾分力氣,這番拼盡全力抓着我,已是不停地顫抖。我不敢亂來,只任由他緊緊地抓着,便勸他,“你先松開我,你這樣會扯到傷口的,我不用法力就是了。”
林碧泉仍是不放心的緊緊地抓着我,一邊緩緩道:“我不知道你們那邊的規矩,可是你前腳才施了術法讓那些人消失不見,後腳便被天雷劈中。梵兒,我不能再讓你冒險。”
“我不會死的,你放心。”他沖我寬慰的笑笑,“我還沒娶你為妻呢,怎麽舍得死呢?”
我便不再為他療傷,只琢磨着,若是林碧泉真有個好歹,我直接問将離要人就是。
小璇卻也利落,沒一會兒就尋來了大夫,大夫道,林碧泉傷情極重,性命垂危。只為他止了血,便是束手無策了。
我正蹙着眉頭不知如何是好,小璇已是玲珑的找了幾個腿腳靈便的夥計,去喚了安王府的人前來。這些個江湖郎中沒有辦法,宮中的禦醫,多少會強上一些。
沒一會兒,安王府的管家就帶着一位府內的禦醫匆匆趕來。因着林碧泉的血已然止住,那禦醫便開了服藥,轉身就走了,表示并無大礙,多修養些時日就好。
那位管家我見過一回,仍是林碧泉以着安臨王爺的身份與我下聘禮那一日,那位管家便在一旁候着,我當時只瞧了一眼,亦算是印象中有這麽個人。
管家協同禦醫離去的時候,我慌忙走至門口攔住他,“管家不将王爺接回王府嗎?”我這裏比着王府終歸是簡陋了些,又沒有多餘的房間要禦醫住下,也好時時關注着林碧泉的傷勢。
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