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1)
克制了身體裏乍然冒出的興奮之感,險些将腦袋伸出轎廂,只揪了小璇急急追問道:“那他可是喜歡男子?”小璇一滞,幾是一口氣沒能喘上來,好歹也是收了天帝精心挑選的仙根,如此,只怔怔的望着我,聽我繼續興奮未名道:“所以……所以他才這麽些年都不曾娶妻,不能有王妃,卻原來……”
我越想越是興奮,全然忘了不過才是前幾日安王便将鮮花撲了整條街,聘禮也擺的甚是奢華闊綽,而他要求娶的那個人本命也是本老身。
眼見着小璇并未有答言的意思,我便顧自與她繼續絮叨,“你說啊小璇,怪不得他的父王從不逼他娶一位王妃留在府中呢,卻原來根本就是曉得他自個的兒子有這麽個嗜好。這個……這個實在是……”我不停地啧啧嘆息,不妨一道人影走至眼前來,眼神還是混濁的,唯有心思清明還在不停地幻想着安王與他方才牽進去的那位女子相處的方式。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啊?”我甚是驚詫的叫出聲,不妨被我不停地腹诽的人乍然出現在眼前,連那笑容也似是在說,怎樣?我便是喜歡男子又如何?
我難得恢複鎮定後,凝着他依是天下無雙的面貌不禁莞爾道:“林碧泉,你說你長得這麽好看該會招惹多少良家女子呢?”
然而,這一句話說罷,不止小璇與安王,連同我自己亦是怔住。原本,我已經太久不再這麽叫他。林碧泉。這三個字再是好聽,卻也還是他随口鄒來的謊言,誰和誰都不必放在心上。可是,這一刻,我卻是不知為何突然就叫出聲來,并且連帶着後面的話也說得極是順口。
是了,我喚他“林碧泉”,這個名字聽來總是比那一聲“安王”親昵許多。
林碧泉的眼眸乍然泛了潮濕之意,我怔怔的伸出手去想要拭掉他眼角的濕潤,可是乍一擡手,方才後知後覺的驚覺,我這番舉動委實暧昧了些。可是這只手依然擡起,驀地放下委實有些不大妥當,那一瞬,我只覺得我這腦袋裏空蕩蕩的。末了,只得迅速地向後撤回,想着,我撩一撩我有些淩亂地發絲也未曾不可。
可到底被人準确的捉住。
林碧泉定定的凝着我的眼眸,一字一句如誓言般道:“梵兒,你可不是良家女子。”
是了,他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我,我是他心中的那顆朱砂痣,是他最深切的疼惜。可我在望見他眼眸漆黑幹淨的時候,只覺得方才那一瞬的濕潤定是我的錯覺,只覺得“梵兒,你可不是良家女子。”這句話應該依着戲谑的口氣緩緩道來,而不是如此鄭重嚴肅。
我實在不大習慣這樣的林碧泉。
良久,我又是神經不穩道:“那你方才牽進去的那位女子便是良家女子了?”說罷,我便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才好,天曉得,這一句反問,委實像極了凡間吃醋的小女子,委實丢了老身十幾萬年的臉面。于是,我猛地別過臉,再不敢看他一眼。
林碧泉倒是倏然笑出聲來,這一聲笑清脆爽朗,是最幹淨的氣息。我不禁又是看向他,愈發覺得,此般男子能夠生出如此模樣,該是積了幾百幾千年的恩德,方才如此。
林碧泉滿眼掩不住的笑意,笑盈盈道:“梵兒這是為我吃醋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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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覺得自個的臉蛋微微有些發燙,便淺聲解釋道:“也不是,只是有點好奇。”微頓,又是補充道:“是了,只是好奇,一點點好奇。”說着,還拿着另一只手比出方才的手勢來。
然而我終是曉得我這番說什麽都沒用了,只因林碧泉已是緩緩開口顧自解釋道:“芳容是我自青樓領回的女子,她一手琵琶彈得極好,往後便是我府中的樂師了,梵兒哪日去了便讓她為你撫上一曲。”
“嗯。”我淡淡應下,思緒大約恢複平靜清晰。然而我能夠如此神速的恢複正常,實在是小璇的功勞。她确然又并未做什麽,只是扯扯我的衣角,示意我看向另一個方向。
不遠處的那扇門終于打開,門內走出的男子正是寧遠。可卻又不止他一個人,他打開門,自裏面抱出一把輪椅放在門外,自個卻又進去,不一會兒又是抱出一位清麗宜人的女子來。他将她甚是小心的放在輪椅上,這才關上門,推着那女子緩緩前行。
我只覺腦袋一陣疼痛,可這番疼亦只是鎖了眉心,甚而不曾與林碧泉道一聲別,讓他先行回去陪一陪那位“芳容”姑娘便好。倒是小璇甚是眼明的悄悄握了我的手,以密音問道:“姑姑可還好?不行我們今日便回去吧,掌門他……”小璇這番話到底是不能說得順暢,巴巴的要我來看一看寧遠的是他,這番看了寧遠同別的女子在一起的情景後我腦仁痛得厲害,他自是無話可說。
然我卻是一絲一毫也生不出要回去的意思。
林碧泉瞧着我,眼眸滑過濃烈的疼惜,輕輕握了我的肩膀,給予一個安慰的笑意,便是乍然轉過身來快步想着寧遠走去。
那一瞬,我極是想要不顧一切将林碧泉丢到天涯海角去,可他的步伐終究快了些,快到我在糾結的那一瞬,他已是沖着寧遠甚是和善的開口道:“我正是要與梵兒同游離湖,寧公子不妨與佳人一起?”
他這話雖是使得問句,然而那般模樣,哪有征求意見的意思?他那個安王的身份便是要人拒絕不得。
我遠遠地瞧着寧遠,他果然推着輪椅上的女子緩緩行來,我轉過身,在身後一同尋找,眼見着寧遠一步步進了,急的眼淚險些嘩嘩流落,好歹小璇到底是未曾忘了她是我貼身侍女的身份。瞧見我如此着急,便甚是體貼的自身後幻化出同我那塊面紗一模一樣的來。
我接過小璇手中的面紗戴上時,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是了,我是活了十幾萬年的老神仙了,幻化樣貌,幻化一塊面紗出來,此等小事委實簡單的很。然我在那一瞬卻只覺得,我不想看見那女子的臉,甚而亦是不想寧遠望見我的臉。縱使他瞧過我真實的樣貌又如何,此刻我面紗下得這張臉卻是林碧泉贊譽過的“半邊傾城半邊魑魅”。
林碧泉卻是早一步回到我身邊來,望見我突然戴上的面紗,只附在我耳側低低道:“那便讓他也為你翻一翻醋壇子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神農鼎
林碧泉與我乘了同一個軟轎在前,寧遠同那女子在後。我一路心不在焉的坐在林碧泉身旁,好在他極有眼色,也不曾吵我。一直到達離湖,我一下轎,望見的仍舊是先前那一幕柔情款款。
寧遠甚是體貼的抱那女子下轎,然後推了她的輪椅走到我們跟前來問好。
我耷拉着腦袋,不曉得應些什麽話。直到各自乘了一條船,我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這一路走來,我竟是都不曾細細看一眼那女子的樣貌。可是清麗可人,還是溫婉大方?或是,知書達理柔情婉約?
我蹲下身随意地撩撥湖水水波蕩漾開來,我不由得想起奈何橋下的水,只是那水不如這水澄澈幹淨,更加抵不上眼前的風景。
小璇并沒有跟上來,林碧泉跟在我身邊,看來心情極好。不一會兒,他就想了一個極好的點子。雖然,稍稍有點損。
他要我佯作不小心墜入河中,然後他下水去救,如此英雄救美最是能夠刺激人。
我琢磨了一會兒,終究覺得不大妥當。随即,仰起臉與他建議道:“不如你掉入水中,美人救英雄吧!”
林碧泉想了想,點頭應下。這樣正好可以看一看這麽濃烈的醋,寧遠到底是吃不吃?
林碧泉擡起腳正要裝作不小心跌落下去,卻有人更快一步的跌入水中。
我怔怔的瞧着濺起的水花,心道,能不能不要這麽有默契?連手法都是一樣的!我暗忖,人間的女子果然不可小觑。
那女子一落水,寧遠自然迅速地也噗通一聲下了水。
我瞧着寧遠拖着那女子艱難地往岸邊游,不由伸手拉住林碧泉的袖擺。林碧泉在我身旁坐下,我閉了眼,腦袋擱在他的肩上。心裏不住地嘆息:凡人真是麻煩!太麻煩了!
最後,我抽了元神仰天長嘆,卻是仍舊沒個回應。天帝老兒的百花宴不曉得什麽時候才結束。我這方恨不得立時抽身走了,卻又被先前應下的話攬住步子。委實是無奈的緊!
可他們這一番落水不打緊,要緊的卻是我瞧着他們在水裏撲騰的場景,沒來由的就想起很早很早之前,寧遠與淩芳仙子的鴛鴦戲水來。
卻是寧遠的容顏恢複之後的事了。
那時,我心心念念的守在寧遠的床邊,盼着他能醒過來。結果,等到第四日的時候,墨天玦一個召喚便将我叫走。原本,他若沒什麽急事,我斷然不會理他。誰料,他卻是在仙氣旺盛的昆侖山顯了真身,與我道:“你送我的雪蓮,全黑了。”
我一聽,亦是驚着了。
那雪蓮打我有記憶之初,便一直在我身邊生長,原是最聖潔純淨之物,。後來由墨天玦将養着,因着墨天玦修煉了他們魔道的魔殇亂,這雪蓮周圍環繞着濃濃的黑霧我卻是知道的,卻不知為何通體都成了黑色。
我心下不安地緊,這雪蓮與我來自同一處,皆非六界之物。它這番完全變了顏色,我實不知是否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誰料,我前腳随了墨天玦離去,下一刻便驚動了昆侖山的諸位長老。因着我那位父君正在修養,竟是不曾知道這一回事。待我看過雪蓮,眼見得它已然便做黑蓮,再度返回昆侖山之時,卻是被諸位長老合力攔下。
他們皆是開口道,昆侖山乃仙氣鼎盛之地,萬萬由不得魔族中人來去。尤其人家,還是來去自如。
我瞧着他們一個個面目不善的模樣,急着想要見一見寧遠,亦是懶怠得與他們多說。
不料,他們這番卻是合力擋住,我一揮手,心下愈發不耐。即便昆侖山所有人合力也未必是我的對手,只是念及寧遠與父君,我不願與他們動手,哪料得他們這般咄咄逼人。
我一狠心,使了七成的法力想要将他們推開,不料那些人卻是紋絲不動。人群中間卻是一樣物事在閃耀着極亮的光芒。我心頭一驚,随即想起上古流傳下來的法器衆多,昆侖山必定也有一樣。我抵不住神器,倒也正常,況且,我不過使了十成十的力道。
我斂了心神,今日非得見到寧遠不可。誰料,五成的力道剛剛與手中緊握正要使出,那道紫色的身影卻是翩然而來,我怔怔的瞧着他,一口氣洩了幹淨。可這力道已然使出,猛地收回,将将是傷了我自個。只不曉得這一回昏睡,到底要睡多久。
後來想來,方才覺得頗有些尴尬。似乎每一回我受傷,皆是我自己傷了我自己。委實令人……不大能接受。
然後我閉眼之前,卻還是心心念念的想着,寧遠的身子可是全好了。他的面色并不十分好,看來十分蒼白。我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也沒能走到他跟前無,細細地看一看他。
待我醒來時,一睜眼望見的卻是墨天玦身側的小美人。
我心下百轉千回,随即明了了許多事。當下,又是閉上眼,什麽話都懶怠得多說。
謝娘亦是個知情知意之人,凝見我醒了,只笑一笑,随即溫和道:“姑娘睡了許久了,桌上有碗參湯,姑娘過會兒服下吧!我去知會天玦一聲,他這些天一直守着,生怕姑娘出了什麽意外。”
她說罷這番話,便顧自走了出去。我默了默,終是坐起身,瞥一眼桌上的參湯,沒有半分胃口。
她道,我睡了許久。我是當真想要知道,我到底睡了多久。這期間寧遠可有關心過我?
墨天玦一陣風似的趕來時,我正歪着腦袋想事情。他一來,便大力的将我收入懷中,恨不得揉碎了與她融為一體。我瞧着慢他一步緩緩走來的謝娘,不由尴尬一笑,推開他,“天玦,我睡了多久了?”
墨天玦不滿的瞧着我,“十天。”
我忍不住嘟囔,“這回倒是時間短。”從前不都是一睡便是一個月,這回不過用了十天,委實是時間短了些。
墨天玦不屑地白我一眼,“那是有我在,你這身體都要碎了,我當然要把你救活。每回都是一個月,我豈不是太沒用了。”
我伸手捏捏他的臉,沖他眨眨眼。頓了頓,方才察覺出哪裏不對勁來,“等等!既然我都要碎開了,那你是使得什麽法子救得我?”墨天玦不過六萬多歲的年紀,如何能夠救得了我?
這完全不符合邏輯!
墨天玦猶豫了半晌,終是瞥一眼身後的謝娘,“謝娘,你先下去!”
謝娘點點頭,随即退了出去。
然而墨天玦只道出了三個字,我便驚訝地合不攏嘴。
他道:“神農鼎!”
我趕忙伸手掩住他的唇,墨天玦拿開我的手,随意道:“我已經屏蔽了所有聲音,不會有人聽到。”
“你盜了神農鼎來救我?”我不可置信的盯着他。這确然是墨天玦能夠做出的事,可是乍然聽到,委實震驚了些。
墨天玦點點頭,“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不知你到底硬生生收回了你自個幾成的法力,這番自傷卻是将你傷得徹底。身子都要碎開了,眼見得都要變得透明。若非那日我及時趕到,真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事情。”
我心知,是墨天玦救下我。有些事,我不願去想,卻還是生生逼到眼前來。
我緊緊地抓住墨天玦的手,心慌意亂的追問:“你說我……我将我魂飛魄散了,那麽……他,他就眼睜睜看着麽?”
墨天玦凝着我已然濕潤的眸子,終是狠下心,“是!你不忍傷他,他卻能夠見死不救。梵兒,這就是你愛上的男人。”
我埋下頭伏在雙膝之上,怔了半晌,便要起身。墨天玦慌忙拉住我,我大力甩開他,一雙眸子腥紅如血,說出口的雖然狠厲,卻也平添哽咽。“我要親口問一問他,他怎麽忍心?他怎麽能那麽狠?”
墨天玦自身後緊緊地抱住我,附在我耳邊沙啞道:“對!梵兒,他就是那麽狠心。他見死不救,他風流倜傥慣了,你與他什麽都算不得。梵兒……”
我渾身癱軟,卻還是要掙脫墨天玦。墨天玦愈發用力地抱着我,卻是忽的長長地嘆一口氣,“梵兒,你不必去找他了,他這些日子一直在魔宮外面。”
我一怔,墨天玦繼續道,口氣卻是正正經經多了些許諷刺之意。
“你想想,軒轅劍在我這一處也就罷了,如今神農鼎也被我盜來,你說他們……豈會不興師動衆前來讨伐?”
我不可置信的轉過身凝着墨天玦,随即握緊他的手腕,鄭重道:“帶我出去看看。”
墨天玦凝視我良久,終是開口道:“好!”
墨天玦拿開我的手,反手與我十指緊扣,我心下明了,卻是不曾掙脫。
墨天玦帶我一路走至魔宮外側,果然仙氣缭繞,被數千天兵天将圍了個水洩不通。
我與墨天玦乍一現身,便惹了昆侖山的諸位仙家要上前來,卻被位于最前側的那一道紫色的身影攔下。
我不由得冷哼一聲,嗓音清越,穿過漫漫迷障,與他們道:“這便是你們仙家,恩将仇報,真是可笑至極!”
那些長老愈發氣惱,當下便要上前來,他們人多勢衆,自然不懼。
我只遠遠地瞧見寧遠的神色驟然一冷,大手一揮,那些人便後撤了一些。眼下雖是不甘,卻也沒再多說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起,開始更新。
☆、封印
他清冷的目光越過重重霧霭,最後與我相對。我心下一片荒涼,終是別過眼,與墨天玦道:“把神農鼎還給他們吧!”
墨天玦身形一頓,幾是站立不穩。沉吟許久,終是自手中幻化出神農鼎交于我書中,凝着我沉聲道:“他們此番是為了這兩樣神器,亦是為了你。”
我一怔,完全不知何意。
墨天玦拉了我的手就要往裏走,凝見我手中的神農鼎,忽的将它幻化為原來那般大小,施力猛地将它推到那些仙衆跟前,這才拉了我急急往裏走去。
我被墨天玦摁在一把椅子上,定定的瞧着他。
我幾是看不懂他的神色,似是糾結,又似猶豫,亦仿佛只是不明所以。然而,最後凝着我只是緩緩道:“據我所知,他們查出昆侖山的浩劫是因你而來,所以,才要……”
“才要如何?”
墨天玦深吸一口氣,面色十分難看,“請你去該去的地方。”
我呵呵一笑,“我回我的第七夕幻境不就好了。”說罷,我站起身,冷哼一聲,“我在哪裏原是與他們并不相關,可這番咄咄逼人,委實過分了些。”
墨天玦一直緊緊地盯着我,這會兒不曉得望見了什麽,竟是出了神。我揮手在他眼前晃晃,墨天玦卻倏地開口道:“梵兒,不如我将軒轅劍也交給他們吧!”
“不!”我想都不想便斷然拒絕,“這本就是老魔君的東西,現在你是魔君,自然應該歸你所有。”
我說得甚是義正言辭,半分沒考慮到這軒轅劍是天地間浩然正氣之物,自然是該他們仙家掌管。
墨天玦凝着我,亦是寵溺一笑,伸出手将我攬入懷中。“你還是這麽認親不認理。”
我素來清楚,墨天玦最愛的便是我一心向着他。如此,也就任由他抱着,沒有抗拒。
然而,許是我距離他太近了,以至于将将分開那一刻,我清澈的望見他眼中的我。依是那張未施粉黛的臉,只是眼角分明多了一抹妖治的紅,如鮮血一般。
我驟然明白為何方才墨天玦會瞧着我怔怔的出神。
只是,當我牽着墨天玦的手再次走到魔宮外面的時候,哪裏還有一衆的仙家和天兵天将?眼前所及的光景,不過那一道紫色的身影。
我不自覺的松開墨天玦的手,魔宮的一衆侍衛立時将寧遠團團包圍。
他的臉色如那冬日最嚴寒的冰霜,卻還是沖我款款走來,約摸兩步距離的時候停下。
“随我回去!”
我琢磨不透他這句話的含義,亦不清楚他是什麽樣的心情。只好拎着慣常的思維與他道:“回去做什麽?”
寧遠怔了怔,仍是抿着唇坦言道:“集合我與衆長老的法力,化去你一身的法力,做一個平常之人。”
我呵呵一笑,“我倒不如回我來時的地方,這六界本就不屬于我,亦容不下我。”
“不!”
“不!”
卻是墨天玦與寧遠一同開口。我與墨天玦一個安慰的笑意,轉而冷臉看向寧遠,“這件事我那位父君知道嗎?”
寧遠眸色一痛,“天尊他……他為了救我損耗了元神,目前正在修養。”
“哼!”我輕哼一聲,念及那位白眉須發的尊者,不由心下泛起微微的痛惜之意。他雖然從未怎般寵愛過我,卻也救了寧遠的性命,而寧遠又是因我在傷了面容。
我心思百轉千回,末了,卻是轉過身緊緊握住墨天玦的手,與他道:“天玦,你要保重!”
墨天玦慌忙反手抓住我的手,怎樣都不肯放開。
我倏然一笑,眸光清冷,卻又堅定異常。只凝着墨天玦那張萬年不變的娃娃臉,不由伸手捏捏他的臉蛋,柔婉一笑,“如果不是為了我,寧遠也不會面容俱毀,更不會勞煩父君傷了元神為他療傷。天玦,這一切說到底終歸是因我而起。”
“這和你能有什麽關系?”墨天玦愈發惱怒,“昆侖山的浩劫,他們即便是算準了将來是因你而起,他們近日即便是要你魂飛魄散,該來的終究會來。不是你,也總會是別人。這是天命,你不會不懂。”
墨天玦這一番話卻是說給寧遠聽的了,我依是笑笑,“我想相信他一次。”
“梵兒……”
“我睡了這幾日,一睜眼就知曉他們圍着你的魔宮,心裏急壞了,也忘卻了事情的真相。這一切,便是兜兜轉轉,也總歸都和我有些幹系。”微頓,我緊握着墨天玦的手,“天玦,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凡人,你也是我最親最近的人。”
“梵兒!”墨天玦大喝,卻沒再牽住我的手。他素來知曉我的性子,雖然常常任性慣了,卻也是個倔強的主。
昆侖山的長老們似是不曾料到我會随着寧遠一道回來,皆是驚訝的望着我們。我亦不曾想到,寧遠不曾化去我所有的法力,只是使了昆侖山的禁锢之術将我一身的修為全部封印。若我強行沖破,只會反噬了自身。
後來我才知道,他并不非不能化去我一身修為,實是聯合昆侖山所有仙家也做不到。我身上的修為與他們并非同枝同脈,我本是三千弱水所化,豈是他們能夠觸得。除非,他們要我魂飛魄散。只是礙于父君的身份,到底是要留我一條性命。
我知曉這個緣由,卻又是從淩芳仙子的口中。
寧遠雖是将我封印,我卻未必當真什麽事都做不了。
墨天玦贈我的海螺型耳墜,到底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卻也逼得我看清了許多真相。
自從寧遠帶我回昆侖山後,大半個月的時間都只是安靜地呆在他的青離殿。那一日突兀的出門,他不曾帶着任何人。我不知怎的就多了個心思,化作一縷風悄悄地跟在他身後。
最後映入眼簾的,卻是與溪水中嬉鬧的兩人。
淩芳仙子一張臉嬌柔動人,出口的話卻是夾了淺淺的輕蔑,“我還以為你是不舍得呢?”
寧遠笑着看着對面的女子,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身,緩緩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這一命到底是無亦天尊所救,若是這時取了她的性命,我們昆侖山一衆也不好向天尊交代。”
我于不遠處聽着他這番冷言冷語,陡然明白,為何他沒要我的性命。即便是我不曾多想,卻也還是抱着一絲絲的希望,他是否有一絲的不舍。卻原來,不過是無法向我那位父君交代。
之後的話我再是聽不見,也聽不得。他們一雙璧人在溪中嬉鬧,我見慣了他的風流倜傥,卻是怎樣都受不得真相逼到眼前來。
後來跌跌撞撞,不知怎的就去了地府。
最先趕來的卻是蹦蹦跳跳的朱砂,将離眼見着一團紅色,眼睛放光,幾是要将朱砂生吞活剝了。我不由分說撈了小小的朱砂入懷,啞着嗓子呢喃:“還是你對我最好了朱砂!他們都是壞人,你說是不是?”
“朱砂,你說……他怎麽不直接殺了我,那才叫一個幹淨?白白要我看見那麽多東西,髒了我的眼!”
将離在一旁直直的看着我懷中的小朱砂,到底是忍無可忍道:“梵音姑娘,你不是被封印了麽?怎麽還能……”
我懶怠得搭理他,倒是懷中的小狐貍仰起臉甩他一個眼神,将離登時閉了嘴。
然而,後來的事我卻沒了半分記憶。只記得那會兒只有小朱砂在身邊陪着,我一直沒能冷靜下來。原也是,我素來任性胡為,抱着殘存的一丁點希望想要安安靜靜的走下去,偏生有人一個巴掌便将我擊入深淵,委實可憐。
再有印象,便是我不知怎的就找到了東皇鐘。尋找東皇鐘并且為其修複,本就是我出現在六界之內的使命。可有人偏生見不得我有一丁點好,昆侖山的長老們心心念念我是昆侖山的劫數,只恨不得我頃刻灰飛煙滅了才好。尤其是我那位父君,安安穩穩的躺在昆侖山的後山,幾個月都沒有半分動靜。這些長老們便是更加堅定了要我死去的決心。
那一日,我想着應是我走得時候了,可心裏還是琢磨着應該與他們道個別。還有小朱砂,也該托付了寧遠才是。可那一日,寧遠并不在山門,我在青離殿的等了四個時辰仍不見人影。倒是後來,玄影跑來與我說,魔君與掌門在山門外打起來了。
我沖出去的時候,哪裏還分辨得清誰是誰?只是兩道光影不停地交錯。一黑一紫。我凝神細看,才發覺墨天玦根本不是寧遠的對手。不過數百招下來,墨天玦已然落了下風。然而此時,我仍舊被寧遠封印,心知墨天玦必然躲不過寧遠致命一擊。當下只得拿自己的身子去擋。心裏琢磨着,只需最後剩一口氣,告訴墨天玦,讓他帶我回第七夕幻境就是。反正也是要告別的時候了。
可我怎樣都不曾料到,這一場對峙交鋒,卻是旁人專門為我安排好的陷阱。
作者有話要說:
☆、是妖還是仙
寧遠并非寧遠,墨天玦亦非墨天玦。不過是昆侖山的兩位長老所扮。
他們原本是要寧遠弱一些的,可念及我終歸和他們不是一路人,也難保不會更在意墨天玦一些。這便有了眼前這一幕。
可我怎能料到,寧遠那一擊的根本并非要我魂飛魄散之上,而是是了乾坤鬥轉之法,在我極度羸弱之際,自我身體中取出東皇鐘,而後合力将我打入其中。
東皇鐘原本就是上古十大神器之首,內力有着萬年不滅的紅蓮業火,莫說是我,只怕我那位夫君墜入其中,也會被燒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我跌進去那一瞬,仿佛聽到來要遠古的呼喚,再一分辨卻又沒了聲響。
再後來,卻是不知是誰打進來一塊萬年玄冰。小朱砂也不知何時跳了進來,細細地為我粘結破碎的魂魄。
“梵音!”
我晃了晃神,才回過神瞧見站在身前絕世無雙的男子。他攬了我的腰身走下船,另一邊寧遠已然急急地帶着那女子乘轎離開。
林碧泉垂下頭,低低道:“他們約摸是去看大夫了。”
我垂着腦袋,不知該應些什麽好。半晌,方才不自覺的嘟囔,“風流人永風流。”
林碧泉攬着我的手略僵了一僵,又是若無其事的同我一起乘了軟轎回去。
接下來的幾日,寧遠雖然不曾夜不歸宿,卻也是差不多了。我每日裏打理顏莊的生意,也懶怠得去官他去了哪,做了些什麽。倒是玄影忍無可忍與我道:“姑姑……不會是吃醋了吧!”
我原是曉得這是玄影的激将法,可還是琢磨着,為了證明我并非吃醋,還是去瞧一瞧那位女子的好。
纖塵。
我同小璇到達書院的時候,正巧看見寧遠同那女子一起教授孩子們念書。形容間雖然未有不妥,可我這眼力未免忒好了些,遠遠地便望見他們眼神交流間,滿滿的全是知情知意。
我沒來由的又念起昔日寧遠同淩芳仙子的鴛鴦戲水來,頓時覺得,怎麽每次我的出現都那麽不合時宜?實在是詭詐的緊!
然則這一回,我卻是瞧那位喚作“纖塵”的女子瞧了個真切。妥妥的是個書香氣質極濃的女子,清麗出塵,不然俗世太多塵埃。幹幹淨淨的,仿若一朵蓮花靜靜地開放。
我本是沒有半分醋意,可這般瞧着,也覺得頗有些礙眼。當下便要轉身就走。倒是小璇這丫頭,登時便張了口,寧遠這才望見我們主仆二人。
寧遠推着輪椅上的女子款款而來,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額角,腦筋微痛。
眼見得他們走近了,這才放下手淡然開口道:“不知纖塵姑娘可是好些了?”
那姑娘亦是妥帖,當下便溫婉一笑,道:“勞煩梵音姑娘惦記了,好多了。”
“嗯。”我點點頭,再不知說什麽好。一時間,竟是頗有些尴尬之意。
卻是寧遠瞧一眼我,又瞧一眼輪椅上的女子,緩緩道:“纖塵姑娘,我先推你過去授課,我與梵音有兩句話要說。”
纖塵姑娘自是點點頭,并無別話。我也只好轉身走至河邊的楊柳下等他。
寧遠沒一會兒就走了過來,我這才注意,今日寧遠一身白衣,看來溫潤許多,倒有些陌上公子的感覺。
“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我瞧着波瀾不驚的河面,語氣淡然沉緩。
寧遠倒似一口氣噎在喉間一間,緩了緩方才道:“纖塵姑娘與我,只是朋友。”
我一笑,那你又何必與我解釋?
寧遠見我似是不信,轉過身就緊緊地握住我的肩膀,“梵兒,我們真的只是朋友。”
“嗯。”我敷衍一聲應下,暗忖,你們是不是朋友和我有關系嗎?有關系嗎?
“梵兒,你信我,我們真的什麽都沒有。”
寧遠緊握着我的肩膀,一句句強調。雖然我并不怎麽疼,可看着他這番神情,便覺得不大受用,當下便拿開他的手,不冷不熱道:“寧公子,我信與不信,有那麽重要嗎?”
“當然重要!”寧遠的氣勢不知怎麽的猛地上升了幾重,信誓旦旦道:“我們日後是要結為夫妻的,彼此間的信任最重要。”
我着實懶怠得和他揪扯,只好笑一笑,頗為誠懇道:“我信,寧公子,我相信你,好了吧!”心中卻忍不住暗忖,夫妻?虧他想得出來。果然是迂腐書生的老一套啊!
許是我這不耐煩表現在稍稍有些明顯,寧遠雖不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