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英雄
都市報的報社就這樣迎來了兩位警官的造訪。
應該是警官吧?
接待他們的老編輯,推着老花鏡将警官證舉得遠遠的,眯起眼睛瞅着,瞅瞅警官證又瞅了瞅面前的兩個人。
“你們怎麽不穿警服?”
蘇漾無奈,他很少單獨出外勤,此刻只能實話實說:“我們是文職。”
老編輯臉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寫着不相信,直到他又叫個年輕的小姑娘再三确認後,才嘟嘟囔囔讓他們倆跟自己來,邊走還邊抱怨:“高的還有點像警官,矮一點的哪裏像警察了?”
小姑娘趕緊碰碰老編輯,讓他別說了。
身後比柯顧矮半頭的蘇漾臉都黑了,要不是顧惜老編輯的心髒,他就要掏手術刀了。柯顧低笑了一聲,低頭在蘇漾耳邊說了一句話:“忍住,真掏了,他就更覺得你不是警察了。”
還真是。
老編輯回到位置上:“你們問吧,這個案件的跟蹤報道是我做的。”還沒等蘇漾他們開口,他繼續道,“不過我先說明,删報道是不可能的。”老編輯的神色激動了起來,“難道那個人不該死嗎?他可是毀了一個姑娘的人生啊!”
“所以他被抓了。”柯顧淡淡道,推了推鏡框,“當年的案件他不無辜,但我們來不是為了查他當年犯下的案子,而是為了查他的死因,請您配合警方的調查将匿名舉報信交給我們。”
“這種人死有餘辜!有什麽好查的?!”老編輯還是很忿忿不平,旁邊的小姑娘嘆了一口氣,只希望這兩位警官脾氣能好一些。
不過她想錯了,如果說全局上下脾氣最不好的人有個名單,蘇漾一定能位列前十。
還不等柯顧開口,蘇漾憋不住了:“您老人家正義感這麽強,當初就不該當編輯的,屈才了,來當法官不好嗎?不管罪行輕重,只要您覺得死有餘辜的,都判死刑不好嗎?法槌殺人不比筆杆子殺人痛快多了?今天一個普通市民死了我們有責任查出真相,今天一個殺人犯死了我們也有責任查出真相。如果這樣的案件再次發生,您能負得起責任嗎?”
老編輯被蘇漾噎得滿臉通紅,就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柯顧拍了拍蘇漾的肩膀,再次将申請書出示給老編輯:“麻煩配合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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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編輯還是不肯說話,最後還是小姑娘拿出了幾封信來,頂着老編輯殺人的目光交給了蘇漾:“警官您別生氣,老師年紀大了,您別計較,他沒有惡意,只是正義感強了一點。”
蘇漾戴上了手套,接過信件後直接拆了開來,越看眉頭越緊。
而柯顧卻是盯着老編輯看了許久:“你是不是跟那個人通過電話?”
“你怎麽……”老編輯甫一開口就自知失言,随後緊抿起唇不願再開口。
蘇漾聞言擡頭和柯顧對視了一眼,蘇漾将手中的信件交給了柯顧:“師兄,你看看。”
再看向老編輯的蘇漾深吸了一口氣,坐在老編輯對面:“老先生,我先為我剛剛的話道歉,不過這個案件已經造成民衆恐慌了,警方壓力也很大。郭康偉可能是個人渣,但不管怎麽樣,殺害郭康偉的人同樣是個人渣。不管他出于什麽目的,用犯罪的手段他就是罪犯。”
老編輯從鼻腔中逸出了一個“嗯”字。
“那您能不能告訴我,給您打電話的人說了什麽?”
老編輯嘆了一口氣,看着旁邊幹着急的小姑娘,擺擺手:“去拿來吧。”
不多時小姑娘拿來了一個光盤:“警官,錄音在光盤裏面。”
……
走出報社的時候蘇漾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老頭其實心裏有數得很。”
“畢竟都是快退休的人了,經驗豐富,老狐貍。”
“他其實早就準備把這些證據給我們了……”蘇漾搖搖頭,“普法工作,任重道遠啊。”有時候民衆缺乏的并不是幾個法律條文,而是更深層次的法制觀念。
蘇漾幹的就是這份活,所以他瞧出了老頭的心思,那些早就準備好的材料說明老編輯早就察覺到用變聲器打給他的匿名舉報電話和闡述郭康偉罪大惡極的舉報信都有問題,但是他還是選擇刊登了新聞,就是為了他心中的那份他所認知的正義。
柯顧點了點頭,他此刻的神色比蘇漾還難看:“給李組打電話,這事兒沒那麽簡單。”
不知道什麽時候,原本晴朗的天空被烏雲遮蔽。不多時,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
蘇漾看向窗外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神色略顯擔憂:“師兄,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我擔心……還會有案件發生。”
柯顧沒有說話,而是踩緊了油門,讓車子在風雨中加速前行。
``
“你們有什麽發現?”負責調查郭康偉社交關系的李肖然竟然已經坐在了辦公室中,跟他一起出外勤的曾郁正五指翻飛快速地敲擊着電腦鍵盤,別看曾郁平時沉默寡言,但他是部隊退伍轉業,是個電腦高手。
“頭兒?”蘇漾眨眨眼,“你們這麽早?有什麽發現嗎?”
李肖然點點頭又搖搖頭:“難怪三隊一直沒查出眉目,郭康偉的人際關系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他獨居,親戚都跟他斷絕了來往,有前妻但是很多年沒有聯系了,而且前妻現在人在外地出差,後天才回來。據鄰居說,郭康偉一個星期就出門一次,去超市買點速食品,這一點超市的工作人員也證實了。我現在讓曾郁查一查他網上社交平臺的情況,希望能有點發現。”他頓了頓擡頭看向蘇漾和柯顧,“你們呢?”
“我們這邊有些發現。”柯顧一擡手,示意由蘇漾來說。
蘇漾把取證的過程情況包括老編輯的态度,以及書信光盤都交給了李肖然,在李肖然看完聽完後繼續道:“這些信件和光盤都有問題,我和師兄都認為寫信和打電話的人應該是一個人,而且他具備一定的心理知識。”
“怎麽說?”
“他是用這些信做了一個陷阱,第一封信跟郭康偉根本就沒有關系,傳達的觀點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觀念;而第二封信是講述了當年郭康偉強奸的女子之後生活的凄慘,第三封信則是記載了郭康偉當年在法庭上自我辯稱寫進判決中的話;第四封是郭康偉在獄中的表現以及他在參加獄中聯歡會的照片;最後是昨天老編輯收到的第五封信。”蘇漾頓了頓,舉起了第五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話——“你覺得他真的已經受到了懲罰?你覺得他不該死嗎?”
而光盤裏的錄音更是讓人毛骨悚然,裏面只有短短十幾秒的機械音——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個城市不需要渣滓。”
這十七個字讓人毛骨悚然,但李肖然還是反複聽了好幾遍,最後看向蘇漾和柯顧:“我現在需要專業的意見,你們覺得兇手就是這個人的可能性有多高?”
蘇漾和柯顧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道:“非常高。”
最後還是蘇漾來說的:“我覺得會有舉報信是因為當年郭康偉做下的是強奸案,當年這個案件并沒有被報道,而且涉及個人隐私也沒有公開審理,時隔15年,新聞報道得竟然能夠那麽詳細,而且在現在網友力量這麽強大的情況下,這件事竟然是先從紙媒爆發,這其實是個很不同尋常的信號。雖然今天早晨都市報發布的文章影響力最大,但不止都市報,其他一些紙媒也相繼報道了,更能說明有舉報人的存在。”
“而且懲戒者,清道夫這樣的字眼,紙媒應用起來應該更加謹慎才對,可恰恰相反。所以我猜測,他們是有切實的消息來源。”
“那為什麽一定是信?”這個問題是許沁之前問,但是蘇漾沒有回答的,這次他終于找到了準确的語言去描述:“因為他把自己當成英雄,而英雄是不甘寂寞,不甘于被遺忘的。”
“因為這樣,我和師兄都擔心會有下一起受害人。”蘇漾雖然嘴上不願意和柯顧扯上關系,但是潛意識裏在專業領域上還是忍不住尋求柯顧的認同,雖然這一點他并不想承認甚至可能都沒有意識到。
被尋求認可的柯顧此時正坐在蘇漾的座位上翻看案卷,聞言擡頭看了蘇漾一眼,眼底染上點點笑意。
“你們認為這會成為連環殺人案?有什麽證據嗎?”李肖然神色肅然,他不是不相信蘇漾和柯顧的判斷,但是即便現在出現了兩具屍體,并案處理都存在難度,不要說在只出現一具屍體的情況下,做出這個預判需要承受多大的風險和壓力了。
而一旦做出了這樣的預判,整個調查方向都要發生轉變。他們的偵查目标甚至可能從特定的人轉為不确切的人群,猶如大海撈針。
而柯顧阖上案卷,十指交叉放于桌面上,輕輕地敲擊着:“在他的世界裏他就是秩序的維護者,他覺得自己是這個城市的英雄,而英雄,是不甘于只做一起案件就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