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哈迪斯出走

進入七月,征得戴月光的同意,秦由簡準備為小樹唱歌做一個宣傳視頻,不忙的時候,他陸陸續續地拍攝,戴月光有側影入鏡,在剪輯視頻的前期,他曾将部分素材發到自己的社交賬號。

攝影&旅行博主是秦由簡的身份之一,他的微博賬號名為哈迪斯出走,關注者衆,有好幾百萬。

這個賬號記錄着這些年以來他的足跡,曾經有好多出版公司向他發出合作邀請,希望能将他的攝影作品和旅行經歷分別集結成冊,不過全被他拒絕了,那些想要在他賬號上推廣産品的商家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當戴月光第一次見到他的微博賬號有那麽多粉絲的時候差點驚呆,而且賬號的互動數并不算少,她實在想不明白擁有豐富資源的他怎麽會陷入被動,就算沒有家人的支持,他也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社交賬號過上自由的生活。

“我不想和那些人有聯系。”秦由簡見戴月光疑惑,解釋了一句。

“既然如此,你發小樹唱歌的素材和制作宣傳視頻有什麽用?”

“我高興。”

看到哈迪斯出走并沒有關注任何人,他會說出這種話戴月光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你要不要關注我的賬號?”

“不要,不過你可以告訴我你的賬號。”

“人生無根蒂。”

“人生無根蒂?”

“對。”

“為什麽是人生無根蒂?”

“我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戴月光說完低下頭,甚至對自己的好朋友小鯨,她也從未提過自己的身世,不知道這樣說,秦由簡會不會聽得懂。

“你的意思是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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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麽直白的問起,戴月光感到仿佛被人拿刀在自己的心口上劃過一般,原本她以為這是既成的事實,沒想到被問起會這樣疼不可忍,果然她還是不太習慣分享內心的黑暗地方。

戴月光點點頭,說:“我是戴女士領養的。”

秦由簡沉默,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人生難題,單從表面看,他和她都是光鮮的、美好的,不論他們到哪裏,路人無不多看他們幾眼,而且可以肯定,那投向他們的大多是豔羨、愛慕的目光。

扒開迷人的外表,看到傷痕累累的內在,生命并沒有優劣。秦由簡想着,再看看身邊這個神情中交織着悲傷、痛楚的女人,他多麽想跟她說,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黑暗到連自己也不想面對的地方,對既定的事實沒有必要太難過,可是話到了口中卻變成了——

“現在,你能夠自我依靠了不是嗎?”

戴月光很感激他沒有安慰她,因為此時此刻她需要的并不是安慰,而只是希望他知道她的身世就好,鼓起勇氣說出內心的傷疤,雖然說這并不是能夠分擔的領域,但自己信賴的人了解自己心中的缺憾就會無比地、無比接近分擔。

“确實如此,不過我還是難免會為此痛苦、自憐,很可悲吧?其實我也知道,就算找到他們也只會徒增傷感,我們已經錯過了促成親子關系的時機。”哪怕已經努力克制,戴月光的眼眶還是濕.了。

“怎麽會可悲?又不是你主動離開他們,愛別離本來就是人世間的大苦。”

戴月光伸手擦了擦眼睛,從小到大,這是她屈指可數的人前落淚,她是內心要強的類型,脆弱的那一面從來都只留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不知道為什麽,秦由簡的話不多,卻能輕易地觸到她內心柔軟的地方。

“好像你很懂得。”

“我當然懂,因為書上都有寫。”秦由簡故意說得輕松一些,看見她擦眼淚,他心裏不是滋味,可他實在不知道怎麽安慰別人。

“哈迪斯是希臘神話中的冥王對吧?”

秦由簡點點頭。

“用這個做名字,有點像中學生。”戴月光帶着哭腔說這句話有點滑稽。

“我開始使用這個昵稱的時候本來就是個中學生,最初是網名,後來注冊微博時也用了這個名字。”

“用了很久的樣子。”

“有十幾年了。”

“你很久沒旅行了嗎?”戴月光看他微博上最後一條旅行博文的時間是今年二月底,标記的地點是新西蘭特卡波,那兒的星空真是璀璨。

“嗯,三月從新西蘭回來之後就沒再出去過。”

“看你拍的照片,Tekapo的星空真是美。”

“站在星空下仰望比照片上美千百倍。”

“怎麽都沒有你自己的照片?”戴月光本想看一看認識他之前的模樣,以及更遠一些——他起“哈迪斯出走”這個名字時的模樣,可是他的博文中連一張人物照都沒有,更別說他自己的照片,雖然說有一張影子照,不過她覺得要說那是誰的影子都可以。

“我不會将自己的照片放到網絡上,再說,我很少給自己拍照。”

“好可惜。”

“可惜什麽?”

戴月光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在可惜沒能看到他以前的照片,只好說:“大家都在評論中說很好奇你本人。”

“我又不認識他們,而且,看到自己以前的照片我會不舒服。”

“還會這樣嗎?”

“嗯,總覺得像逝者。”

“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以前的自己已經離開了,不是嗎?”

“以前的自己難道不是現在自己的一部分嗎?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囊括以前的自己,只要沒有被遺忘,就還在。”

“也許吧,不過那也不在照片上,而是在自己心裏。”

“對了,你說你沒什麽朋友,那旅行的時候和誰一起去?難不成——”

“沒錯,出發的時候都是我自己一個人。”秦由簡打斷她的話。

“聽起來很寂寞。”

“路上也會遇到很多獨自旅行的人。”

“又寂寞又美好。”

“這是幾米作品的名字。”

“我知道。”

秦由簡笑:“我比他幸運多了,幾米應該是觸及過生命沉重底線的人。”

“是啊,從他的作品裏能感受到他那顆承受過黑暗和重壓的心,可是感覺他也因此變得更溫柔和慈悲了。”

“沒想到你也看幾米。”

“沒想到你也看幾米。”戴月光重複着他的話,“幾米也是天蠍座。”

“無所謂,同一個星座的人不計其數。”……

不知不覺地,他們說了好多無關緊要的事情。

“你的微博只有幾百個關注,我還是不關注了。”秦由簡從手機屏幕中擡起頭。

“嗯,反正我覺得你應該會記住我的賬號名。”戴月光微微一笑。

“看心情吧。”他覺得她淡淡而笑的樣子怪美。

“對了,下午我要去苗圃公司訂購一些盆景樹,你要一起出去走走嗎?”

“不用留人看店?”

“禮拜四人很少,不要緊的。”

“那去吧。”

午餐過後,他們關上院門,一同朝中山公園地鐵站走去。

“忽然懷念我的車。”走在雨跡未幹的道路上,秦由簡說,“廈門地鐵開通之後,我一次都沒有坐過。”

“我很好奇——”戴月光不确定能不能問,看得出來,秦由簡是個很注重隐私的人。

“好奇我的車?”秦由簡的心情不錯,原來,和信賴的人走在一起的感覺還不錯,而且和戴月光聊天很輕松,她懂得适可而止,也沒有強烈的窺探欲。

“不是啦,我說的是早前的事,你爸不是派人來監視你嗎,後來怎麽樣了?”雖然秦由簡從未詳細說過他的家事,不過從他被斷了經濟來源、不願繼承家業、被監視以及能夠全世界到處玩、也沒坐過廈門地鐵,戴月光已經徹底信了,他家非富即貴,況且,他自己也說過自己是富N代。

因此她又悄悄地壓了壓心底的悸動,決定在他離開自己之前這樣靜靜地看着他就好,且不說他和自己的家庭實在過于懸殊。

“沒有後來,最近我家裏事情很多,我爸暫時應該沒空管我的事情。”秦由簡沒想到她還記得半個多月前的事情。

“說實話,住到我家你很不習慣吧?我們是窮苦人家。”

“Miss戴,你對窮苦是不是有誤解?”

“反正,跟你家相比事實如此。”

“我對窮苦的定義是苦求而不得,你呢?”

戴月光愕然,其實她只是随口說說沒想到他當真了。

兩個人的步調不快,雨後的空氣有些黏糊。

“你說得太廣泛了,人的欲望無窮無盡,照你說這世界還會有富足的人嗎?”

“當然有,不是有知足常樂這個詞語嗎?”

“你還真是能屈能伸,所以你幹嘛要說想念你的車?”

“大約是沒想到我也會有乘地鐵的這一天吧。”

“要不我們打車吧?”

“不必,現在我是窮光蛋,就乘地鐵。”

“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難道你富裕過嗎?”

“Miss戴,你有時候還蠻毒舌。”

“謝謝誇獎!”

“我确定我奶奶和我媽媽站我這一邊,所以,我還真是一個富裕的人!”

“好吧,估計早前你修了投胎學。”

“錯!我是被上天寵愛的人。”

“還真的是。上學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不愛說話。”

“那時候我們不熟。”

戴月光看着他難得一見的燦爛模樣,确實,上大學的時候,她根本沒有見過他這麽溫暖的笑容,那時候,她和他隔得那麽遠,要不是莫名地被他孤僻的模樣吸引,有可能就不會有今天的靠近。

他現在說“那時候我們不熟”是不是意味着現在我們熟悉了呢?戴月光悄悄看着她的側顏,那高挺的鼻梁,那優美的唇瓣以及若隐若現的胡茬,果然不論時隔多久,她的心還是會為這一切狂跳不已。

“沒見過帥哥?”秦由簡早就察覺到她的目光,但是,他想讓她多看一會兒,他很喜歡她用她那愛笑的眼睛追逐着自己。

真是羞恥啊,連這樣輕浮的話,戴月光也覺得很喜歡。

“哪裏,帥哥在哪裏?”她才不會輕易承認。

“近在眼前。”秦由簡指着自己,覺得她裝傻充愣的樣子實在很可愛。

“勉強算啦!”

秦由簡伸出左手輕輕地搡了搡她的後腦勺:“看在你誠實目光的份上,這一次就不跟你算錢吧。”

“君子動口不動手。”戴月光板着臉,內心中卻無比愉快,甚至希望這樣的時間可以過得慢一些。

家世懸殊啦,他有沒有可能對自己有一點點心動啦,他早晚會離開啦等等事情,她決定不去想了,就先——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走快點,又要下雨了。”秦由簡加快步伐。

戴月光小跑着跟上他。

他們互相追随的背影很像戀愛中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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