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野草退散
與小樹唱歌合作的鷺鷺苗圃公司在集美區,他們的合作自戴女士經營小樹唱歌早期就已經開始。
以前地鐵還沒有開通的時候到島外如果自己沒有車比較麻煩,不過自從一號線通車之後,戴月光覺得方便多了。
一號線沿線的廈門大橋風景很好,戴月光心情低落的時候,偶爾,她會獨自一個人去乘坐一號線,從中山公園到園博苑。
一號線跨越廈門大橋的時候,在不同的天氣中,大海會有不同的顏色,甚至在不同的時間,海的面貌也不一樣:晴天時候的蔚藍,陰天時候的銀灰;中午時分的燦爛,黃昏前後的金輝;漲潮時候的渾厚,退潮之後的靜谧……
她很喜歡列車沖出地面,迎來光亮的那一瞬間,就好像人生徹底擺脫黑暗的束縛,迎來光明。
不論多少次之後,每當在地鐵上迎來那樣的時刻,她整個人依舊會為之一振。
很遺憾戴女士沒能等到地鐵通車就離世了,戴月光常常想,如果她還在世,她應該也會喜歡在工作路途中能夠看到這樣美好的風景。
他們過了安檢,步入地下室,走到候車的地方,開往岩內站方向的列車恰好駛來。
往島外走,中山公園站下車的乘客并不多。
待下車的乘客全部出來,戴月光跟在秦由簡身後一同上了車,就好像陪同的那個人是她。
工作日的午後,往島外開果然是有座位的,車廂還算空,他們挨在一起坐了下來。
“很久沒到過人這麽多的地方。”秦由簡說。
“這樣啊,可是今天并不算人最多的時候。”戴月光看出他的不适,補充說,“上車沒有回頭路。”
“遠嗎?”
“園博苑站,有點遠。”
秦由簡拿出手機,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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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呂厝站,車廂忽然擁擠起來,于是他們不得不同時挪了挪,兩個人已經肩貼肩。
秦由簡的體溫漸漸地傳過來,戴月光的心跳不由得又加快,兩個人的距離實在太近,她不得不又往邊上再挪了挪。
“別亂動。”秦由簡說,明明已經緊挨着欄杆,戴月光在掙紮什麽?
“不懂為什麽今天人這麽多!”
“從不乘地鐵的人也來坐地鐵。”
戴月光會意,低下頭笑了。
他們就那樣貼着彼此,一直快到園博苑站才先後起身。
出了地鐵站,戴月光想起剛剛從大橋上經過的時候完全忘了看海,上車之前她還想着等車上橋的時候要提醒秦由簡,結果……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是令她分心的存在。
苗圃公司的現任經營者和戴月光一樣,也是剛從上一輩手中接手工作不久的年輕人,他和戴月光相識已經很久,大約是初中畢業的夏天,那時候戴女士總帶她過來,因而兩個人互相認識了。
他們出地鐵站時,天反而轉晴。當戴月光和秦由簡拐進走向鷺鷺苗圃公司的道路時,有一個人站在一道白色的籬笆門前十分熱情地朝他們揮手。
秦由簡皺皺眉,在生活中,他最怕接觸的就是這一類熱情過度的人,人與人之間對他們而言仿佛是沒有距離感的。
“阿月,阿月!早晨下雨我還以為你不來了。”那個人的聲音又大又有感染力,簡直就像陽光一樣熱情。
“阿亮哥!”戴月光也揮着手回應他,“我們雨停之後才出發的,今天晚了一些。”
莫名地,秦由簡被“阿亮哥”這個帶着土味氣息的稱呼刺了一下,他發現“阿亮哥”的目光始終只投注在戴月光身上,就像沒有看到她身旁的他。
走近之後,戴月光又說:“阿亮哥,這是我同學,叫秦由簡,還記得吧?之前你到店裏的時候見過的。”
“秦先生,你好!很高興再見到你。”李顏亮看向秦由簡,熱情依舊,他伸出右手。
“你好。”秦由簡淡淡地回應,淡淡地與他握手。
握手的時候,李顏亮又仔細地看了看秦由簡,一收回手,很快他又将目光轉回戴月光身上。
“阿月,前陣子我送過去的樹苗都用完了嗎?”
“嗯,差不多用完了,六月有兩個節日,所以需求量比較大,只剩下幾棵文竹、網紋草和瓜栗,其他的大多用完了。”
“上個月苔藓微景觀需求量是不是比較大?”
“對,小盆景一直以來都比較受歡迎。”
“那這一次是不是要多備一些羅漢松、袖珍椰子和狼尾蕨,或者珊瑚蕨?”
“你們蕨類植物還有其他的嗎?我想換一換,看一看其他種類的市場效果。”
“鐵線蕨、傅氏蕨和彩虹蕨都有,我沒記錯的話還有綠雲蕨和銀線蕨,大致就是這些。”
“我想開始準備秋冬的盆景,所以這一次會多訂一些松科植物,還有雀梅、福建茶和冬青,以及九裏香和楓樹——”
“阿月,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把表格發給我,到時候我再按你需求的時間分批送到小樹唱歌。”
……
見他們一路說個不停,秦由簡停住腳步,他看了看戴月光那渾然将他忘了的模樣,又看了看自從見到戴月光之後目光就沒再從她身上挪開過的“阿亮哥”,他們走遠之後,他小聲說了一句:“對Miss戴來說,阿亮這棵野草太粗糙!”
“秦由簡!”戴月光轉回身,遠遠地沖着他喊道。
秦由簡聽到了卻不答,也沒有走過去,他停下來的地方有一叢優美的芭蕉。
“你同學好像不太喜歡說話。”李顏亮忍不住說,也轉身望了望正在仰望芭蕉樹的秦由簡,剛才對方的握手給他敷衍的印象。
“還好啊。”以前,上學的時候戴月光也曾經這樣覺得,不過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就像秦由簡所說的那樣,那是因為那時候他們不熟。
她想,這應該也是因為李顏亮和他不熟,所以才産生這種錯覺。秦由簡一定不太喜歡和陌生人來往。
他們已經到了苗圃旁,棚子裏面悶熱而潮濕的氣息從出口噴湧出來。
“現在是盛夏,樹苗的長勢都很好,雖然今年偏幹旱,但對我們苗圃影響并不是很大。”李顏亮說。
“那是因為阿亮哥種樹的技術精湛。”
李顏亮被誇得哈哈大笑。
這時候,秦由簡走過來了,沒有來由地,他想将這棵熱情過度的野草從戴月光的身邊推開,或者至少讓他別靠她那麽近,可以的話相距三米更好。
“看好了嗎?園子裏很熱。”他說了一句。
“不熱還算什麽夏天,對吧?”李顏亮憨然地笑。
他并沒有針對他,可是秦由簡聽了只覺得他的笑容更傻,于是面無表情地說:“在空調房裏不會熱。”
對待陌生人,哪怕是小樹唱歌的顧客,秦由簡也是如此冷漠,因而戴月光并不以為意。只有李顏亮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不喜歡笑臉相迎。
“你要是怕熱,我先帶你到辦公室吧。”李顏亮的話充滿善意。
“算了,這個園子哪裏都是熱烘烘的。”秦由簡并不領情。
“辦公室有空調,你可以喝茶等我們。”
“不用了,我們馬上就要走的,待會兒還要去看造景石材和盆景用土,對吧Miss戴?還有造景缸盆也快沒有了,我們的事情還很多,時間不早了,所以,Miss戴你還是動作快一點吧,不然會趕不及回去給阿曦做晚餐。”
戴月光是心思單純的人,她覺得秦由簡說得有理,于是便轉身對李顏亮說:“我們去看樹苗吧。”
李顏亮看了看秦由簡,想着他應該也是阿月的愛慕者,因此就不再介意對方不友善的語氣,不過,他也不會将對方當作敵人,在他看來,戴月光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孩,她善良純真,尤其是那一頭秀發,多麽迷人,他覺得只要接觸過戴月光的人都會理所當然地為她美好的氣息着迷,最重要的是,戴月光只是說對方是他同學,這樣他就放心了。
通常夏天是樹苗質量最好的季節,因此無需費力挑選,不一會兒戴月光便看好了樹苗,同時與李顏亮口頭先确認好第一批貨的送貨日期,并約好需求詳單會盡快郵件發給他。
他們三個人從正在澆水和松土的工人身旁經過,接着走出棚子。
戴月光邊走邊向李顏亮告別。
“阿月,上次我跟你說過的一起吃飯,你還記得嗎?”李顏亮忽然說。
“喔,當然記得啊!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戴月光不假思索地回答,“回頭見咯。”
一旁的秦由簡又聽到了,他伸手扯了扯挨着他的樹枝,将拽下來的樹葉揉碎,然後一把摔到地上。
上次李顏亮到小樹唱歌送貨,他就莫名覺得他不順眼,尤其是不過吃個飯而已,真的有必要提前那麽久就約好嗎?還非要當着他的面約她。
後來每次戴月光提到李顏亮,他都會裝作好久才想起來的樣子,還不忘附上一句“哦你說那棵野草”。
離開的路上,他對戴月光說:“以後我不會再來這兒。”
“這兒很遠,來回蠻辛苦的,我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你可以不用再來。”戴月光由衷地說,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是嫌辛苦,本來她還想着回去的路上一定要跟他提起跨海大橋那兒的風景,聽到他這麽說,她猶豫了。
戴月光的回應讓秦由簡莫名覺得不爽,她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情緒的變化。
走在路上,終于秦由簡沒有忍住:“你難道沒看出來,你的阿亮哥對你有意思?”
“你胡說什麽,根本沒有的事情好嗎?”
“裝傻!”
“我為什麽要裝傻?要是他喜歡我的話,為什麽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我們認識已經十多年,沒有那種可能啦。”戴月光根本不相信李顏亮喜歡自己,覺得他對自己一直是哥哥照顧妹妹那樣的關懷。
“當局者迷,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既然說就要全說完是秦由簡的一貫作風。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算喜歡啊!”戴月光還是十分堅持,“喜歡一個人的話,就一定要說出口,不然就不是。”
“你不信就算了。”秦由簡想當然地以為,因為戴月光不喜歡對方所以她才無動于衷,這樣确認過後他忽然不怎麽反感那棵野草了,覺得下次繼續再陪她過來看樹苗也不成問題,“那你為什麽要答應和他一起吃晚餐?”
“朋友過生日,一起吃飯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秦由簡啞然,反正只要确認戴月光不喜歡他就足夠了。
于是他的心情又輕松起來,這一帶有很多花園、苗圃,到處綠意盎然,空氣中全是植物的香氣。
其他的造景材料店家也在附近,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将所有的事情都辦完了。
因為回家的時間有點晚,戴月光給妹妹發了一條信息:“我們到園博苑這邊預定盆景材料,估計要到七點半左右才到家。”
那時候太陽已經垂落,傍晚的風稍微涼快了一些。
秦由簡和戴月光一齊向地鐵站走去。
然後進站、上車,那時候車裏已經沒有座位,他們挨着門邊站着,兩個人大約相隔半米。
列車很快再次啓動,呼呼呼地前行。
“快看,太陽要落下了。”
秦由簡的聲音将發呆狀态中的戴月光喚回,她看了看弓着腰透過門窗看向外面的他,随即,她追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太陽紅彤彤的、不再光芒四色的面龐,夕陽西下的大海有一種凄美的感覺。
沒想到是秦由簡提醒自己看這兒的風景。戴月光又悄悄地看了看仍看向窗外的他。
列車正駛在廈門大橋上,一同朝外看的兩個人渾然沒有發現兩個人的肩膀又挨到了一起,在這一天的末尾,他們一同看向美好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