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黑暗攀比

明明已經吃好了,但是大家似乎都懶得動彈,每個人都在餐桌旁低着頭玩手機,燈光靜靜地發亮,忽然,戴曦光的手機又響起收到信息的提示音,從晚餐開始到現在,那提示音已經有好幾次。

她依舊沒有回消息,廚房又恢複安靜。

“其實,剛剛我和鄭誓瑜吵了一架!”戴曦光忽然開了口。

“你們出去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麽忽然要吵架。”

“吵架還需要什麽理由啦?”

“聽起來怎麽好像是你在無理取鬧,要是沒什麽事幹嘛要吵架?剛剛的那些消息,是不是阿瑜發過來的?你幹嘛不理人家。”

“我說姐——”戴曦光停下來看了看秦由簡,“簡哥,你要是不想聽的話,麻煩回避下。”

“沒事,不介意,你們聊。”秦由簡連頭也沒擡,他在維護自己的微博。

“誰讓他說我愛作,他根本沒辦法理解我好吧,還胡亂瞎說一通,現在我根本不想理他。”戴曦光其實有點後悔跟他說心事,反正他是不會理解的。

“你有什麽痛苦?我快被你繞暈了。”

“就是——在回來的路上,我們遇到一個乞丐爺爺,本來,他要像你一樣喜歡善心泛濫我也沒什麽意見,偏偏他非要拉上我,我都跟他說了我沒帶錢,他還不依不饒,第二次跑到便利店買東西連帶換錢,然後硬把零錢塞給我,叫我也給那爺爺錢,我很不樂意,都已經清清楚楚地跟他說要投你自己投,別拉上我,他還一直強迫着,說什麽要一起,我們便在路上推來推去,被那爺爺看着,超尴尬的好嗎?簡直就像在演小醜戲——”

“那你幹嘛那麽固執啊,不就投個錢嗎?”

“我說阿月,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我生氣的點?”

“我當然知道啊,我只是不明白你幹嘛在這種小事情——”

“小事情?!第一,他強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不是小事情;第二,他分不清場合,那樣鬧來鬧去很丢臉;第三,本來我已經很給他面子,沒有同他生氣,自己先走開,偏偏追上來之後,他還用教訓人的口氣說我不懂得人間的痛苦,我就是為這個爆炸的。”

“阿曦,說起來這真的不是什麽大事,阿瑜不是你的好朋友嗎?你順從他一次、讓他開心又會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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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不會為了哄別人開心而讓自己受委屈,他是他我是我,如果是好朋友,他更不應該強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而且,他說我不懂痛苦比他強迫我行善更令我生氣,不懂得什麽是痛苦的那個人,根本就是他!”

戴曦光飛快地吐槽,現在,将積壓在心裏的憤恨說出來,她心裏終于舒坦了一些。

“他又不知道,他怎麽會懂你的痛苦?”戴月光知道妹妹指的是什麽。

“是啊,但是不懂也不代表他可以随便指責我,而且那個乞丐爺爺每天都在那個地方,一看就是職業性的,唉,他居然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跟我大吵一通,随便啦,反正真正的痛苦我不想告訴他,他理不理解無所謂。”

“嗯,那是你的自由,不被理解的事情會很多。不過阿曦,冷戰真的很傷人啊,你幹嘛不回他消息?”

“誰讓他罵我是鐵石心腸、不懂得痛苦的傻瓜!!”戴曦光想起鄭誓瑜居然撇下自己,現在還是氣得要發抖,稍早帶着奶茶獨自回家之前她已經在門外待了好久,直到覺得已經冷靜下來才帶着快要變溫的焦糖瑪奇朵回家。“我不要輕易地原諒他啦,大不了不要他這個朋友,誰稀罕!”

“就等冷靜下來再說好了,我不準你随随便便就說不要他這個朋友這種話,要好好珍惜對你好的人。”

一旁一直沉默的秦由簡忽然問:“你的痛苦是什麽?說來聽聽。”他是那種詢問的語氣,并沒有強迫的意味。

廚房的空氣驟然冰冷,秦由簡意識到觸礁,又補了一句:“不方便就算了。”

戴曦光知道這個話題在姐姐那裏是禁忌,她從來不喜歡提起,原本戴曦光覺得談論身世無所謂,因為以前戴女士也從來沒有試圖對她們隐瞞,而是一直坦蕩地和她們相處,還說,如果她們有一天想要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她也會支持,戴女士去世之後,因為戴月光不喜歡這個話題,她也基本不再談論。

“也沒什麽不方便的,不過是被親生父母抛棄了而已。”

說完,戴曦光低下頭,她說得滿不在乎,可是現在,因為不久前才和鄭誓瑜争吵過,這種想起一次痛苦一次的事情再次緊緊地攫住她的心髒。

“所以,你們姐妹都是——”雖然剛來的那一天看到照片的時候就覺得他們母女三人不像,後來,戴月光提到自己是被領養的時候,他曾猜測戴曦光大約也是被領養的,今晚終于證實了。

“姐,你跟簡哥說過啦?”戴曦光擡起頭,因為悲傷和疑惑,她一向很快的語速減慢了很多。

戴月光點點頭,“我們姐妹都是戴女士領養的,阿曦到這個家的時候才一歲多,那時我已經快十一歲了。

“戴女士領養我的時候我已經快七歲,我還記得她将我帶到這個家的那一天發生的一些事情,尤其是她請我考慮一下要不要叫她媽媽的樣子,她那殷切地盼望的眼神,到現在我依舊記得。”

“姐,你——”戴曦光不懂,對自己的身世一向守口如瓶的姐姐為什麽一下子透露了這麽多。

“其實,這差不多就像出生一樣,是選擇不了的事情。”秦由簡的語氣裏并沒有同情,就像在陳述一件尋常的事情一般平靜,“本質上,你們左右和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不如釋懷,活在當下。”

“又是一個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戴曦光并不打算多作辯駁,她從來不期待別人會理解這種傷痛。

“沒有那麽簡單的,”雖然戴月光現在對自己的身世已經能夠平靜以對,但并不代表她不會為此傷懷,“皮膚上的疤痕,結痂之後一般就不會再痛、觸碰到了也不會再流血,至多是看上去比較醜陋;心裏的傷痕不一樣的,不論過了多久,再觸碰到依舊會和受傷的時候一樣痛,甚至有可能比受傷的時候要流更多的血。

“并不是我愛誇大心裏的傷痛,我也不喜歡自憐,但是,光是不明白被抛棄的原因就能讓自己耿耿于懷一輩子,這大約就像得了絕症的人一樣,為什麽偏偏是我這種問題永遠不會消逝,很像難逃的宿命。”

“還是我姐懂,說得透。”

姐妹倆現在看上去臉上都是平靜的,可內心卻思緒萬千。

說起來,在戴女士還在世的時候,她們放不開,可以說得這麽直白;在姐妹倆獨處的時候,她們又覺得沒必要再揭傷疤。而今晚,戴曦光和鄭誓瑜的争吵大約是一個契機,或者鋪墊,讓她們沒有戒備地吐露出心底的想法。

“既然不能釋懷,怎麽不去找他們?”

聽到秦由簡這麽說,比起戴月光,戴曦光顯然更加震驚——

“我不可能會去找把我抛棄的人!!不論那時候他們有什麽苦衷也好,如果要找,也絕對是他們來找我,不然拉倒,反正早都斷了。”

她說得既幹脆又堅決,仿佛真的沒有動過那樣的念頭。

“對吧,姐?”

“阿曦,原來你的想法是這樣嗎?”說起來,她們并沒有談論過去尋找生父母的事情,以前是礙于戴女士她們不談,而後來,大約是時機不對,她們也沒談過。

“對啊,這就是我的想法。”戴曦光意識到姐姐的想法并不是這樣。

“我并不排除再去找他們的可能。其實我也有點無所謂了,反正已經是遺憾和痛苦,也不介意再遺憾和痛苦下去。”戴月光忽然已經不想再繼續談論自己的身世。

原來姐姐去找過。戴曦光別過頭。

“這個應該不太難吧?”秦由簡仿佛能夠看透戴月光內心的掙紮,看着她仰望天花板的模樣,不禁有點後悔挑起這個話題,他不想看到她這麽痛苦。

“我覺得很難。”戴月光勉強地擠出笑容,“不過遇到戴女士真的是萬幸,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母親,對吧阿曦?”

“是啊,親生母親大約也只能做到這樣了。真是不公平,這麽好的人居然會得不治之症!”戴曦光忽然站起來,她的座位在秦由簡對面,居高臨下地,她憤憤地說,“簡哥,像你這樣的人大約沒什麽痛苦吧?”

“沒有痛苦?”秦由簡笑,“人怎麽可能沒有痛苦。”

“那你也說來聽聽,我姐平時從不提自己的身世都說了那麽多,大家一起來啦,不然多不公平。”

看着對面小女生的認真神情,秦由簡忽然不知道怎麽開口,“也算不上有多痛苦,你們知道的,我可是上帝的寵兒,衣食無憂、萬千寵愛。”

他自嘲地笑着,覺得這時候在他們面前說自己痛苦的根源是家人的綁架顯得有些不道德,于是他胡亂說,“不過要說痛苦的話,勉強有一些,比如偶爾覺得人生虛無、知己難求,雖然喜歡我的人很多,可還是會覺得不快樂。”

“無病呻吟,受不了。”戴曦光很不屑地說,“我上去看書了。”

“嗯,你快去吧,廚房我來收拾就好。”戴月光這麽說,卻一動不動地坐着。

“我可以幫你。”直到戴曦光的腳步聲消失,秦由簡才輕聲說。

戴月光知道他說的是什麽,“謝謝,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再跟你說。”

四目相對,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平靜。

看着戴月光溫柔的眼神,秦由簡忽然有想将對方攬入胸懷、好好疼惜一番的沖動,她那無波的雙眼之中,凝聚的哀傷實在太多。

不過,對方忽然站起來開始收拾桌子,打亂了他心中的柔情。

“什麽事能讓你快樂?!”戴月光問道。

“很難說,快樂總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就流逝。”

“你很想得到快樂嗎?”

“Miss戴,你這是什麽問題?”

“就是話面上的啊,很難理解嗎?”

“想要快樂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并沒有那麽想要得到快樂,比起得到快樂,我更想避免因為追逐快樂而變得痛苦。”

一瞬間,他覺得她和自己是同類,“我更想要避免因為追逐快樂而變得痛苦”這句話仿佛就是他的心聲,一直以來,他一直維持着自己的孤獨,就是因為覺得人生苦多樂少,如今,他覺得遇到知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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