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夜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甘珠在冷風中悄悄打了個寒噤,她身量雖豐,膽子卻小,怕冷、怕黑——更怕鬼。這普陀寺雖說香煙缭繞,按理有佛氣庇護,可到底是在深山裏,何況時候不早,誰知那些神佛睡沒睡着,焉能庇護世人?

她悄悄拽了拽身旁人的衣袖,小聲道:“小姐,天色已晚,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否則夫人會擔心的……”

然則小姐精致的面容卻鎮定自若,半點不像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急什麽,後山的紅梅花開得正好,若不漏夜前去,豈不辜負了這番盛景?”

甘珠只好不做聲了,心知自家主子脾氣雖好,主意卻極大,一旦下定決心,九頭牛也拉不回。她只得跟從,只是心中難免暗暗納悶:這樣附庸風雅的事向來只有大姑娘愛做,怎麽二姑娘也起了這般文人騷客的興致?她倒是願意誇一句自家小姐的賢淑,可事實擺在眼前,二小姐這些年吃的飯怕是都沒大小姐讀的書多呢,若說二小姐來了詩興,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今兒這事處處透着古怪,甘珠疑心自家小姐着了魔了,可縱要找個驅邪的能人也須等明日再說,甘珠只得牢牢跟在姑娘身後,免得失了蹤跡。間或有一兩只雅雀撲騰着翅膀從竹枝中竄出,甘珠便驚得往姑娘身後一躲,繼而便臊紅了臉——她這樣貪生怕死,委實不似忠仆所為。

傅凝霜卻無暇顧及這丫頭的種種念頭,而是肅正着臉龐、邁着僵硬的步子,緩緩向後山那片梅林挪去,模樣哪像是賞花的,活像是要殺人的。

——雖然按照原書的設定,她此行的目的應是去救人。

想起這個傅凝霜便一陣抽抽,她是胎穿的,原以為好端端過了這些年,世界線已然發生偏移,她能順理成章的避開男主才是,可誰知最近流年不利,先是老太太無緣無故在園中跌了一跤,至今卧床不起;後又池塘裏喂養的一群錦鯉死了個罄盡,讓府裏損失慘重——凝霜很懷疑是大房那個魔星傅爾旦造下的孽,這熊小子成天沒事幹,淨擱那投喂魚食呢,不撐死才怪。

大太太更是急中生智,将這段時日抹骨牌輸的錢也都算在流年不利頭上,仿佛這般就能将自己的幹系撇得一幹二淨,夫君也不會責怪她了。

凡此種種加起來,大夥兒也就同心協力來普陀寺燒香祈福,務必要将府裏的運勢扭轉過來——也包括大太太的錢包。

凝霜只能被迫加入這一壯舉,心中實捏了把汗。按照原書劇情,正是在普陀寺後山,她偶遇了承恩公府的世子,将他從冰天雪地中救回,并由此展開一段孽緣,很難說是幸與不幸——大抵還是不幸居多。

古人看重恩情更甚于愛情,尤其以承恩公府的家世而言,一樁救人的義舉更可看做利益交換的籌碼,哪有不眼饞心熱的。原主許是被那位世子爺的美色所迷,因此考慮得不夠周全,竟被大房堂姐傅凝婉搶去了這樁功勞——當夜承恩公世子蕭易成尚在昏迷中,自然無從辨認救命恩人,唯一的憑記便只有一枚巧工雕琢的羊脂白玉環,而這玉環是傅家小姐們皆有的。

傅凝婉由此聲名鵲起,成了京中的大紅人,甚至得到皇後與承恩公夫人一同召見——承恩公夫人正是當今皇後的嫂嫂,可謂出盡風頭。

原主聽後如遭雷擊,本該屬于她的功勞,卻被他人一朝奪去,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似乎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于南明侯傅府而言,同樣是自家的小姐,哪個嫁去蕭家不都一樣?

可原主不肯,她并非觊觎世子夫人的名位,亦不為賭氣,而是——她只想嫁給自己深愛的男人。當初在雪夜紅梅中的一眼,成了她畢生難以忘懷的執念,怎能容忍他人坐上那位置?為此,她最終撞柱,懸梁自裁,甚至威脅要剪了頭發做姑子,極盡恫吓之能事,終于使得傅家松了口,如願以償地将她送上花轎,可同時傅家女子的名聲也因此被毀得一幹二淨——姊妹阋牆,成了京中津津樂道的醜聞。可想而知,傅家所有人都會怨她不識時務。

原主對此并不在意,至少,她達成了自己當時的心願,坐上花轎的那刻,她懷揣着無限美夢,滿以為從此以後便是妻賢夫美,海闊天空。可天下事往往皆不從人願,承恩公府這樣的高門勳貴,并非她一介弱質女流所能應對,遑論作為宗婦。公婆面對這個曾經的恩人倒像是見了仇人——好好的一樁美談,如今卻鬧到人盡皆知,面上無光,何況原主秉性颟顸,又不具才幹,實難登大雅之談,遑論将偌大一個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條。面對外界的質疑與不屑,原主都忍了,她深信福氣會在後頭,否則如此她付出諸多豈非成了笑話?

但事實還真成了笑話。蕭易成從胎裏帶有弱疾,經太醫院聖手診斷,不止壽數難以為繼,這輩子子嗣更是艱難。果不其然,蕭易成未及弱冠,原主便成了孀婦,連爵位并家産皆叫蕭家二房嗣子奪去,徒留兩行清淚而已。

當初看這故事的時候,傅凝霜便忍了又忍,好容易才按捺住吐槽的沖動。若非女主角與她重名,還真不一定看得下去。照她看來,原主本來有很多次改變命運的機會,可最終都被她一一錯過了,當然,歸根結底,可能都在于她太執着于愛情這樣虛無缥缈的東西:若非她執意要嫁進蕭家,想來也不會受這麽些苦;當初若以退為進,不拘泥于這樁婚事,便能為自己換取更大的利益籌碼——傅家有愧,自然會在其他方面予以補償,蕭家亦是同理。

原主輸在太在意那個男人,與此同時,那個人卻未必同樣在意她。傅凝霜橫看豎看,都沒看出那位風姿秀逸、恍若天人的蕭世子對原主有過幾分愛意,一切更像是原主的錯覺——畢竟書中是以原主的視角來寫,自然誤會更深。在傅凝霜看來,蕭易成更像是一個胸有丘壑的野心家,只不過,他的壽數不足以支撐他的野心——這當然是活該。

當然,這些不過是傅凝霜自己的見解,未必是作者想要表達的,她一個看客總不能越俎代庖。只不過,她如今身在其中,壓根就不想按照作者劃出的道走:承恩公府太大,蕭易成這種男人也不是她能掌控的,還是遠着些好。

傅凝霜嘆了口氣,試着揉了揉膝蓋,仍有些酸酸漲漲的感覺,倒是不像方才那般難受,可一旦她試圖轉向,便如有一股無形的大力扭轉她的關節,迫使她向梅林行去——這該死的劇情線!

傅凝霜只得認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總能找到擺脫的辦法,安安生生過了這些年,她可不想下輩子當個怨婦。承恩公府這樣的豪門世家,還是敬而遠之,于她而言,嫁個寒門士子或許更好——至少,有南陽府的家底在,別人也不敢對她不好。

當然,眼下要緊的還是救人。她算是看出來了,不把男主從鬼門關拉回來,她今晚就別想下山。

傅凝霜壓抑住忐忑的心緒,故作從容走向梅林,一路緊緊拉着甘珠的手——甘珠以為是借她壯膽,其實她也在借這小丫頭壯膽呢。深更半夜,兩個女孩子總比孤身一人稍稍安全些。

愈往裏行,腳下的積雪便愈發厚實綿密,與此同時卻有一股清冽的梅香朝鼻端沖來,傅凝霜不禁深深吸了口氣,心情難得放松了些。

甘珠亦贊道,“到底姑娘志趣高雅,奴婢們是萬萬想不到這些的。”

傅凝霜腆然受了這副表揚,面上愈發正色,“少聒噪,細細賞景便是了。”

她自個兒卻睜大眼睛,努力搜尋起男主的蹤跡來,梅林大得很,怕是不容易找。

幸而男主酷愛裝逼,冬日裏也不忘身着一襲玄色披風,降低別人發現他的難度。傅凝霜匆匆瞥了幾眼,就在一顆枝條遒勁的老梅樹下發現那人蹤影。

不止是她,甘珠亦瞧見了,立馬便嚷嚷起來,“姑娘,那邊有人!”

立即擋在凝霜身前,似乎生怕是哪裏的登徒子,及至見黑影一動不動,甘珠才恍然大悟,“姑娘,他好像暈倒了。”

傅凝霜正一眼不眨、細細端詳着那人面容,憑良心說,男主的容貌比她想象中還要出色許多。皎潔的月光照在蕭易成臉上,端然如畫一般,即使他緊蹙着眉頭,也絲毫不減那股潇灑清逸風度。

難怪長安城裏的姑娘泰半為這短命鬼着迷,可惜,美貌又不能當飯吃,何況這人很快就會“香消玉殒”了。

傅凝霜飛快的評估了一番男主價值,最終決定撇開不管。當然,人還是要救,可以身相許就不必了。

甘珠這丫頭顯然已被美色所迷,目不轉睛望着樹下,“姑娘,這天寒地凍的,咱們若不理他,他怕是會凍僵吧,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又是在佛寺邊上,神明都看着呢,您可不敢硬起心腸見死不救……”

傅凝霜見她喋喋不休,很懷疑她到底是誰的丫頭,但,甘珠所言到底也有理,連穿越這種事都能發生,傅凝霜不得不對神明多幾分敬畏,更得積些陰鸷。

只不過,救不救她或許做不了主,但這救人的法子麽,她可得自己決定。

女孩子的名聲是很寶貴的,她要施恩,可不能把自己給拖累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疫情的緣故,拖到現在才開文,讓大家久等了,肥腸抱歉o(╥﹏╥)o

今天開始會努力日更,還是甜甜的古言,感興趣的小夥伴不要錯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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