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湯曉丹逃難吃貢品
話說趙地瓜扯了湯曉丹去了,其時天色尚早,兩人不敢在街上多耽,亦不敢投宿旅店客棧。趁着城門還沒關,兩人急匆匆出了城,怕官兵來搜捕在,大路亦不敢走,只敢撿那山間小路走。
眼看天色已晚,便找了一處廢棄的破廟歇身。
那是一間廢棄的二郎真君廟,院子已經荒蕪的長滿雜草,深秋苦寒,草色都已變作枯黃,斷壁頹垣交錯于深草之中,望去全是一片蕭瑟景象。主殿的屋頂西南角上也已經破敗,向上望去能從破洞裏瞧見天空。
湯曉丹身上有孕,經不起跋涉,今天她已經受了一番驚吓,又被趙地瓜扯着奔逃,此刻見了這休息之所,竟是萎頓在地上,一步也走不動了。
趙地瓜扯了些枯草,鋪在正殿的地面上,扶湯曉丹坐了。自己自去外頭撿拾枯枝敗葉,好回來生火。
湯曉丹癱坐在枯草上,她的腳痛得要命。于是等趙地瓜出去,自己脫了鞋襪一瞧,腳趾頭跟腳掌邊緣處,已經磨了好些水泡出來。
她從小只要不順心了,總要尋個緣由,将別人打罵一頓來撒氣出火。她家裏的丫頭婆子也只得忍着她。
嫁入梅府之後,雖然她家門第不高,只是淮揚鹽商,但是有個富可敵國的老子,湯曉丹之父又有心結交權貴,好讓自己兒子也能走上仕途,既然打着富貴兩全的如意算盤。于是嫁女時可謂是大手筆,嫁妝籠箱一車車的往梅家推,各種黃金白銀自不待言,绫羅綢緞,翡翠珠玉更是車載鬥量。梅府得了這樣一筆大財。自然湯曉丹在梅府裏也是要雨得雨,要風得風。
此刻可真是從雲端重重摔到了地上!此刻又沒人在她眼前,好叫她罵一頓來撒氣。
湯曉丹滿心焦躁煩悶,腳已經磨破,從早上到現在都水米沒打牙。早已腹中擂鼓了。可是這眼下裏那裏有東西可吃,若是懷中的金珠寶貝能吃,倒恨不得啃上幾口了。
趙地瓜抱了一大堆枯枝回來,又撿了好些幹草。
兩人從梅府中逃出的匆忙,自然沒有火石火鐮可用。趙地瓜倒也有幾分本事。只見他将自己短衣下擺撕了一條下來搓成繩子,系在一根木棍上。又将一根較粗的木棍墊在底下,用雙腳固定住,來回搓動繩子,教兩根木棍相互摩擦。湯曉丹心中不爽利,冷眼瞧着趙地瓜前後忙活。
約莫半柱香的工夫過去了,底下那塊木頭只是冒出了些許白煙。趙地瓜卻心下欣喜,搓的更起勁了,只見白煙更盛,不久後開始有幾點火星濺出來。趙地瓜忙使嘴去吹,将這些火星都吹到早已準備好的一把幹草上。只見幹草也冒出了白煙,一會兒就燃燒起來了。趙地瓜開始将枯枝敗葉也添加上去。一個熊熊燃燒,暖和又明亮的火堆就生起來了。
趙地瓜生火用了半個多時辰,湯曉丹一直冷眼瞧着。
見火已生好,便叫趙地瓜:“你去買些吃的來。”
趙地瓜道:“方才我拾柴時出去瞧了,四周方圓幾裏都沒有人家。卻往哪裏去買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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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曉丹道:“那怎麽成!我可是有孕的。今日一天都沒用過飲食了,明天怎麽繼續趕路?”
趙地瓜無法,只得再出去找了一圈,天色已經漸漸黑了,外面也瞧不清楚。趙地瓜東找西找,最後見到南面山坡上有一片不過一人高的野酸棗樹。此時樹葉已經黃落,棗子卻幹在枝頭上。趙地瓜心中欣喜。于是用衣襟兜着,摘了一大捧回去。
湯曉丹見趙地瓜回來,只帶了一捧幹的野酸棗。心下不悅。趙地瓜要她吃,她拿手指拈了一粒送入口中,嘗過之後嫌滋味酸澀,不肯再吃。
趙地瓜也不管她,自顧自的吃了個快活。湯曉丹轉過臉去,自己鋪了鋪地上的幹草,躺下臉朝着牆裏頭睡了。
早晨起來,趙地瓜自去外面撒尿。又尋了山間溪流抹了把臉。湯曉丹起來,也偷偷去牆後面上了廁所。
趙地瓜回破廟去,看見湯曉丹仍是六神無主的在地上坐着,兩手間纏繞着一根草葉子。趙地瓜道:“今日咱們可得繼續趕路,你想好往哪裏去了麽?”
湯曉丹心中冷笑:這奴才真是乘人之危,如今見梅府敗落,竟跟我稱起“你”來了。
但是她此刻還要仰仗趙地瓜帶自己逃命,只得壓下怒火,道:“我有個遠房舅舅在泉州為官,雖然親戚上是遠了些,他卻與我母親關系親厚,我左思右想,還是投靠他好些。官府知道我走了,必然去我娘家搜查。泉州離京城遠,怕是一會子也搜捕不到那裏去。等見到舅舅,再叫他為我想辦法就是。”
原來湯曉丹那遠房舅舅家裏貧寒,她外祖父家中自設學堂,将族中一幹貧寒子弟也免了學費,一并送來這裏上學。她這舅舅自小受她家恩惠頗多。
趙地瓜道:“這個主意不錯。只是你我孤男寡女結伴而行,免不了別人生了疑心。不如你我路上就夫妻相稱,豈不穩便。”
湯曉丹心中大怒,往趙地瓜的一張醜臉上看去。趙地瓜本來就長得形容猥瑣,身材黃瘦。一雙賊溜溜的三角眼,鼻梁歪,臉上有許多麻點,一張闊嘴總是咧着,露出又黃又短的牙齒。兼之聲音尖細。說話如老鼠叫一般。
湯曉丹想,叫我與這人夫妻相稱,豈不是一塊好羊肉落進了狗嘴裏!但是此刻若是獨自逃跑,她又懷有身孕,怎麽可能一路逃到泉州去。
湯曉丹暫且忍下惡心,道:“若是有人問起,便這樣說罷。”
趙地瓜心中大喜,道:“好,你可餓了麽?”
湯曉丹道:“從昨日起便什麽都沒吃了!你說呢?”
趙地瓜道:“我這就出門,為娘子尋些吃的去!
湯曉丹自在破廟中歇息,過一會兒等的無聊了,就去外面撿拾一點柴火,堆在空地上。
趙地瓜傍晌午才回來,手裏提了幾個草繩紮起來的荷葉包裹,一捆各色野菜。另一只手拎着一只缺口的破瓦罐。見湯曉丹撿了不少柴火,趙地瓜頗為高興。于是在土地上挖坑做竈,将瓦罐拿去溪水邊清洗過。
灌上一半水,架在臨時土竈上。将荷葉包裹敞開,裏面有些胡餅,饅頭之類。另一包裏倒是雜的很,有一整只燒的黃黃的肥雞,有切成薄片的白肉,炸的外酥裏軟的豆腐,油煎過的小魚。草繩捆的山間野菜是水芹,薤白,還有巴掌大的葵菜葉子。
湯曉丹并不認識這些鄉間野菜,又見他居然弄了葷食來,心下詫異。趙地瓜又依着前法生起火來,然後将肥雞扯成幾塊,同肉片,小魚,豆腐都丢進陶罐裏煮着。趁水還沒開,他将這些野菜都去小溪中,也洗淨了。
漸漸的水開了,一陣奇異的香氣從陶罐中随着陣陣熱氣一起飄出來。
趙地瓜出去折了兩根粗細合适的樹枝,掰成筷子。一雙遞給湯曉丹,一雙自己拿着,将野菜也都扯碎一并丢進鍋裏。等到野菜顏色從翠綠轉做深綠。
趙地瓜道一聲:“吃啊!”就自己下了筷子,撈着肉蔬,又捏起一個沾着胡麻的胡餅,大嚼起來。
湯曉丹已經餓了一天半晌,此刻也顧不得什麽了。也忙下了筷子,撈起魚,肉,煎豆腐一類的來吃。這一鍋雜燴的滋味竟然頗鮮美。野菜亦是各有各的味道,葵菜滑溜,水芹清香,薤白微辣。兩個人風卷殘雲一般将這一鍋雜燴湯吃盡了。趙地瓜更是舉起陶罐,将湯汁都喝幹淨了。
兩人皆是吃了兩天以來的第一頓飽飯。湯曉丹問:“你從哪裏弄來的魚肉。”
趙地瓜見湯曉丹主動說話,得意得道:“娘子定然猜不到,這裏荒野無人,我是怎麽變出魚肉來的。”
湯曉丹道:“賣什麽關子,不說算了。”
趙地瓜方道:“我說,我說。方才我出去找了半晌,四處的确沒有人家。但是南邊山腳下,卻有一片墳場。還有幾位孝子賢孫來上墳祭拜哩。”
湯曉丹道:“墳場?”
趙地瓜道:“是,我見他們祭品好不豐盛。給死人享用多可惜!還不如拿來填我們的肚腹!我在一旁等着,這群人返回之後,祭品還擺在那裏。我自然上前取走,回來為娘子煮飯了。”
湯曉丹聽說剛剛吃的是上墳的祭品,心裏不由得不舒服起來。但是好歹吃了一個飽,身上有了些力氣,便站起來道:“既然吃飽了,我們便快些趕路罷。要是能在天黑前找個人家投宿,強過荒郊野外。”
于是兩人上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