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聖旨到一切塵埃落定
梅府衆人仿佛一根拉滿弓的弦,每個人都繃得緊緊的。接二連三的死人、壓抑的氣氛、對未來的不确定讓人每天都處在惶恐不安中。
聖旨終于是來了。衆人都無聲的松了口氣,心裏都暗道哪怕立時被斬了,也不願意再過這種得着心不上不下的日子。
雖知道是接降罪的聖旨,卻依然要按品大妝,這對于林老夫人來說,倒真是可以說是莫大的諷刺了。
三品淑人的禮服厚重密實的衣料上繡着繁複的花紋,在清晨的陽光下閃耀着美麗的光澤。但穿在消瘦許多的林氏身上,卻已經是明顯的不合身,顯得空空蕩蕩十分可憐。明明沒有風,禮服冠上裝飾的金箔雀尾卻在微微搖動,那是林氏抑制不住的顫抖。
僅這短短幾天,林老夫人原本還烏黑的頭發竟然白了大半,有幾縷從不算整齊的發髻中散了出來。如果是從前,少不了要被人指做失儀。不過沒關系,很快這幅禮服和冠都将不再屬于她,也不會有人再關注一個尋常老婦人的儀态了。
既然已經知道是降罪的聖旨,自然是沒有下人再會拿來蒲團和軟墊。而門前早已沒人清掃,前天下了場雨,地面還沒幹透,泥水糊着樹葉,和着混亂的腳印,稀稀落落的團在門前的青磚上。
明氏在側右方挨着林氏下跪,華貴的漳絨料裙擺被主人毫不憐惜的跪在了地上,裙擺繡着的如意紋沾上了灰,烏糟糟的十分諷刺。
左側的徐氏,背也不再向以往那般挺直,不知是因為怕還是真的累了,聳着肩塌着背無精打采的跪在那裏。不過這些日子以來,徐氏因為提着精神,連暈也很少再暈。
幾個小輩媳婦再沒有往日的活潑,俱都是一副木然聽天由命的樣子。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禮部侍郎梅有廉、戶部主事梅伯勳、國子監祭酒梅仲良、光祿少卿梅季遠及府內十四歲以上男丁押入天牢等候問斬。府內女眷剝去封號,流放黑水格斯為奴,府內全部家産充作國庫。着令既日起程,欽此!”
收好聖旨,王公公對跪下的衆人說道:“聖上仁慈。臨出宮時跟咱家交待了,梅家幼兒可令其外祖家帶走撫養,畢竟稚子無辜。另外,黑水格斯遠在北疆,與京師氣候大不相同,準你們一個時辰收拾一下路上帶的衣服。但爾等財産均已充公,”
頓了一下,王公公接着說道:“你們就撿些厚實點的衣服路上帶着吧。”
王公公有些感慨,諾大一個梅家,竟是說倒就倒了。又想起離宮前皇上嘆的一口氣,想來也是身不由己居多。
“那些後黨,哼,且等着以後清算之日吧!”
“罪婦領旨謝恩。”林氏極力穩着顫抖的雙手,神情木然的接了旨意,又叩頭謝恩。明氏和徐氏一左一右上前扶她起身。
這打擊對于林氏來說太大了,她想過有可能全家被貶為平民,奪去老爺的官身,但至少家裏的産業還在。人還在,只要有人有錢,宮裏那位現在雖然算是剛剛親政,控制力還不算強,但總會慢慢成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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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又不是個薄情寡恩的,只要梅氏一家能待在京城或是不遠的地方,待到家裏小輩大了,科考入仕,總會有重新起複的一天,只是個時間問題而已。
但若是流放到了什麽黑水格斯,山高皇帝遠,皇帝也許開始會惦記着梅家,但時間久了,誰還會記得他們呢?寄養在外祖家的小輩們,沒有梅家長輩操持,無非也就是混口飯吃餓不死罷了。真要是謀前程,外祖那邊本家的子弟衆多,哪裏還會顧得上這些罪臣之後的表少爺們麽?
雖然有兩個兒媳扶着,可林氏覺得自己的腿一陣麻過一陣,半天也站不起來。
明氏瞥着林夫人,想到她懲治楊儀春的手段,又看到她現在精神不濟的樣子,心裏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
她長年在小佛堂念佛,當年何姨娘也曾提過讓她執掌中饋,可明氏是個知情識趣的,眼看着林氏跟何氏二人鬥的跟烏眼雞似的,自己又何必要趟這灘渾水,于是就以自己一心向佛,無心打理俗事為由拒絕了。為着這事,何姨娘覺得她太過懦弱,不待見她好幾年。
林夫人也到底承了她這份情,平時對她也算噓寒問暖、十分關切。她現在倒真的是怕林夫人接受不了打擊,一病不起。
想着想着,手就不由得緊了緊,林氏轉頭看向明氏,看着她真真切切擔憂的樣子,暗自咬了咬牙,臉上的皺紋又深了幾分,顯得面色有點猙獰。但還好眼神已經倒是比剛才清明了許多,也漸漸有了焦距。
林氏反手用力握住明氏,向她輕輕的點了點頭。二人這一番動作都被徐氏看在眼裏,徐氏看到她二人的暗中交流,不由得撇了撇嘴,心裏未免又有點微妙的嫉妒起來。
自己可是林氏的嫡親兒媳,林氏卻對明氏信任有加。以前有什麽好東西都要緊着毛氏,現在毛氏沒了,倒有個明氏給接上了。雖說如今,如今是抄家了,中饋之權不提也罷,可如果沒抄家、沒有毛氏,想必也輪不到自己。她對明氏都比對我好,徐氏不忿的想着。
不管什麽事,但到了徐氏這邊,林氏總是要求比照料多,關心倒比規矩少。原想着到了這個時候,總該大家一碗水端平才好擰成一股繩共度難關,沒想到這時候竟然還要分個你先我後。
徐氏的心裏頗有點不是滋味,眼光不由自主的飄向了文秀你有好兒媳,難道我就沒有嗎?
“流放。”衛文秀壓根沒注意婆婆的眉眼官司,只在心內重複了這兩個字,她只在戲文裏聽過這個詞,如今自己也做了戲裏的人物了,文秀自嘲的想到。
終于要離開這原本以為會住一輩子的監牢了嗎?黑水格斯是什麽地方,她是聽也沒聽過。
在梅府這幾年,她的活動範圍就僅限于這後宅,可她幼時可是跟随爺爺四處跑着挖藥診病的,栖霞山、幕府山、京城附近的山被她爬了一個遍,日子雖然辛苦,但卻快樂無比,總比在這深宅大院看這一群人鬥得你死我活來得開心。
每當在這後宅受了委屈,她就會把這些記憶翻出來回憶一下,否則不知道怎麽扛過這些無趣的日子。流放不會比在梅家待着更壞了,不僅不害怕,文秀心底竟有些愉快。
她輕咳一聲掩過了自己心底突然的歡愉之意。
窮日子又不是沒有經歷過,窮困不可怕,心死了才可怕,文秀眼角掠過林氏刀刻一般嚴肅緊繃的臉,想到相公去世後在梅家死水一般的日子,微不可見的輕輕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