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月的京城透着微微的春意,尋常百姓家在度過凜冽的寒冬後開始走出家門添置必需品,街邊的小商小販也把攤子從屋內搬了出來,市井小巷中無處不透露勃勃生氣。

大家在屋子裏躲了一整個冬天,如今春意乍暖,人心便也像百花盛放一樣活躍起來,街頭巷尾口耳相傳最近發生過的新鮮事。

在百姓口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當屬前些天在京城最熱鬧的中心地帶發生的李家滿門抄斬的事情了。

一輛馬車慢悠悠走在街道上,街上已然被小商小販占滿,馬車一路走走停停,即便不想,車裏的人還是把百姓們的對話聽了個全。

“哎,聽說了嗎?前幾天任大将軍滿門抄斬的事兒似乎另有隐情。”

“還能有啥隐情?不是都說任大将軍想造反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任大将軍的獨生女不是宮裏面的蘭貴妃嗎?聽說她在宮裏面偷漢子被皇上當場抓住了,皇上本來只想解決蘭貴妃一個人,但是任大将軍護女心切,又覺得咱們皇上剛剛登基沒有勢力,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這才舉兵造反的。”

“哦哦哦,還有這事。”聽的人恍然大悟,緊接着發出一串引人深思的笑聲,“活該他們家全家被砍了頭,敢給皇上戴帽子他們家膽子可真大。”

“就是啊。”

馬車內,小幾上燃着熏香,一個身穿淡青色衣裙的女子斜靠在軟墊上,臉上未施粉黛,一頭烏發只挽了個簡單的未出閣姑娘會梳的發髻,用一根竹簪松松散散的固定住。她的臉色帶着一點點蒼白,一雙秀氣的眉卻已然緊緊凝在一起。

她的臉色一變,一旁伺候的小丫鬟立刻戰戰兢兢起來,“小姐……別聽那些人胡說,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吶。”

任玥安“啧”了一聲,随手将手裏把玩着的玉佩扔到馬車上的小幾上,她的力氣不小,像在抒發怒氣一樣,玉佩發出“當啷”一聲脆響,沒能經住這一猛烈的撞擊,碎成了兩塊。

玉碎了,任玥安的笑容也就回來了,慵懶的聲音慢悠悠回響在馬車內,“不知道嗎?我看他們說得挺對的,我那個便宜父親若不是愛女心切,怎麽會一意孤行非要舉兵逼皇上交出蘭貴妃任淺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确實活該。”至于一直住在宮內的蘭貴妃究竟有沒有偷人,就只有那個皇帝空口白牙,想怎麽說怎麽說了。

任玥安目光落在車內香爐裏冒着的白煙上,一抹嘲諷一閃而逝。

小丫鬟唯唯諾諾點了點頭,不敢說話。

任玥安卻像說上瘾了一樣,“還好傅城把我保護得好,街頭巷尾,沒有一個人在談論我這個任大将軍案中唯一的漏網之魚,雖然我只是個義女,但自小在任家長大,怎麽說也該算在處死的行列裏不是。”她的頰邊挂着一道真心實意的笑,說得似乎不是有關自己生死的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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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聽得頻頻抹汗,“小姐你別再說了,安安分分當傅将軍的未婚妻就成,以後莫要再提任大将軍的事了。”

任玥安換了個更為舒适的姿勢,淺笑呢喃,“那也得傅城真願意娶我才行啊。”

小丫鬟沒聽清,“嗯?小姐你說什麽?”

“算了,你不懂。”任玥安揮了揮手,慢慢閉上了眼睛,“我睡一會兒,到了那個賞花會再叫我。”

小丫鬟還是一頭霧水,見任玥安真的睡下了,也就只能把問題憋在心裏不再問了。

老長樂候夫人在侯府舉辦的賞花會,京中大多數名門貴女都應邀赴會,也不知是不是大家一開始商量好的,今日的賞花會中這些女人穿得一個比一個鮮豔,更襯得一身青衣的任玥安平平無奇,面容枯槁。

任玥安剛剛睡醒,閑散着目光四處望了一望,單單這一眼,就撞見好些個鄙夷或者帶有敵意的眼神。

她打開檀香扇擋在嘴邊,遮去了一個小小的哈欠,微微偏頭和小丫鬟打趣道,“若今日不來,我竟不知道還有這麽多人恨着我呢。”

小丫鬟穆青手一哆嗦,想到前幾次小姐遇到這樣的情況都是當場發起脾氣,大鬧宴席,弄到最後誰都下不了臺,當即眼疾手快拽住任玥安的一只胳膊,“小姐你先歇一歇吧,別和她們一般見識了,她們是在嫉妒你能和奉平候定親呢。”

任玥安笑眼一彎,“這倒是,一會兒找個機會提一提,氣死她們。”

小丫鬟:“……”

為了這個賞花會,長樂候夫人命人把花廳清了出來,擺上兩張桌子又搭了個臺子,衆女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了會兒天後便紛紛落座。

不知有心還是無意,侯夫人安排座位的時候把任玥安安排到了最邊緣的位置,任玥安在衆女幸災樂禍的目光中走到長桌末尾,緊接着瞧見屬于她位置上擺着的一把略顯破爛得椅子,邊邊角角已然出現經年累月使用過後泛着的白,任玥安半轉過身子,又看了看其他女孩子坐着的精致紅木凳,以及椅子上坐着的那些人挑釁的目光。

任玥安唇邊含着淺笑,略一提氣,施施然坐了下來,小聲嘀咕一句,“鴻門宴呀。”

穆青彎下腰來,“小姐你說什麽?”

任玥安擺了擺手,嘴角噙着點點笑意,“我算看出來了,今天這場賞花宴就是為了諷刺我專門辦的。”

任玥安這廂剛和小丫鬟說完小話,那邊侯府夫人也開口了,“感謝衆位賞臉來參加我的賞花宴,往日裏咱們都吟詩作對,今日便不做這些了罷,不如咱們來聊聊天,随意一點。”

衆女紛紛應和。

坐在侯夫人左手邊的靈雲郡主立刻笑了,“最近京城中沒發生什麽大事,唯一算作事兒的,大概只有前任大将軍家的事了吧。”

在場的都是人精,立刻有人出聲附和,“就是就是,這件事兒呀還得任玥安給咱們大夥講一講。”

尹靈雲心滿意足的笑着,扭頭看向桌尾的任玥安,“任玥安你快說說,是怎麽想到出賣任大将軍要舉兵造反的訊息,給自己做臺階成功攀上奉平候的,你和奉平候的婚約可是讓滿京城的姑娘們心都碎了呢。”

被提到的任玥安手裏正拈着一朵月季,一片一片摘下花瓣扔進自己的碗碟裏,百無聊賴的模樣,驟然被點到名字,她掀起眼皮,“你們在說什麽?”

尹靈雲看到她的動作立刻驚訝叫道,“任玥安你……你這是在做什麽?滿花園的花都是侯夫人最珍視的,你怎麽能這麽沒禮貌把花摘下來。”

侯夫人也皺起眉來,頗不贊同的瞪了任玥安一眼。

任玥安晃了晃手裏只剩一根花莖的月季,滿不在意的撇到桌上,“一朵花而已,過了花期總歸是要謝的,也值得你這麽大呼小叫的,是不是有點……丢了郡主的風度呀。”她有些懶散的靠在桌前,一只手拄在桌上墊着下巴,對着她挑了挑眉,眼波流轉。

尹靈雲“嘁”了一聲,給了她一個白眼不再看她。

其他人連忙幫着打圓場,聊其他的去了,任玥安趁着衆人聊天的功夫又摘了幾朵花如法炮制。

衆女之間聊天的話題繞着繞着又繞回到了任玥安身上。

一位美婦人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先是望了任玥安一眼,和氣道,“若說嫁得好,還要數任玥安呢,奉平候傅城是人中龍鳳,又手握兵權,想當初多少京城的姑娘們想要嫁給奉平候,沒想到被任玥安捷足先登了。”

尹靈雲心裏憋着氣,聞言嗤笑一聲,“有什麽稀罕的,誰不知道她這紙婚約是怎麽來的?任家勞心勞力養了她這麽多年,她轉眼就能把她爹和姐姐出賣了,這樣的人吶……白眼狼。”

任玥安擡眸看着她,對方立刻回了她一個挑釁的眼神,任玥安卻在此時笑了出來,端起酒杯站起身,脊背微彎,杯底傾覆,滿滿的酒水灑在地上,做完這一切後她方又直起身來,堅定的眸光掃過在場衆人,“縱使前任大将軍是我爹,但是他準備起兵造反就是整個大煜的罪人,即便我念惜收養之情,家國大義也不容許我這樣顧忌私情,戰争一旦爆發就是民不聊生災洪四野,我見不得這樣的事情發生。”

整個賞花宴的衆女沉默片刻,尹靈雲的表情就像吃了蒼蠅一樣難看。

最後,還是先前那個說話的美婦人出來打圓場,“嗨,任玥安你不要激動,咱們姐妹們是誇你做得好呢。”

任玥安跟着輕笑一聲,手中的檀香扇“唰”的一下打了開,放肆在空中搖曳,“我也覺得我做得好,或許正是因為心有大義,奉平候才瞧上了我吧。”

尹靈雲一時沒忍住,杯子拍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她擰着秀眉滿臉嫌棄,“任玥安你就別裝了,你什麽樣子大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就你還好意思說心有大義,你心裏面那點彎彎繞繞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任玥安歪着頭看她笑,“那你拿出證據來啊。”

尹靈雲氣得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臉色通紅,半晌沒說出話來。

任玥安嘆了口氣,又覺得有些無聊了,她對侯夫人行了一禮,又對在場衆人微微欠身,“各位慢坐,我要先回侯府了,奉平候心疼我日漸消瘦,特地在侯府找了個新廚子,讓我今日早點回去和他一起品嘗。”尾音飛揚,顯然主人現在心情不錯。

她悠然踱步往外走去,至于留在花廳裏的那些女人臉色怎麽樣,就不在她要管的範圍了。

“穆青……”走出侯府,任玥安喚着小丫鬟,回身就看見小丫鬟雙眼通紅,一顆晶瑩的淚珠要落不落懸在眼睫上。

任玥安擰眉,“你哭什麽?”

穆青抽了抽鼻子,“小姐,沒想到這段時間裏你想了這麽多,都想到為國為民上去了,小姐你真是受委屈了。”

任玥安一時頭疼,嘆着氣揉了揉眉角,“穆青,你沒發現裏面那些女人都不相信我說的嗎?”

穆青嗚咽着點頭,“那是她們不了解你,小姐。”說完又開始自我檢讨,“我也不了解你,我還偷偷在心裏埋怨你心狠,我真是太不應該了。”

任玥安嘴角一抽,沒好意思告訴她剛才說的話她自己也是不信的。

感情她長篇大論說了一番,最後只騙倒了一個小丫鬟,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眼穆青,只能說穆青是個實心眼,自己心裏想的話也敢說出來,要是這具身體沒有換了個芯子,按着原主以前那個驢脾氣,怕是要吃不飽兜着走了呦。

……

傍晚,當天邊出現第一道晚霞時,任玥安燃起了一炷香,一陣陣煙波在室內流轉。

很快,她的腦中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說話聲,聲音朦朦胧胧帶着一分虛無缥缈,“你今日剛到這裏,感覺怎麽樣?”

“無非就是換個地方和別人勾心鬥角,也就這樣吧。”她随意靠在椅背上,盯着鏡中自己的臉,“我今天聽到關于你的傳聞了,任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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