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夏夜的微風吹散了人的一身燥熱,任玥安與傅城一同走在宮內,他們要從北門出宮,正好穿過一片假山林立的花園,花園被一彎溪水環繞包圍,在寂靜的夜晚敲擊出叮叮咚咚的流水聲。

周圍的閑适環境讓任玥安感到放松,她長舒了一口氣,那一點點困意也消散而去,她手裏的扇子輕輕搖了搖,嗅到了傅城身上一絲不易察覺的酒氣。

她輕聲笑了笑,“看來侯爺也不好當啊,一場宴席下來都是來跟你敬酒的。”

“這個時候倒不說讓我幫着擋酒的事兒了。”傅城的心情也或多或少的被周圍環境影響到了,微垂着頭和她說笑。

任玥安甜甜一笑,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只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随着顫抖,只聽一句帶着深刻情緒的一聲,“淺月,是你嗎?”

那人跑過來的速度很快,腳步聲越來越明顯,淺月這個名字一出,任玥安和傅城對視一眼,二人心中多少猜到了身後來人是誰。

任玥安還未想得到對策,傅城先一步反應過來,一手拽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攬住她的腰,順勢将她整個人摟進懷裏,兩人一閃身躲進了假山深處。

好在兩人今天穿的都不是淺色的衣衫,在昏暗的夜色下動作并不十分明顯。

傅城的動作太快,任玥安背脊狠狠撞在假山石壁上,只是預料中的疼痛并未如期傳來,她這才感覺到背上一只厚實的大手墊在她與石壁之間。

兩人緊緊相貼,此時卻都不敢有大動作,來人已經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跑過來了,只是剛剛他看到的那抹影子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尹天逸慢慢停下了腳步,站在原處舉目四望,又連着喊了幾嗓子,四下一片寂靜,根本無人回應。

寂靜之下,假山裏的任玥安似乎聽見了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聲。

任玥安動了動頭,又往假山口那邊靠了靠,想要聽得更清楚一點。只是她并沒有發現傅城就站在假山口,她這樣做等于又往傅城的懷裏鑽了鑽。

傅城的眼眸黑漆漆的,竟似要與夜色融為一體,察覺到了任玥安的動作,他摟住任玥安的大手不覺又往裏面收了收。

此時尹天逸的總管太監終于跟在後面跑了上來,聲音焦急中還帶着惶恐,“皇上,今晚這麽多大臣在宮裏,您這麽大吵大嚷,若是讓人聽去了可該如何是好啊。”

黑暗中那抹明黃色身影頹然沉下肩膀,果然不再開口叫喚,一個人站在空地上不知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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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外面不說話,假山裏面的兩個人自然也不敢動,任玥安臉頰蹭着傅城的肩膀,眼珠兒滴溜溜的轉着。

這是她第一次見尹天逸,不得不說,這人給她的感覺與她想象中完全不同,一個連親爹都敢殺的人,真的會這麽頹喪嗎?

假山內兩人靠得太近,她剛露出疑惑的表情,傅城的大手已經伸了過來,将她的頭按壓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在她的腰上輕拍了拍,讓她不要亂動。

任玥安不高興瞥了他一眼,又老老實實靠了回去。

一來一回之間,假山外面像根柱子一樣戳着的尹天逸終于有所動作,只聽他低啞的嗓音中透着無盡的哀傷,“我剛才分明看到了淺月,怎麽跑過來卻不見她的人影了呢?”

老太監躬身道,“皇上,蘭貴妃心思重,當時一時沒想明白,您千萬別因為這事懲罰自己。”

尹天逸緊接着又是長嘆口氣,“她一定是不願意原諒我的,不然怎麽會這麽久了,竟連在夢中都不肯見我一面。”

太監繼續勸着,“皇上您就別想那麽多了,今日宮中嘈雜,宮宴還沒結束,老奴扶您回去吧,莫要讓其他人瞧見失了宮中的禮數。”

尹天逸被太監勸了回去,一直到假山外的空地重新變回了空空蕩蕩,傅城才帶着任玥安從假山後面走了出來。

任玥安踮着腳往剛才二人離去的方向看去,唏噓一聲,“沒想到他這麽厲害,光見了我的背影就發現姐姐了,不過……”任玥安擰着眉,微微歪頭不解着繼續道,“我怎麽感覺這位爺怪怪的?他似乎本來不是這種傷春悲秋的性格才對。”

傅城同樣在假山中就心存疑惑,聞言點了點頭,“的确,在朝堂之上他要更果決一些。素來蘭貴妃在宮中獨得恩寵,大概他驟然見着與之相似的你,一時沒控制住情緒吧。”

說到最後,傅城忍不住嘆道,“看來我的消息還不夠全面,竟不知他對蘭貴妃用情至此。”

“現在知道後悔了,早幹嘛去了?”任玥安輕嘁了一聲,一點沒有掩飾語氣中的嘲諷。

傅城忍不住低頭看了她一眼。

任玥安擡頭看見傅城在看她,立刻又換了一副讨好的笑容,“不過傅大侯爺,他既然這麽放不下我姐姐,多好的機會,你真的不準備讓我進宮去?”

傅城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這事沒得商量。”

任玥安一雙杏眼霎時彎了起來,這一次是真心實意的笑了起來,“成吧,既然咱們傅大侯爺都這麽說了。”

幾乎與任玥安話音同時響起的,是來自身後的腳步聲。

腳步聲漸進,很快便有一帶着笑意的男聲出現。“奉平候真是好雅興,在這裏賞月呢?”

這個聲音任玥安從未聽過,卻不免讓她松了口氣,只要不是剛才的尹天逸回來了一切都好說。

傅城伸手拽過任玥安的手臂,刻意将她的臉埋進自己的胸口,與來人應承,“原來是谌王,近日公務繁忙,難得能欣賞宮中這麽好的景致,因此多留了一會兒。”

任玥安背對着谌王的眸子閃了閃,方才的惬意悄然逝去,整個人又進入了戒備狀态。

谌王尹蒼龔,先皇在世時最器重的皇子,尹天逸的異母兄弟。經常在宮中行走,未必沒見過任淺月,而且之前谌王妃已經見過她的模樣,也不知有沒有說給谌王聽。

為了避免麻煩,她的這張臉還是不要輕易出現在他眼前的好。

尹蒼龔和緩點頭,“原來是這樣,這位就是任姑娘吧,聽聞任姑娘先前立了大功,我還沒來得及當面恭喜任姑娘呢。”

傅城面色不變,心裏已經開始想應對的對策,回答時便晚了一瞬。

他剛剛開口,就覺得懷裏的女人不安分的攢動,一只小手順着他的腰身一路爬上了他的肩膀,她的頭微微擡起,背對着谌王在他耳邊模糊呢喃,“到府裏了嗎?我不想回家,我想去放風筝,嗯……放風筝……”

她的聲音酥酥軟軟,兩個字兩個字往外蹦,舌頭發直,讓人一聽就知道她喝醉了。

傅城幾乎立刻反應了過來,一只手扶着她幫她穩住身形,另一只手抓住她不老實在自己身上游走的小手,牢牢固定在自己的肩膀上。

做完這一切,傅城才有功夫與尹蒼龔對話,“谌王見諒,玥兒喝多了,就不與谌王多聊了。”

尹蒼龔對他攤了攤手,“自然,奉平候請便。”

傅城對他點了點頭,緊接着将任玥安打橫抱起,緩步離開。

留下谌王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

任玥安兩只手臂牢牢環住傅城的脖頸,在傅城走出去有一段的時候才從他的懷中微微擡起頭,從發間的縫隙裏看向谌王,只見那人還站着望向這裏,即便沒有表情,任玥安還是能想象到那人唇邊含着的笑意。

不懷好意的笑意。

任玥安不敢多看,又軟軟的倒回了傅城肩膀,“這個人本身的性格絕對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儒雅。”

傅城感覺到她輕微的呼吸噴灑在自己耳旁,抱着她的動作更緊了緊,“他能從猜疑心那麽重的那位手底下活下來,怎麽可能沒點本事?”

“也對。”

傅城抱着她拐過轉角,也阻隔了谌王的視線。任玥安嘆了口氣,拍了拍傅城的肩膀,“好了,他已經看不見我們了,快放我下來吧。”

傅城卻不為所動,抱着她依舊大步走着,“宮中人多眼雜,你既然已經醉了,哪有自己走出宮門的道理。”

任玥安輕笑一聲,随意晃動下雙腿,“那也得是傅大侯爺反應的夠快,不然我這醉酒也就裝不下去了。”

傅城唇角微勾了勾,“應該的。”

自從從宮中回來任玥安着實老實了幾日,那晚她雖然裝醉躲了過去,但說到底她也不知道谌王究竟有沒有注意到她的這張臉。

看她這麽老實,傅城倒是樂見其成,

從永信回來得久了,傅城也終于沒有之前那麽忙了,在府裏的時間越來越多。也曾提點過她,這段時間谌王并無異狀,想來可以放心了。

可即便如此,任玥安仍舊沒再出過屋,老實的傅城都覺得奇怪。

“小姐,我剛路過院門時見着侯爺了,他剛從外面回來,讓你過一會兒去找他。”門外煙雨蒙蒙,穆青從外面回來,進屋收起雨傘的同時對屋裏的人道。

任玥安從書本裏擡頭,看向門口因光線昏暗而形成的一抹剪影,“傅城回來了?”

穆青點頭,“是呢,大概今天天氣不大好,侯爺就回來得早了些。”

任玥安合起書本站起身來,從穆青手裏接過尚未完全阖上的油紙傘,“那我現在便過去吧。”

穆青應了一聲,待想起來想要喚住任玥安,卻見人已經走了出去,大概是叫不回來了。

小丫頭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念念有詞,“雖然侯爺回來的時候半邊都濕透了,但應該也不妨事吧。”

這麽想着,穆青重新阖上門扉,将雨中獨行的那道倩影掩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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