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是過來尋人。”

“我只是路過來看風景的。”

他對她說過的話,只有他一人記得,昨天畫舫的女子只是巧合說出口麽?賀子初明知不該多想,他剛回京,諸多事務急待處理,今日根本不該去齊國公府。可賀子初很想知道那女子如何能說出與阿韻一樣的話出來。她再見到自己又會怎麽勾/引?

她要是再敢模仿阿韻,他就親手了結了她!

賀子初堅信,他之所以去齊國公府,只是想知道昨日畫舫的女子到底還能耍出什麽“花招”!

他要去揭穿她所有僞裝!

……

齊國公府褚家,得知賀子初登門,褚夫人立刻大喜。若是按着賀子初的性子,他回京後已來過一次國公府,若無旁事,他不可能再登門,而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上鈎了!

褚夫人露出歡喜之色,只要這件事順利進行下去,她就能一步步照着計劃行事,“快!速速去衛府請了衛小娘子過來,就說……國公府新移植的木槿花開了,請她過來賞花。”

下人應下,立刻去照辦,“是,夫人。”

衛家和褚家是姻親,褚辰從年幼開始便時常往衛府跑,而衛韻和褚香芝又是閨中好友,褚夫人邀她過來賞花合情合理,即便她一會過來遇見“什麽人”,發生“什麽事”,都不會有人懷疑到褚夫人頭上。

她深知賀子初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誰,這些年看着衛韻愈發像那個人,褚夫人坐立不安的同時,早就開始策劃這件事,如今衛韻及笄,出落的傾城花貌,更是神似那人,而賀子初也從西南回來了,一切恰到時機的巧合了。

這廂,褚夫人稍作捯饬就前去了前院。為讓衛韻和賀子初一會能順利碰面,褚夫人就命人去叫了褚辰和褚香芝二人去拜見他們的舅舅。

……

前院堂屋,國公爺正與賀子初品茗。

其實,十幾年前的武安侯府并不煊赫,甚至險些分崩離析,便是賀子初以一人之力周旋京中漩渦之中,才将武安侯府拉出泥潭。

對這位年輕有為,甚至可以說是城府深似海的小舅子,國公爺半點不敢輕視,“聖上有意留你在京中,你這次回京大約不會急着走了吧?”

國公爺對兵權一事只字不提,聖上将賀子初這頭猛虎召見回京,可見也未必全然信任他,估計已經忌憚他在西南的兵力了。

賀子初淡淡一笑,身上再無十五年前意氣風發的影子,取而代之是成熟男子的穩重與低調,但有些人天生氣度逼人,即便他只是坐在那裏,常勝将軍的淩然氣度也讓堂屋內所有人不敢造次。

“暫時并無離京打算,一切看聖上決定。”

賀子初啜飲了口溫茶,面容寡淡,一襲素色錦緞襯的面若冠玉,讓人無法想象他便是令得南诏國聞風喪膽的常勝将軍。他在等着那女子出現,按着常理,這個時候她已經奉了褚夫人的命令,端着托盤上前給他續茶,然後震驚于他的身份,再一不小心灑了他一身茶水,他甚至已經幻想到,那女子用了錦帕給他擦拭時,故意露出羞澀嬌妍的面容,對他含羞帶怯的致歉。

又或者會被他“吓哭”,然後哭的梨花帶雨的懇求饒恕。

與齊國公閑聊數句,遲遲不見那女子過來,賀子初又在懷疑這是不是他的好姐姐又出了什麽欲擒故縱的馊主意。

這時,褚夫人帶着一雙兒女過來,褚辰和褚蘭芝前日已經拜見過他們的舅舅。

褚辰年幼時還由賀子初照顧過,他對這位舅舅是印象深刻,也是極為崇敬,賀子初就是他奮鬥的目标,褚辰自幼起就想成為像他舅舅這樣的人物。

褚香芝出生那年,賀子初已經離京遠赴西南,她以前只聽聞過自己尤為俊逸非凡、本事了得的舅舅,雖是前日已見過一面,但此刻過來請安,還是不免緊張,“阿芝給舅舅請安。”

賀子初深邃的幽眸似深海,目光在褚夫人臉上一掃而過,顯然對她的“安排”很不滿意,只淡淡道:“阿芝十五了吧,可有定親?”

褚香芝和衛韻一樣,喜歡俠義博學之士,她一直不曾說親。而實際上,褚夫人之所以沒有這麽快定下她的婚事,是早有盤算。如何能高嫁?嫁給誰才能有助褚家?才是褚夫人真正的考慮。

褚夫人笑道:“阿芝的婚事還得靠着她舅舅物色呢。”

她話中有話。

要知道賀子初這次回京,明面上雖還沒有委以重任,但聖上已經命他給九皇子當老師了,九皇子今年十四,是聖上最疼愛的兒子,褚香芝雖然年長一歲,但未嘗不能許給九皇子。

國公爺豈會不明白他夫人的意圖,當場就擺臉色,“子初,你這才剛回京,侯府還有諸事要料理,阿芝的婚事自有她祖母操持,你無需操心的。”

褚夫人面色一冷,當着賀子初的面,沒有與國公爺置喙。

褚辰大約是看明白了,低頭飲茶,并未插話。

褚香芝當然不想嫁給九皇子,她吐了吐舌頭,道:“舅舅,父親母親,你們先聊着,我先出去了。”說着,她福了福身,一溜煙的跑不見了。

褚夫人讪了讪,還是堅持想讓賀子初拉紅線,“這孩子就是頑劣,子初,我與你說的事,你可得考慮考慮。”

賀子初右手拇指摸索着纏枝蓮花小盞,突然對自己的行徑覺得可笑,他走這一趟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就為了見那個神似阿韻的“馬屁精細作”?!

堂屋內氣氛略僵,褚夫人算着時辰差不多了,提議道:“院中木槿開了,和當年侯府種的是一樣的品種,子初想不想去看看?”

侯府木槿花盛開的那年,那個人嫁給了他。

賀子初猜測,褚夫人所謂的“賞花”,估計又要給他安排“美妙的偶遇”,那個女子現在園中賞花麽?

“好。”他本想說“不了”,脫口而出,卻是一個字“好”。

執念太深,哪怕只是揪住了一星半點的影子,他也要追逐過去,前途是陌路,無邊黑暗,可若不繼續往前走,留給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

将将辰時三刻,日光自東邊照過來,透過密密層層的木槿花枝葉,落在少女明媚的臉上。

褚香芝為昨日的事致歉,“阿韻,我昨個兒被我母親禁足,才致誤了與你相約的時辰,你昨日可等急了?”

其實,衛韻昨日本沒有什麽心思賞荷,倒是那位“瀾滄先生”令得她“賞心悅目”,她壓低了聲音,悄咪咪笑着問她,“阿芝,你到底把滄瀾先生怎麽了?他昨日怎的在畫舫?”

衛韻和褚香芝雖然都是待字閨中的貴女,但時下民風開化,貴女們俱在一起,時常會讨論起男子的種種。衛韻也不例外,她雖身處官宦人家,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但也渴望着話本子和《詩經》裏超脫凡塵的男女情/愛。

褚香芝一臉呆滞的看着她,“阿韻,我倒是有心結識滄瀾先生,只可惜先生哪能将我這樣的閨中小娘子放在眼裏,他又怎會在褚家畫舫?你昨日瞧見他了?”

破碎的日光落在少女光潔雪膩的肌膚上,衛韻愣了愣,好像對方并沒有親口承認他就是滄瀾先生……可她喚他先生,他也并未否認……

滄瀾先生聞名天下的并非只是他的才學,才有卓絕倜傥的容貌,故此,傾慕他的小娘子們不在少數。

褚香芝拉着衛韻,又問,“阿韻,你快與我說實話呀,你到底是不是瞧見了滄瀾先生?他怎會在褚家畫舫?莫不是他早知我芳名,昨日是慕名而去?也不對呀!如滄瀾先生那樣的人物,如何會那般不顧及女子的聲譽,他必定不會貿然前去。”

褚香芝一邊分析的頭頭是道,衛韻卻是一愣再愣,倘若昨天在畫舫的男子不是滄瀾先生,那他到底是誰?

然而,根本不用衛韻費心思去揣度,褚香芝察覺到一人來了園中,立刻恭敬喚了聲,“舅舅。”

聞聲看去,衛韻一擡眼就看見“滄瀾先生”立于一株綴滿豔紅色花瓣的木槿樹下,依舊是一身素色錦緞,墨玉冠挽發,腰間墜一塊淺碧色寶玉,他眉宇清冷,乍一眼看去似有化不開的愁緒,但與昨日一樣,他容貌與氣韻叫人一眼難忘。

舅舅……?

褚香芝的舅舅……眼前這男子并不是她所以為的被“金屋藏嬌”的滄瀾先生。而是十五年前離京,最近又剛從西南歸來的武安侯---賀子初麽?!那個毒/殺/發妻的賀子初?!

衛韻對他的好印象頓時消失殆盡,好一個為求榮華,不惜滅/妻的僞君子!更可惡的是,他還生的這樣好看,真真是沒天理!

時下風氣對貴女的束縛不像後世那般嚴謹。男子偏好美人,貴女們也追捧俊美男子,此刻的衛韻,她幾乎是有些絕望的,看着賀子初的神情複雜又呆滞,竟是一時間忘卻行禮。

就仿佛是得知自己垂涎的美味蜜桃原來是個壞果,外表誘人香甜,實則內裏生了蟲,敗壞的滿目瘡痍。可惜、可嘆、可悲……衛韻默默的念叨着。

衛韻呆呆的看着賀子初時,男人的眸光微冷,卻見這女子雙眸水盈潋滟,裏面映着晨光,像極了他曾經最癡迷的她,故此,即便“知道”衛韻是褚夫人蓄意安排的人,他也無法真心厭惡起來,甚至堂而皇之的與她對視,似乎渴望在她眼中尋找到什麽久違的觸動。

褚香芝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衛韻,她覺得很納悶,阿韻比旁的女子都要清高自持,今日怎的碰見舅舅這樣的男子就看呆了去?

她對賀子初道:“舅舅,阿韻她是阿兄的未婚妻,從未見過您,這才失禮了,您莫怪呀。”

衛韻回過神來,這才朝着賀子初盈盈一福,“衛韻給武安侯請安。”

日光從樹梢落下,撒了一地斑駁,賀子初感覺到胸口一陣刺痛時,才發現自己是忘卻了呼吸。直至面前兩名少女都錯愕的看着他,賀子初才在一陣耳鳴之中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這嗓音有些喑啞,但深沉如他,卻是毫不違和。

“衛韻?可是衛侍郎之女?”

和褚家定過親的只有衛家。而當初賀子初離開京城時,衛家的女兒剛出生不久,他怎會知道衛家小娘子會出落的這般模樣?!更是沒有想到……他的好姐姐還真是費盡心機啊,把自己兒子的未婚妻都推到他面前了!想利用他來毀了褚辰的婚事,真是一石二鳥!

男人面色依舊,眸光卻是昏暗不明,叫人辨不出情緒。

衛韻原本以為賀子初是“滄瀾先生”,第一印象便覺得他是汗牛充棟、滿腹經綸的高人,自是仰慕不已。而突然之間又得知他便是十五年前毒/殺/發/妻之輩,她內心千轉百回,時下貴女骨子裏甚是傲氣,饒是賀子初乃當朝新貴,她也不情願搭理,那雙美眸移開,看着一簇開的正豔的木槿,敷衍道:“嗯,正是。”

賀子初一眼識破她的“輕視”,更确切的說是“蔑視”。

他自問不曾得罪過她,而昨日在畫舫,她一口一聲“先生”的拍馬屁,與此刻的藐視截然不同。

還有……阿韻?她也叫阿韻麽?!

若非她是衛家小娘子,賀子初必定以為她就是在居心叵測的勾/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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